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孟小梳始终闷不吭声,倒不是她故作深沉,而是心头隐约有丝不安。赵菱菱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顾致远说着话,丝毫不顾后者究竟有没有在听。不多时,三人就行至了孟山脚下最繁华的街道。
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很快就将赵菱菱吸引了过去,她蹲在一个首饰摊前,饶有兴致地左挑右选。孟小梳则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直打呵欠。她今日起得匆忙,忘了戴面纱,摊主的女儿才六七岁大,扎着羊角小辫,粉嘟嘟的小脸上,两个梨涡若隐若现,不经意间瞧见了孟小梳那满是疤痕的脸,顿时被吓了一大跳,眼泪、鼻涕哗啦直流:“爹,爹!有妖怪!”
摊主一脸尴尬,摸摸女儿的头,不知该如何收场。这三人看起来来头不小,尤其是中间那公子,应该是位达官贵人,自己若是得罪了,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这样想来,心里头不禁有些慌了。
“哭什么,再哭妖怪就把你吃了!”孟小梳瞪着眼睛说。
赵菱菱放下手中的胭脂,以帕捂脸,暗笑不止——任凭你孟小梳耍多少心机,恐怕都勾引不到九公子了,这世间有哪个男人是喜欢母老虎的?
不料顾致远见着孟小梳那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竟是微微一笑。相处越久,他越觉得这个女子十分有趣,与他之前见过的那些截然不同。
摊主的女儿嚎啕得更大声了,顾致远又是拍手又是捏脸地逗弄了半天,仍是收效甚微。孟小梳对他这个富家哥儿嗤之以鼻,从怀中掏出几文铜钱,买了串冰糖葫芦。
将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往小女童面前一晃,小女童哭声顿止,一把接过,抱在了怀里,怯怯地看了看孟小梳,似乎觉得这人没那么可怕了,扭过头奶声奶气地对顾致远说:“哥哥,你媳妇真坏!”
她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好孟小梳与赵菱菱都能听见。
这里虽然是孟山脚下,地方偏僻,不比京城,但也是讲究避讳的,尚未订婚或成亲的女子,不得随意出门。孟小梳与顾致远一路同行,顾致远对她的脉脉之情,全然溢于言表,也难怪连这小女童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儿。
顾致远心里高兴得不行,偏偏身旁的母老虎孟小梳,一脸阴沉地瞪着他,所以他只能将这份笑意藏在心底。倒是那赵菱菱,脸色比孟小梳还要阴沉。
就在这当口儿,街边传来一阵骚动,三人举目一瞧,见不远处的一栋住宅正冒出滚滚浓烟。一个年约三十的妇人尖叫着从屋里头跑了出来,没跑几步就急急地转过了身。
原来那倒塌的墙下,压着一个中年汉子,看样子,应该是她的丈夫。
这两个人,孟小梳是认识的,男的是李老二、女人是李二嫂,最初流落到这孟山时,李二嫂还曾用热馒头接济过她。
摊主诧异地站起身说:“这不是李家酒肆吗?”
紧接着,人群中也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议论:
“真是可怜,酒肆着火哪里扑得灭啊,一场火下来,就什么也没了!”
“啧啧,造孽啊……”
不一会儿,就有好些百姓上前泼水,可那火势实在太大,将帮忙的众人纷纷吓退,单单剩下了李二嫂,哭号着在救自己被压在墙下的丈夫。可她那削瘦的胳膊,恐怕连水桶都拎不动,哪里抬得起一面墙?
“要不要去看看?”顾致远眉头微蹙,问了一句,半天未得回应。扭头一看,身边哪里还有孟小梳的影子?
此刻,孟小梳已来到酒肆边缘,奈何围观的百姓水泄不通,光靠挤是挤不过去的。
这帮人是在帮忙还是在添乱?她叹了口气,情急之下双足点地,一跃而起,踩在众人头顶,朝李二嫂掠去。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被困火中的李氏夫妇身上,哪里顾得着去瞧天上?而她又是往那烟雾最浓的地方去的,自然没被人瞧见。
方才,她匆匆瞧了一眼这边的情形,那李老二身上的墙说厚不厚,说薄不薄,但凭她和李二嫂的力气,一时半会儿是决计抬不起来的,只能用掌击碎那些土砖,才能尽快将人救出来。
好在前世,她将掌法练得炉火纯青,今生施展起来,也是行云流水,区区土墙对她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难事,砰砰几下,就成了无数碎块。
李老二身上一轻,立刻爬了起来。
孟小梳耳边忽然传来“轰隆”一声,那已被烧成木炭的房梁,终于支撑不住屋顶,猛然倒塌。炽热的火舌扑面而来,她凭借轻功才勉强躲了过去,扭头一瞧,原本站在她身旁的李二嫂,已不见了人影,十有八九是被埋在了废墟之中!
而那李老二,竟丝毫没有去救人的意思,反而头也不回地跑了!
孟小梳呆住了,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众人,也呆住了。
这一刻,孟小梳真想将这狼心狗肺的混蛋抓回来,让他也尝尝被人遗弃的滋味!
“快走!”一只手抓住了她,扭头一看,竟是顾致远。这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不知何时挤开人群跑了进来,那轮廓分明的脸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担忧,几乎扭曲得变了形。
“不行,我要去救李二嫂!”孟小梳拼命挣脱。
“快看!”有人诧异地喊了一声。
只见一道瘦弱的身影踉跄奔来,竟是李二嫂!真可谓老天有眼,方才房梁倒塌时,她侥幸躲了过去,只受了些皮外伤。
三人并肩朝外头逃去,滚滚浓烟将短短几步路变得无比漫长,就在孟小梳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时,无数双手伸了过来,将他们拉出了火海。不远处响起一阵鬼哭狼嚎声,孟小梳扭头一看,见是那弃妻而逃的李老二,此时已成了火人一个,张牙舞爪,好不可怕!
原来这人是个酒鬼,腰间的酒葫芦闯了大祸,逃命中酒水洒了一身,想不着火都难。
“啧,真是报应!”
“这种人就该被活活烧死!”
众人脸上皆写满鄙夷。
话虽如此,仍有好些人从屋里头打了水来,急急地往他身上泼。或许这李老二命本该绝,一盆盆水倒到身上,竟丝毫不起作用,在地上无力地打着滚,眼见就要不行了。
“你没事吧?”顾致远定定地看着孟小梳,一脸自责。来逛市集是他的主意,不料竟发生了这种事。
“我没事。”孟小梳摇摇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被他牢牢握在掌心里,她不动声色地抽了出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街角,忽然瞧见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