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孟文卿回乐之客栈休息,孟小梳则同李狗蛋一起,来到牛村打听地契的事。
这一打听,还真就得知了一些有用的消息——赵叔有个年迈的娘,住在村东头的破屋里,据邻居说,地契如今在这人手上捏着,估计是怕赵婶这个败家儿媳,将那块地换成银钱花出去。
二人急急忙忙赶至村东头,这里的房子均是整齐敞亮,灯火通明,破屋只有一间。看着那碎了一半的泥墙,孟小梳真不相信这样的地方能住人。
“你个油盐不进的死老太婆,地契到底在哪儿,给我交出来!”屋里头传来赵婶气急败坏的声音。
果然没找错地方。孟小梳朝李狗蛋做了嘘声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话。
“哼,想要地契?除非我死了!”老太太的语气十分蛮横。
“死老太婆,你以为我愿意求你?现在有人要在我那块地上建房子了!”赵婶急得不行。
“你那块地上?哼,那块地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老太太极为不满。
二人争吵了半晌,将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全翻了出来,最终,索要无果的赵婶愤愤摔门而去。月色极淡,四周很是黑暗,正在气头上的她,未瞧见孟小梳和李狗蛋就站在屋旁。
“哎哟,我的门哟,被那该死的贱妇摔成了两半!”老太太心疼得直哼哼,脚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两道人影,抬头一看,门口多了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不由得警惕地问,“你们是谁?来干什么?”
“您是赵叔的母亲?”孟小梳问。
老太太嘴巴一瘪,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事就直说,是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叫你们来的?我就知道,那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畜生,一定也想把地契从我手上抢走!”
“这倒不是,我想在那块地上建栋房子,没有地契办不成事,您看看可不可以把它卖给我?”孟小梳开门见山地说。
老太太口气一变:“卖给你,你准备出多少银子?”
听她这么一说,李狗蛋顿时觉得有戏,孟小梳却依旧柳眉微蹙:“您开个价吧。”
“姑娘,你好大的口气啊!”老太太冷哼几声,“你以为我是傻子?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太,把地卖了,拿着钱能干啥?把地换成银子,不难,可银子要想变成地,就难了。这道理,你们不会不懂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哩!银子怎就不能变成地了,有银子还愁买不到地?”李狗蛋反唇相讥。
“你们不就有银子吗,要买我这块地,还不是买不到?”老太太嗤笑不止,露出嘴里仅剩的三颗大黄牙。
李狗蛋火冒三丈:“你别不要给脸不要脸!俺师父是瞧得起你,才会……”
“住嘴!”孟小梳打断了他的话,转而对老太太说,“我知道,您的意思是,您七老八十了,拿着银子反正也用不着,而且迟早会被赵婶他们夺去,对不对?”
老太太点了点头:“你这小姑娘倒是个聪明人。”
一旁的李狗蛋听了这话,想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老不死的,是在拐弯抹角骂俺蠢材?
不过孟小梳并未再给他插嘴的机会:“李狗蛋,你先出去吧,我想同这位大娘聊聊。”
李狗蛋不甘心地扭过了头,经过那道破成两半的门时,泄愤似的狠狠踢了一脚。
“有话快说,我也懒得倒茶水给你喝了。”老太太坐到桌边,拨了拨油灯的灯芯。
借着微弱的灯光,孟小梳打量起这四周来。乍一看,她只觉这地方破旧不堪,仔细一瞧,桌椅板凳整整齐齐,床铺被褥干干净净,就连那油灯也被擦得极亮,这老太太显然是个细心能干的。
“大娘,我要开间酒肆,你看,你愿不愿去我那儿帮忙?”她问。
“你是怎么晓得我会酿酒的?”老太太的眼神变了变。
孟小梳原本只想着,酒肆里若只有张大姐一个人,是决计忙不过来的。她见这老人家腰板还直,手不也抖,行动很是方便,一人住在这里甚是可怜,就随口问了这么一句,没想到她竟也是个会酿酒的。
这牛村里头,几乎人人能酿酒,可没有几个敢说自己“会”酿酒。在众人看来,“能”和“会”相差极大,“能”表示可以、知道,“会”则表示精通、熟练。
而这老人家用了“会”字,按理说应该是个酿酒的行家。
“看来我问对人了。”孟小梳微微一笑,“请问大娘贵姓?”
老太太也笑了笑,语气不再像先前那样冷淡:“免贵姓王。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赵春芳叫来的帮手。”
赵春芳是赵婶的大名。
“为何现在觉得不是了?”孟小梳好奇地问。
“她才不会认得你这样的聪明人。我这可不是在夸你,而是实话实说。”王老太起身给她倒了碗热茶。
“劳烦了。”孟小梳双手接过,抿了一口。这茶并不精贵,味道却很香醇。
“不过你那小跟班,看起来像个不中用的。”王老太说。
孟小梳知道她是指李狗蛋,摇头道:“他是我的徒弟,不是跟班。”
“你要提防这个人。”王老太认真地提醒。
孟小梳点点头,她虽然不甚认同,但老人家的话,还是听一听的好。
“说吧,为何要将屋子建在赵家对面?”王老太饶有兴致地问。
孟小梳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当初将地选在那里,是怀着跟赵婶作对的心思,想让她晓得自己的厉害,现在看来,这想法未免太过幼稚。
“依你看,我这房子的位置如何?”王老太不动声色地问。
孟小梳环顾四周,想了想,说:“很好。”
她倒不是在刻意奉承,而是这里的风水的确不错,坐北朝南,背靠孟山,前有河流,四周均是葱葱郁郁的大树,比起赵婶家对面那块地,不知好了多少倍。
王老太正色说:“这房子的地契,也在我手里,你若花十两银子将这里买下,我就跟你去酒肆帮忙,以后衣食住行全算在你头上,而且每月要给我发银钱。”
“好。”孟小梳柳眉一挑,心想这老人家倒是个爽快人,不仅爽快,还很精明,短短几句就将以后的生活都谋划好了。回想张大姐,老实是老实,可缺的心眼儿不止一点点,让她管理酒肆,自己的确些不放心,如今有了王老太,这事儿便算妥当了。
“口说无凭,得立字据。天色晚了,你先回去吧,明个儿我找几个信得过的乡绅来,天亮了你再过来。”王老太说。反正这事儿急不得,得先将眼前这姑娘的身份打听清楚,她心里才会踏实。
孟小梳看着四处漏风的墙壁,不禁有些同情她:“这地方不好住人,要不您同我一起去客栈?”
王老太显然还未对她放下戒心,摇头道:“万一你是个歹人,将我这把老骨头骗到客栈悄悄杀了,夺了我的地契,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孟小梳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告辞走出大门。
“怎样?”等在外头的李狗蛋,立刻迎上来问。
“成了。”孟小梳点点头。
李狗蛋嘿嘿一笑:“师父果然比俺强多了,俺将那老太婆气得半死,你居然还能把她说服。”
“以后不许再叫老太婆,要喊王老太太,”孟小梳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今天托你办的事,真办成了吗?”
“真办成了!”李狗蛋拍拍胸脯,虽然他的胸膛并不厚实,“俺实在有些想不通,你为啥要散布那种消息,万一被云飞天晓得了……”
“嘘。”孟小梳将一根手指放在唇上,面色十分严肃,“以后别随便提这个名字。”
“哦,好……”李狗蛋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