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隐姓埋名,初入仕途(10)

“这个……这个……魏太守有些太过谨慎,暂时没有任何举措。”司马懿的语气不由得滞了一滞,他暗暗定了一下心神,肃然而道,“依孩儿之见,只要待到朝廷巡检使杨俊大人前来实地核验本郡屯田安民事务之际,孩儿再向杨大人禀明杜传叔侄、袁氏兄弟等人的贪秽污迹,请求朝廷以律法公然惩处,以儆效尤!”

司马防听了,用手抚着颔下长长的垂髯,沉思了半晌没有开口发话。终于,轻叹一声道:“懿儿哪……你能想到借着清名远播的大循吏杨俊的手,来惩治杜传、袁氏兄弟这一伙儿贪秽之徒,用意本也不错。当然,为父先前也曾和杨俊同朝为官,凭着为父对他的了解,他应该也会支持你对杜传、袁氏兄弟的举报的。不过,懿儿哪,你想过没有?万一杨俊依法将杜传、袁氏兄弟的秽迹呈报给朝廷司空府、尚书台,他们却对这一切都置之不理呢?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

“这……”司马懿一听,不禁深深地沉思起来:是啊!曹司空、荀令君固然是以法为本、以廉治吏,然而此刻真的要以惩治贪秽豪强之名,冒着极大风险与不可一世的袁大将军公然对立——他们做得到吗?他们若是做得到的话,应该早些年就做了,杜传叔侄、袁氏兄弟这一切的贪秽罪行又何须留到今日由自己来揭发?

就在司马懿沉吟之际,司马防忽又缓缓开口了:“其实,就是在这河内郡府署之中,你要铲除杜传叔侄和袁氏兄弟一伙儿,也是势单力薄啊!近日,为父听到魏种太守的宠妾何氏那里传出话来,说魏太守这段日子仍是夜夜笙歌,全然不以国计民生为念,只是前几天突然在酒酣之际冒出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本座本来瞧这个马仪是个聪明伶俐的当官好料儿,却没想到他也和那些俗儒一般书生气十足——居然进言劝谏我要当一个不惧豪强、肃贪除奸的大能吏、大清官!他也不想一想,这样的大清官、大能吏是我魏种当得了的么?只有曹司空这样的不世雄杰才敢用五色杖击毙大权阉蹇硕的叔父……这等壮举,我魏种岂敢望其项背?’——你听一听,像魏种这样的软蛋能帮得你什么忙?你居然还向他寻求支持……”

司马懿听罢,双目一闭,脸现伤感之色,袖中双拳竟是捏得“格格”响——他深深叹道:“父亲大人,孩儿自幼饱读诗书,一直不敢忘了‘事上以忠,抚下以义’的圣贤铭训!孩儿亦知魏种事事不能自立坚持,但他毕竟是孩儿的顶头上司,孩儿若不尽言而谏,岂是竭诚事上之道?魏种如此闻善不纳、自甘平庸,其失在他本人,而非在孩儿之身也!如今,孩儿对他已是仁至义尽,他日魏太守纵有何怨尤,也怪不得别人!”

讲到这儿,他两眼倏地大睁,直视父亲司马防说道:“其实,父亲大人,孩儿深心揣测:此番杨俊大人前来河内郡,必定另有深意——近年来,曹司空、荀令君一直忙于剪灭吕布、袁术、张绣等肘腋之敌,不得不暂时向冀州袁绍示以抚和之意,所以对河内郡的乱象不闻不问。如今吕布、袁术等逆贼已被扫平,张绣等关西悍将亦将降服,曹司空、荀令君已可腾出手来与冀州袁绍对敌——当今形势之下,他们岂能坐视袁氏势力在河内郡等边境重镇继续渗透而作乱?所以,朝廷派杨俊此番到河内郡,明面上是巡检屯田安民事务,实质上必是借此名义潜察下情,一方面乘机整肃河内郡的吏治,一方面还会彻底清洗冀州袁氏盘踞在河内郡的势力……孩儿此刻站出来揭发杜传叔侄与袁雄、袁浑等的贪秽劣迹和不可告人的谋逆之心,虽不能说有十成的把握打动司空府、尚书台,但这个把握至少有七成……”

司马防听得司马懿此刻之言,不禁暗暗一惊:懿儿的这些揣测之词,竟与朗儿写给自己的密函里讲述的朝廷情形丝毫不差!看来,懿儿在一些小枝小节上虽有疏漏之处,但在审时度势、知人料事的大方略上,却是洞若观火,始终高人一筹!他甚感欣慰地抚了抚胸前的垂髯,双眸里露出一丝深深的笑意:“懿儿哪!你这话讲得倒还鞭辟入里——诚然如此,倘若你仅仅只向杨俊、曹司空、荀令君他们举报杜传叔侄与袁氏兄弟的贪墨污秽之事,并不足以置他们于死地;不过,依为父之见,假如你使出了这样一招——向曹司空、荀令君灼然告实了杜传叔侄、袁氏兄弟确有勾结袁绍通敌卖国之罪行,则他们必亡无疑!”

“是啊!孩儿也是这么想的。”司马懿听得父亲这般夸赞他,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双眉微皱,徐徐叹了口气,“唉……父亲大人有所不知,其实孩儿心头并不希望使出这一记偏招。那杜传叔侄与袁氏兄弟巧取官田、豪夺私产、逼农为佃、鱼肉乡里,罪行昭彰,令人发指,本可只需依着一卷律简便能按而治之,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末了,没料到他们却是因勾结袁绍通敌卖国的罪名才会被司空府、尚书台予以追究,细细想来真是让人感慨良多啊!倘若他们只有贪墨污秽之迹,而无勾结袁绍、通敌卖国之举,且又肯效忠于曹司空、荀令君的话,只怕孩儿纵是智计百出、心机算尽,也未必能奈其何啊……”

“你这话可又有些书生气了!”司马防脸色微微一沉,凛然说道,“你既已决定与杜传叔侄、袁氏兄弟交手,那么你也只有想尽一切谋略,使尽一切手段,用尽一切力量去夺得最后的胜利——至于是采用这个罪名还是那个罪名,这种手段还是那种手段,倒属其次。反正,一切斗争的目标都是为了取胜。这些名义之争、是非之辩,其实也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懿儿,你意下如何?”

司马懿深深地埋下了头,没有正面回答父亲这个问题。他心中仍在想着:父亲这话太偏重于“术”,而忽视了“道”与“理”,似乎也不太圆满。儒者之所重者,乃名与实也——若不以肃贪除奸的堂堂正正之名诛杀杜传叔侄、袁氏兄弟以儆效尤,则终不能收得慑服群贪、澄清吏治之实效!自己身负绝学初入仕途,一举一动都应当透出一股沉雄正大的恢宏气象来,足以为天下郡县所效法!难不成如一介阴鸷险峻之士以旁门小术而狙击成名?这岂是自己胸中大志之所图?然而,眼下时势如此,又能奈何?只怕自己终不能像曹司空当年以杖杀蹇图之举而惩恶正法一般,获得四方州郡之景仰了。

见到儿子这般情形,司马防也不想再多说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必须得由儿子自己一步一步亲身经历后,他才会真正懂得其中的真谛。现在仅靠自己的三寸之舌,一下便给儿子来个醍醐灌顶是绝不可能的。还是让未来的种种现实给予他最正确的教育吧!相信自己的这个麟儿届时是一定能豁然开窍的。于是他收回了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投注到眼前形势上来:“懿儿哪,你如今对杜传叔侄、袁氏兄弟他们勾结袁绍、通敌卖国的罪证搜集了多少?能够将他们一招致命吗?如果你罪证不够扎实有力,也会影响曹司空、荀令君对这些小人的处置。”

“禀告父亲:孩儿对他们贪墨纳贿、鱼肉百姓的不法之迹查实较多,却对他们勾结袁绍通敌卖国的谋逆之举查实较少。”司马懿面现遗憾之色,沉吟而答,“自今而后,孩儿会加倍搜集他们勾结袁绍通敌卖国的罪证。”

“唔……这样就好。”司马防微微颔首,突然从袍袖之中取出一卷油纸包裹的绢图来,递到司马懿的手中,悠然而道,“懿儿,你且瞧一瞧,这幅绢图上面绘的乃是何物?”

司马懿将这卷绢图缓缓打开,细细一瞧,顿时面色大变,这分明是河内郡全境内的军事形胜要塞地图!图上对郡中各个隘口、县邑的兵力分布、军械数量、营垒情形等等,都做了十分详尽的标注与说明!一见之下,他不由得颤声问道:“父亲大人……这……这可是郡府署里顶尖儿的机密之物啊!您是怎么得到的?”

司马防不动声色,缓缓又问:“你们郡府署里的那张全郡军事形胜要塞地图会是这幅吗?这只怕是另有其人照着原图徒手临摹绘制的。”

司马懿闻言又是一惊,急忙俯首仔细看去——那些密若蝇头的标注字迹果然看起来颇有几分熟悉,认真辨认发现正是那位河内郡丞杜传的手笔!他不禁失声而呼:“原来这是杜传绘制的绢图,他绘制这样的机密要图做甚?”蓦地,他心底灵光一闪,顿时瞪大了双眼:“莫非他将这等军事机密偷窃出来送给冀州……”

“不错。”司马防的目光深深沉沉地盯向了窗外的远方,缓缓讲道,“这幅河内全郡军事形胜要塞地图,是为父派人从袁家信使的包袱中悄悄盗取到手的,它应该成为你在关键时刻将杜传叔侄、袁氏兄弟一招致命的杀手锏!”

虽然父亲说得轻描淡写,司马懿却深深懂得要搞到这幅绢图那是何等的不易!这一切的背后,是父亲一直默默暗中苦心布局、熬尽心血给自己捕获到的一线胜机啊!他立时便哽了嗓子,湿了眼眶:“父亲大人……孩儿不孝,有劳您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