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沈桐茳没应承,卢司宾也没再问。毕竟如沈桐茳这般样貌好,又伶俐的丫头,多半会选去中宫侍候主子,怎甘心留在尚宫局,埋没一生。
好不容易写完一摞请柬,沈桐茳才舒了口气,预备偷偷闲,不想那研磨的宫女是个冒失的,一不仔细碰翻了笔洗,半碗脏水溅出来,正浇在才写好的那叠请帖上。
沈桐茳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就闻管事宫女一声惊呼,匆匆上前,一把拧在那小宫女的后腰上,“你这是要作死吗?”
小宫女吃疼,赶紧伏地告饶。
才写好的请柬被弄脏,沈桐茳也不大乐意,可东西坏了还能补,若她不帮小宫女说情,这丫头怕要挨一顿好打。
“算了,拾掇拾掇再写吧。”
管事宫女显然不把沈桐茳区区女史放在眼里,当即吩咐把闯祸宫女拖出去打十个板子,弄坏的请柬,也要在来日的月例银子里抵扣。
宫女一个月才几个月钱,若真要算起来,怕是白干一辈子,也赔不起这些贵价的金纸。
“奴婢看管不善,叫姑娘受惊。还得劳烦姑娘,将这些重写。”管事宫女口口声声说着劳烦,却分明是命令的口气,好像写不完就不给吃饭似得。
强龙不压地头蛇,沈桐茳不愿与之计较,简单拾掇了书案,又埋头忙碌起来。纵使嘴巴干的都起皮,也没捞着一口水喝。
约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挨罚的小宫女才一瘸一拐的回来。
“别耍懒骨头,赶紧的,否则告到司宾大人跟前,有你好受的。”掌事宫女仍未消气。
小宫女哪敢回嘴,赶紧埋头研磨,耐何几板子打下来,腿早就软了,才站了一会儿就脱力倒下。
沈桐茳正预备去扶,管事宫女一步上前,将人从地上拽起来,那身力气,真叫人汗颜。
“站不住就跪着,今儿的差事若当不好,今晚就没你吃喝。”
小宫女赶紧点头,跪回案台边,高抬着双手继续研磨。
沈桐茳颇为同情的瞧那小宫女一眼,这吃人的宫廷,赤裸裸的压迫。
……
连日奋战,宫宴的请柬总算快写完了,沈桐茳这厢正庆幸就能解脱,刚偷闲喝了口水,就见卢司宾红光满面的进了屋。
见卢司宾迎面走来,沈桐茳忙福身问个安好。
“姑娘快随我来。”
去哪?沈桐茳满心疑惑。
“别愣着,是有好事。”
好事?能有什么好事。难不成觉得她当差认真,有赏赐。
想到这儿,沈桐茳自然高兴,喜滋滋的跟着卢司宾出去了。
一路走来,到了尚宫局正殿,是寻常尚宫大人与各位司级女官议事之所。
好好的,来这儿做什么。莫不是尚宫大人真觉着她当差勤谨,要亲赏些什么。
可又觉的不对。
“你且殿外候着,宣你再进来。”
沈桐茳点头,目送卢司宾进屋。
沈桐茳也不是没见过尚宫大人,却没今日这样多的规矩,正寻思,又见卢司宾退出来,与她挥手。
“规矩没忘吧?”卢司宾小声问。
什么规矩?沈桐茳有些糊涂。
行至殿中,见卢司宾停步,沈桐茳也赶紧止步,又见卢司宾福身,“回三殿下的话,这就是写请柬的宫人。”
三殿下?沈桐茳惊讶之余,又有些兴奋。
看来最近真是交了贵人运,前几日才见过七皇子,今儿又得三皇子召见,只是好好的,三皇子为何要见她。
难不成是请柬写的不好?这也不能啊。否则卢司宾方才也不能说有好事。嗯,那就是请柬写的太好,殿下要当面夸夸她。
要真是这样,岂不是会赏下许多小钱钱啦。
沈桐茳正偷乐,就闻一个清亮的男声道:“写个寿字看看。”话毕就见两个太监,抬了张矮几上来,上头笔墨纸砚都准备的齐全。
写个寿字,那简单。沈桐茳没多想,便伏在案头,随手写了个寿字。
见此,不但卢司宾皱眉,连唐尚宫也跟着紧张起来,暗骂这丫头唐突,怎就随随便便写好了。
可一个寿字,不过几划,再怎么用心,还能写出个花来。
太监上前,将写好的字呈到三皇子面前。
见三皇子打量着没说话,尚宫大人忙说,“殿下瞧瞧,若是不好,奴婢再找旁人来试,总能找着合眼的。”
尚宫大人姓唐,四十来岁,人说不上好看,但生的富态白净,寻常训话时,总是轻声细语,十分和气,怎么瞧怎么像个软柿子。可苏朝雨却说,比起表面厉害的人,笑面虎更可怕,若真是个心怀慈软的善人,也坐不到尚宫局第一把交椅。
沈桐茳觉的很有道理。
“下笔利索,不拖沓,可以。”三皇子说话很干脆,沈桐茳倒是好奇。真想抬头一睹三皇子真容。
可就如苏朝雨所言,全贵妃是个美人,美人生的儿子也不会难看。三殿下即便不是貌比潘安,也该是一表人才。
“你瞧瞧这个,能写吗?”
沈桐茳正走神,忽闻这句,竟有些无所是从。
这意思是叫她抬头吗?
可贸然去瞧主子,不是会被挖眼吗?
“低着头能看见什么?”三皇子又道。
闻此,沈桐茳才咽了口唾沫,缓缓抬起头来。
身前是一幅喜庆的百寿图,大红的底子,上头是形态各异的小寿字,拼成了一个大寿字。在现世,沈桐茳也曾见过类似的东西。只是这幅百寿图很不一样,是绣品而非墨宝。
上头的寿字都是一针一针穿金线绣上去的,手工之精妙,真叫人叹为观止。
沈桐茳几乎看呆了。
“若叫你仿写,能成?”三皇子问。
沈桐茳闻声,偏头望去。不出所料,三皇子的确生的很好。肤白却不显女气,精心修过的一双剑眉,反倒更添英武。最特别的是那双凤眼,秀气却不显妖娆,反到沉稳刚毅,犹如一口深井,一旦窥探,便要溺死在里头了。
“能。”沈桐茳没犹豫。
闻此,三皇子唇角微扬,“那你说,几日可以完工。”
“殿下若急着要,三日,奴婢一定能交上。”对于自称奴婢这事,沈桐茳还是打心底别扭,可那又如何,她眼下的身份可不就是奴婢。
“给你七日时间,写好了。”三皇子也是个痛快人,“明儿一早会有人接你。你预备着。”话毕,便起身离开了。
见唐尚宫一行匆匆跟出去相送,沈桐茳有些恍惚。嗯,就在几秒钟前,她接了个大生意。
送走三皇子,唐尚宫又特意将沈桐茳单独留下训话。翻来覆去就那几句,各种嘱咐她仔细当差,不要出了纰漏。
沈桐茳只是点头,心里也开始有些紧张。要么说她迟钝,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半天才喊疼似的。
待沈桐茳回去处所,屋里可热闹。就连平日里不大说话的女史,都来打听三皇子的事。
可见宫里没有秘密,流言传播的速度不亚于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
苏朝雨不喜热闹,起先沈桐茳还没回来,她也不好自作主张的撵人,眼下见沈桐茳也发憷,便板着脸,将这些多事的都给轰了出去。
“你倒是福气好,竟能得三殿下亲自问话。”苏朝雨这话透着些酸意,却是真为沈桐茳高兴。
“若差事办砸了,拖去出打板子,你还会觉的是福气?”沈桐茳趴在桌边,用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心里其实挺纠结的。
“三殿下看人最准,既选中你,便是看准你有真本事,我只恨自己没在习字上留心,否则这差事——”话到这里,苏朝雨没再说下去。转身去妆台柜里取了瓶药油出来,“你这两天忙的,手骨节都肿胀起来,不揉开淤肿,明儿怎么当差。”说着拉过沈桐茳的右手,小心的替她按摩。
“我自个来吧。”沈桐茳有些不好意思。
苏朝雨却没松手,“我寻思着,这幅百寿图,八成是三殿下预备送给淑妃的寿礼,你可得打起精神,好好写着。”
沈桐茳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算算,淑妃今年才三十,虽说不再年轻,却也是芳诞,这会儿就送百寿图,是不是早了些。可见这位三皇子古板有余,变通不足。
但转念一想,人生在世,不就求个福气和长寿吗。眼下淑妃得蒙圣恩,福泽深厚,若再能长命百岁,岂不是福寿双全了。
在宫里,终究也没几个人能寿终正寝,三皇子的百寿图正是应景,看来古板的同时也很务实。
只是三皇子手里明明有副绣制的百寿图,为何不直接送那个,又别致,又是好寓意。
思来想去,三皇子之所以不肯送那副绣品,多半是因舍不得。
皇子也有抠门的时候,可见皇族是人不是神,都揣着自个的小心思。
经苏朝雨这么一按捏,沈桐茳还真觉得手上松快不少。晚上夹菜,手也抖的轻些。
席间,杜云珠一门心思的打听有关三皇子的事,沈桐茳只求低调低调再低调,一句食不言寝不语,就叫杜云珠住了口。因她心里有数,在尚宫局里太出挑不是好事,尤其是她这样没靠山的普通女史。身在是非窝,求的是稳而不是胜。
或许等三皇子这边的差事办完,这些眼红的目光,就会被另外的事吸引,她也能从这风口浪尖上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