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蕊冷静地说:“可有伤及人命?”
淳静摇头,泣道:“那倒不曾,但推搡中似乎伤了对方。”说罢,拿出一封书信来,“妾身不曾出府,只收到弟弟托人从衙门里带出的书信。刚才赵管家替妾身读了一遍……”
亦蕊展开书信,说:“你弟弟字体倒是清秀……”
淳静苦笑道:“弟弟大字不识,这信定是请人代写的。”
亦蕊看完信,皱眉道:“随街调戏良家女子,与其家仆吵架斗殴。得罪的,还是太子门下。”
淳静吓得脸都白了,“太子……怎么会惹上太子呢?那狗子不是死定了……”狗子,就是弟弟的名字。
亦蕊说:“如信上所说,陈狗有错在先,理应受罚。”
淳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福晋,我们乡奴才进京,都是规规矩矩的,遇到达官贵人,官家小姐哪敢多瞧一眼,低头避过还不及。而且,狗子一口白话,如何调戏女子?如何与人吵架?”
亦蕊思忖道:“赵明,派人去打听一下实情,若狗子是冤枉的,定要设法相救。若是实情……只能尽量让他少受些苦难。”
淳静感激地点点头。
午后,赵明派去的人就回来了,稍稍通报后,众人脸色大变。陈狗犯了殴打旗人的重罪,处以流配之刑。这类官司原本只需笞刑,弄点银子赎出便是。想必是顺天府尹听说是太子门人受欺,犯事的又是个平民百姓,判得尤其重。淳静听了,哭得呼天抢地,哀恸不已。
亦蕊望着她那颇似翊乔的脸,好言劝道:“淳静,别难过,待贝勒爷回来再商量。”
胤禛晚膳后,亦蕊将陈狗的案件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最后,她说:“陈狗当街殴斗,理应受罚,但这未免也罚得太重了些。况陈家唯有这一个独苗,流放到边荒之地,家中老母何人照顾?”
胤禛呷口茶,说:“受害的旗人,叫什么名字?”
赵明忙回报说:“满州正黄旗,苏色。常佳,是太子的侍从。”
胤禛又问:“那陈狗调戏的女子是何人?”
赵明面色苍白,说:“没,没查出来。”
胤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太子的道歉信;另一封是给顺天府尹,要求禀公处理,既是禀公,就不能判得过重或过轻。另外,胤禛还吩咐迟朝将陈狗伤人一事隐秘地做番调查。
淳静欢喜地磕头下去了。
福熙楼,只剩胤禛与亦蕊二人。胤禛轻轻吻着她的额头说:“我知道你对翊乔家人有愧,这样做,你满意么?”
亦蕊知他一向处事无私,不愿低声求人,却为了自己亲笔致歉,心中暧洋洋的。
第二日
亦蕊手持几张单据,痛斥道:“赵明,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谎报账目。”
赵明战战兢兢地说:“奴才不敢!”说罢,捡起亦蕊丢在他面前的单据,看了看,说:“福晋明鉴,这些都是贝勒爷交待付的银两。”
亦蕊怒道:“胡说,三百斤大米、二十匹绸、三十匹缎、家什摆设……贝勒爷买这些做什么?也没见府里多出这些东西!”
赵明苦着脸说:“米店、绸店老板拿着贝勒爷的手令来取银两,用在哪奴才真的不知啊!不过,奴才就算再蠢,也不敢拿贝勒爷做挡箭牌啊!”
亦蕊冷静下来,道:“或许真是我错怪了你,你把贝勒爷买的,但没有带回府的物品清单列举出来,对了,把贝勒爷从账房中直接支取的银子列出来。”
赵明唯唯应了,执了笔、算盘和账簿,在一旁罗列起来。
一个时辰后,一份完整的清单,呈现在亦蕊面前。令她吃惊的是,胤禛在城郊买下一座别院,想必那些物品便是别院居住的人所用的。细看物品,不乏闺阁之物,定不会为奴婢买丝绸首饰,别院中住的究竟是何人呢?
清晖室
迟朝正向胤禛汇报着情况:“微臣问了许多现场目击的路人,姑娘貌美,陈狗多看了几眼,常佳以为他动机不良,大肆责骂。陈狗不懂官话,讲不通双方就动手了。要说伤,陈狗远比常佳严重。”
胤禛怒道:“居然是她,她不是在别院待着吗?怎么会和太子的人出去了?”
迟朝面露惭色,说:“微臣没能保护好姑娘,请贝勒爷责罚。”
胤禛哼一声,说:“又是个惹事生非的,她自己要出去,肯定会想方设法,里应外合,真是小看了她!”
迟朝说:“微臣已将别院提到一级布防,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
胤禛说:“太子该问的都问了,她再没有利用价值,才会放回来。”
迟朝说:“微臣也觉得她不知情,否则在软硬兼施下,早就招了。”
胤禛说:“走,去别院看看她。”
胤禛与迟朝走后,一个瘦弱的黑影从清晖室的暗角里走了出来,那人竟是淳静。原来,她担心弟弟安危,大着胆子来找胤禛。可当胤禛与迟朝进入阁中,淳静却莫名来的害怕,找了地方躲起来,俩人的对话也听不完整。二人走后,淳静不加思量,悄悄尾随,可是府中女眷未得贝勒爷或福晋手令不得外出,在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淳静只得折回去,将听来的消息回报给亦蕊。
别院有个姑娘,对亦蕊来说并不算是新鲜消息,淳静的话让她的好奇心更上一层楼。可惜淳静并没有听到那姑娘的名字,究竟是谁?连太子都关注她?貌美、惹事,综合几个因素,一个人名窜上心头,亦蕊与凝秋紧张对视,双双脱口而出:“年立言!”能使胤禛魂牵梦萦,金屋藏娇的也只有她了。挫败感一涌而上,亦蕊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坐在椅中,鼻头酸楚不已。
凝秋忙劝道:“福晋,这只是猜想而已,不做数的。”
亦蕊两眼空洞,懵懵地说:“他俩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块,何必背着我?弄得我像个狠毒的女人?”说罢,噙不住泪,落了下来。
凝秋连使眼色,说:“淳格格还在这呢?福晋……”
亦蕊拭了拭泪,说:“妹妹先回去歇着,你弟弟的事再做商议。”
淳静听这话里,亦蕊似乎已无心帮她筹措,慌忙跪下,泣道:“福晋开恩,妾身与弟弟自小相依为命,若弟弟有个三长两短,妾身怕母亲承受不住打击。”
亦蕊心头乱绪,只是不住嗯嗯着。
淳静见无计可施,求道:“至少,让妾身去见他一面,他远去流放,不知何时归来,衣服也不知够不够……”
亦蕊同情地说:“这样也好。妹妹,待贝勒爷回府后,我便代你求情。”
半个时辰后,两个穿着普通妇女服饰的女子从贝勒府后门溜了出来,哧溜一下钻进了备好的轻便马车中,车夫一扬马鞭,马车向城郊驶去。
车子驶出太保街,两名女子不约而同嘘了口气,褪下风帽。一个风华正茂,一个容貌端详,正是亦蕊与凝秋。亦蕊执着一张地图,西郊的那个红点便是胤禛的别院,也是她们的目的地。
亦蕊前脚离开,胤禛闻得太子要来拜访,匆匆赶回府中。还没来得及吃盏茶,太子仪仗已抵门口。胤禛忙出外相迎,太子不像平日里总戴着嘻嘻哈哈的笑面具,一脸肃穆,快步进了贝勒府。见太子凶神恶煞的样儿,奴才大气都不敢喘,只怕惹祸上身。胤禛一脸平淡,将太子迎到左上首,自己大咧咧地在右首坐下了。太子阴恻恻地盯着胤禛,殿内就像刮着无形的寒霜冰锋,奴才们能退则退,不能退则依墙贴着站好,怕沾染了一点杀气。
胤禛见状,笑道:“太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奴才们都胆小,别吓残了几个。”
胤礽说:“老四,到现在你还能这么镇静,不错,是个好汉子!”
胤禛不以为然道:“我又没做什么背良心的事,慌什么?”
“谋反、不孝、****……不算背良心的大罪吗?”胤礽从牙缝里甩出这几个触目惊心的罪名。
胤禛向紫禁城方向一拱手,说:“爱新觉罗。胤禛从没有做过不忠于大清或皇父之事,这些个罪名我担不起,也不敢担!”
胤礽说:“你自知母家无依靠,就勾结荣妃宗亲马佳氏,欲除本太子而代之,实乃谋反。身为皇嗣居然开设妓院娼馆,败坏清名,实乃不孝。在西郊别院金屋藏娇,沉迷风月,实乃****。”
胤禛握紧拳头,怒道:“你!”
二人怒目相视,殿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花开两枝,各表一头。这头四贝勒府内的斗争蓄势待发,那头别院早已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了。
亦蕊与凝秋尚未抵西郊别院,已听到金属碰撞之声,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却见一个血肉模糊的士兵,迎面扑来。二人吓得掉头就跑,一群黑衣人成半圆形围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