第1章

  • 黄骅将军
  • 董猛
  • 4296字
  • 1970-01-01 08:00:00

黄骅握别了杨勇和苏振华,率领着一个警卫排,星夜兼程,疾驰鲁南。他时任八路军鲁西军区副司令员兼一一五师三四三旅副旅长。自去年同陈士榘一起,从山西来到鲁西至今,已经整整一年了。那时,陈士榘奉命直接去鲁南担任一一五师参谋长,自己留在山西同杨勇、苏振华搭成一个班子,领导鲁西抗战,战斗在水泊梁山一带,狠狠地打击了盘踞在那里的日寇。现在战区形势有了变化,他奉命到一一五师师部报到。此时,他的脚步已经踏上沂蒙大地。他将马交给警卫员李天佑,自己信步顺坡登上一个山冈,朝前方望去。

巍巍沂蒙,逶迤八百余里,覆压鲁中、鲁南大地。沂山、蒙山、北大山、芦山、孟良崮等名山大岭,山高坡陡,崖险岭峻,层峦叠嶂,丛山连绵,到处悬崖峭壁,巨石嶙峋,古木参天。山中飞瀑流泉,涧深溪清。文峰山、浮来山、羽山、马髻山以及七十二崮,处处雄奇秀幽,风光旖旎。蜿蜒的沂河,如镶嵌的玉带,纵贯全境,充满灵气。这里是鲁南风光优美的圣地,也是抗日军民驰骋纵横的疆场。罗荣桓领导的一一五师师部就活跃在这一片大山之中。黄骅正观望中,从山岭间传来一阵歌声,仔细听去,唱道:

沂蒙山岭岭连山,百万雄师山水间。

鬼子凶残狗强盗,叫他有来无有还。

黄骅听了,心中不由升起了一股豪气,同时想到即将和罗政委见面,心中也涌起一股暖流。他和罗荣桓已经分别两年多了,不知他近来身体如何,真惦记他呀!这次见了面,可以像在延安红军大学时一样,和他来个彻夜畅谈了。他不由回忆起同罗荣桓的几次会面来。

和罗荣桓第一次见面是在长征途中,在翻越雪山时两人邂逅一面。那次,虽然是行军途中偶然一面,但是那个眼镜以及那张苍白文弱的脸,给黄骅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以后每想到此,那个场景就浮现在眼前。

那时,黄骅还没有改名字,叫黄金山,在中央纵队陈赓任团长的干部团里担任特科营政委,和营长韦国清一起,带领特科营担当中央机关和中央纵队的开路先锋。特科营是由原来的“特科学校”因适应长征而缩编改建成立的,那时,黄骅是学校政委,韦国清是校长。现在,他们特科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执行着各种特殊任务。中央红军能够跨过千山万水胜利完成长征,其中溶含着黄骅和他的战友们的鲜血和汗水。

还是在红军从安顺场渡过大渡河之后,一堵五千多米高横亘数十里的大雪山又矗立在眼前。为了摆脱敌人的围追堵截,毛泽东毅然决定率红军纵跨这座亘古以来无人问津的雪山。黄骅同韦国清率领着自己的队伍走在中央纵队前面。此时,狂风大作,风雪弥漫,红军指战员们摆起了一字长蛇阵,鱼贯而上,在雪地里艰难攀登。

雪雾迷蒙中,人们缓缓地向前蠕动。特科营的指战员在队伍前踏雪开道。行走间,黄金山停下来想看看后面队伍的情形。就在他刚回头的时候,突然发现后面一个雪窝里有一团黑影,几个人在那里呼叫。他忙跑过去,发现是宣传队的一个年龄较小的战士僵卧在那里。他急忙推了他一下,没有动;又喊了一声,仍没有反应。他急了,一把把那个战士拉了起来——他已经冻僵了。“谁还有辣椒水?”他大声喊道。有人递过一个水壶来,他没有顾上看是谁,拧开壶盖就往那个小战士嘴里灌,灌了几口以后,把水壶又递还过去,接着又把手伸到小战士胸口前使劲地搓。过了一会儿,那个小战士醒过来了。他拉着那个小战士起来就走。旁边有个陌生的声音说:“爬山的时候不能停下来。来,把这件大衣给他披上。”说着,一件棉大衣递了过来。

这时他才抬头注意到刚才给他递水壶、现在又递大衣的人。这人三十岁左右年纪,脸色苍白,戴着一副眼镜,清癯若一书生。黄金山与他并不熟悉,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对方也点点头说:“都是为了革命,谢什么?”旁边一位警卫员模样的战士说:“这是我们主任罗荣桓。”原来是红一军团政治部主任罗荣桓,因为有事到指挥部,这时走到干部团来了。黄骅朝他点了点头。罗荣桓微笑着也点点头说:“我们都是革命同志。”说完,就同警卫员疾步向上爬去。黄金山抬头望了望他的背影,回头给小战士披上棉大衣,又叫自己的警卫员小焦拉着那个小战士一起往前走,说:“别停下来,让他活动活动手脚。”说完,又继续艰难地攀登着。黄骅一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从那时,他便记住了这个比他大十来岁的戴眼镜的白面书生。

两人第二次接触是在延安抗日红军大学学习的时候,这一次在一起时间较长。这所大学后来改名为“抗日军政大学”。罗荣桓和黄骅都是红军大学干部班的学员。通过朝夕相处的学习生活,两人逐渐熟悉了。几个月的学习,使黄骅在政治觉悟和思想水平上有了质的飞跃。他们学习的主要教材是毛泽东及其他中央领导人的讲话和文件。通过学习,黄骅对毛泽东关于游击战的理论和党的统一战线政策有了非常深刻的理解,特别是对于毛泽东讲的山地游击战在抗战中的地位一说,有他独特的见解,给了罗荣桓和同学们极深的印象。学习结束后,黄骅留校担任了学校干部团的政委。那一次,罗荣桓也以自己深刻的理论水平给黄骅以深刻的印象,黄骅总想和他一起探讨中国革命的理论问题。

此时他站在山冈上向前望去,罗荣桓纤弱的身影就浮现在眼前。他笑了笑,心中想到:“还要走多远才能到?怎么陈士榘这个老小子也不来接一接?”陈士榘是黄骅在晋西独立支队时的搭档,从他去了鲁南,分别也一年了。

黄骅和罗荣桓的第三次见面是在黄骅奉命去山西省委担任军事部长。临离开延安时,罗荣桓找自己谈话。黄骅对这一次谈话印象深刻,不仅因为罗荣桓对黄骅强调了此行的重要意义,嘱咐黄骅务必不要辜负中央军委和毛主席的期望,更因为就在这一次,罗荣桓向他建议为工作方便,改个名字。从那时开始,自己就以黄骅这个名字活跃在三晋大地。如今,他还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情景。

那是自己和顾兰青刚结婚不久,这个眼镜一见面就道歉,说:“哎哟,黄金山呐,光考虑工作了,忘了你刚结婚。我这简直成了王母娘娘银簪子划天河,把你这对牛郎织女分在两岸了。”

言归正传以后,罗荣桓说:“黄金山同志,毛主席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在整个革命战争时期,武装斗争都是放在整个工作的中心位置,你去就是去抓这个根本。山西不仅是抗日的前线,也是我们陕北根据地的东大门,这里的工作如何,不仅关乎抗日斗争,还直接关乎陕甘宁革命根据地的安危、党中央的安危、毛主席的安危。我们党早就准备在山西太岳、吕梁山、太行山一带开辟革命根据地,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你肩膀上的担子很重啊!”

“毛主席点了你的将,这是党对你的莫大信任。相信你是能担得起这副重担的。我们都要对党负责,对工作负责。这一次你我都要过河去山西,虽然岗位不同,但都是奔赴抗日前线,仍然并肩战斗。以后我们的联系还会很多,工作中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同我联系。支持地方工作一向是咱们军队义不容辞的责任。”

接着,罗荣桓又向黄金山介绍了山西的大致情形,进一步阐述了党建立民族统一战线的意义,说:“山西有其特殊性,你要注意充分利用统一战线,狠抓武装建设,壮大抗日力量。山西有许多抗日志士仁人,你到省委工作,要同他们多联系,支持他们的工作。”

“是,罗主任,我保证完成任务。不辜负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期望,也不辜负罗主任的教诲。可……”黄骅听了以后很兴奋,但同时也为被派到地方上去工作,要离开朝夕相处、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枪林弹雨的同志和战友,感到一丝怅惘。

“不要舍不得离开部队,你还是我们一一五师的人,根据需要,随时都可能回来。”说到这里,罗荣桓又说:“还有,金山同志,我还有个建议。你是不是可以改一下名字。这倒不是说你名字不好,因为我们同阎锡山刚开始合作,山西省委暂时还处在隐秘状态,这样可能更方便些。”罗荣桓笑着建议说。

“行!顾兰青还说我这个名字太陈旧,光想发财没有革命性呢。我也惦着要改呢。”黄金山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着,又问道:“改什么好呢?”

“是啊,既然改了就改得响亮些。自己有考虑吗?”罗荣桓问。

琢磨了一会儿,黄金山说:“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行不行?”

“你说说。”

“我在老家时有个师兄叫柯松涛,他是我走上革命的领路人,已经牺牲了。他曾经赠给我一首诗,这首诗是这样:‘疮痍满目叹犹嗟,辛苦补天缀锦霞。放眼神州云起处,黄尘万里待骝骅。’诗中他对我充满着期望,我想从这首诗最后这一句里取个字做我的名字,也有纪念他的意思……”

“唔,黄——骅——好,就用这诗中最后一句‘黄尘万里待骝骅’的‘黄’与‘骅’。正好,你姓黄,就这样。祝贺你,黄——骅——同——志。‘黄尘万里待骝骅’,我们革命的万里征程正待你去驰骋!就这样,黄——骅——同志。”罗荣桓站了起来,非常高兴地同黄骅握手,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罗荣桓又叫了一声:“黄骅同志!”

从此,黄金山就改名叫做黄骅。他打小叫春伢子、春生、黄为有,参军后名叫黄金山,至此改名叫做黄骅。

黄骅想到这里,望着莽莽沂蒙群山,自己又默念了一下那首诗,缓步走下山冈。此时他由这首诗想起了柯松涛,心情不由沉重了起来。

柯松涛是黄骅幼时的老师柯汉卿的大公子,黄骅喊他师兄。他在武汉上学时就是共产党员了。毕业后奉中共湖北省委董必武、陈潭秋之命,回到老家阳新,组织、发动革命斗争。自己正是在他的引导下走上了这条为全人类解放而奋斗的革命道路。那时,柯松涛担任中共阳新县委宣传部长,和县委书记罗伟等一起组织领导全县的工农运动。大革命失败后,反动军阀夏斗寅疯狂镇压阳新的革命群众,柯松涛率领许多赤卫队员隐入鄂赣边界大德山一带继续坚持武装斗争。那时,形势恶劣,斗争相当艰苦。黄骅得知县委书记罗伟被敌人残酷地“五马分尸”而牺牲的消息后,到山里来报告给柯松涛,他们都非常悲痛。晚上,柯松涛同黄骅在一棵大松树下谈心,谈的最多的是牺牲和信仰。那些铮铮话语,甚至谈话时的神情,黄骅至今都记得十分清楚。

皓月徘徊于东山,晚风习习于山涧。月光朗照,透过密林,稀稀落落地洒落在林间的草地上。队员们都休息了,柯松涛查哨时,看见了黄骅,问:“金山,怎么还没有睡?抓紧时间睡觉,随时准备转移。”“哦,师兄,睡不着。我在听,晚上好像也有松鼠出来。”那时黄骅还孩子气十足。

柯松涛同黄金山在一棵月光稀疏的马尾松下面坐了下来。平时行军时多,难得有这么个时间说说话,“金山,咱俩说说话吧。”“好啊,我就愿意同你说话,平时看你太忙,都不敢找你。”

“金山,这些日子变故太多。自从蒋介石和汪精卫叛变以后,对革命进行疯狂镇压。咱们牺牲了太多太多的同志。何时英、肖作舟、曹卿云、罗伟都走了,还有很多的工农革命群众。咱们经历了太多的牺牲,革命流了太多的鲜血。我一闭上眼,就见他们血淋淋地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我知道,他们这是要我给他们报仇。我要杀尽所有的反动派,不杀尽他们我死不瞑目!我要为他们报仇!金山,咱们进行的是前所未有的革命,革命不是简单的复仇,但它需要消灭前进道路上的一切敌人,我们要消灭的是整整一个剥削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