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日常

日子过的安逸平顺,沈桐茳闲暇时,除了临摹甲骨上的文字做研究,还抽空将竹简上腐坏的绳子拆了重绑。这样细碎的营生,沈桐茳并不擅长,辛夷无疑帮了大忙。

甲骨上的文字能临摹保存,磨烂的竹简也可以重新捆绑使之焕然一新,可对于逐渐腐坏的纸张,沈桐茳确实无能为力。

在现代,沈桐茳主修考古,也选修过古籍修复。虽然对一般古书的修复还是很有信心,只是眼下身在古代,手头上没有修复古籍的必要工具,即便是有,她也不敢贸然拿这些珍贵的孤本做尝试。

为了不使这些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断根,沈桐茳每日都会抽出两个时辰抄几卷书,这个管事当的,也是尽心尽力了。

转眼到流芳斋也快有一个月,期间苏朝雨托人送了回东西来。除了几碟沈桐茳爱吃的点心,还有一瓶茉莉味的梳头油和几盒香粉。

苏朝雨是知道她从来不涂脂抹粉,既特意托人送来,八成是留给她赏人用的。这份细心周到,真是旁人没法比。

只是诺大个流芳斋,除她之外,统共只有五个宫女一个太监,涂了香粉又给谁看呢。

除此这些,苏朝雨还一并托人捎来包银子,虽是碎银子,可掂量着不轻。

沈桐茳纵是个小财迷,也不会无故收苏朝雨的银子,毕竟苏朝雨身在内宫,又是风口浪尖上的雍华宫,主子素日的赏赐固然不少,但用银子的地方也多。于是只将点心和香粉留下,嘱咐将银子原封不动别的送回去。

另外,沈桐茳早给苏朝雨裁制了一个棉坎肩,就是拿上回苏朝雨送的新衣裳改制的。她知道苏朝雨最怕冷,天一凉手脚就冻的冰凉。

然而主子跟前当差,不好穿的太臃肿,否则行动不便,一准儿要耽误事。再者,冬天里,室内室外温差大,一身厚重的衣裳,外出还成,若进屋侍候,也不好在主子身前宽衣。如此一冷一热的折腾,很容易惹上风寒。一件小坎肩,就比寻常的棉衣顶用。

天一天天冷了,沈桐茳正苦无法子托人送去,不想她与苏朝雨真是心有灵犀。

望着替苏朝雨跑腿的小太监匆匆离去,沈桐茳心里也怪酸楚的。记得临别前的晚上,苏朝雨曾说,等日后得闲一定来瞧她。

依着眼下的情形看,这句承诺八成是没法兑现了。

沈桐茳也不是个小气人,苏朝雨送的点心她也没藏着,拿出来大家一块吃。流芳斋里难得能见着甜食,一会儿工夫就被分食干净,连一块点心渣都没剩。

也难怪,自从入了十月(月份一概论农历),送来补给的食材越来越单调,新鲜的绿叶蔬菜几乎没有,唯一富余的就是白菜。再就是各种菜干。

食材已经够差了,偏紫苏和秋葵两个丫头的手艺也没长进,沈桐茳几次想要亲自下厨烧饭,都被辛夷拦住了,说姑姑从前教训,管事的就该有个管事的样,若自己不放尊重起来,下头小的还不翻了天。

沈桐茳听也是这个理,就没坚持,每餐也都凑合着吃,不到一个月,人都瘦了一圈。辛夷本来就瘦,倒也看不出来,泓渟也还好,倒是若湄那傻丫头,似乎还圆润了许多。

沈桐茳每每见若湄大口吃菜的样子,都想问她,丫头,你真的没有味觉吗?

点心被风卷残云的解决掉,沈桐茳一并将香粉赏下去。

泓渟生的不俗,向来爱美,发上的绢花一日一个样,都是俏丽扎眼的颜色,对新赏的香粉更是爱不释手。

若湄敦厚,向来不爱打扮。辛夷压根不会使抹粉,虽说都赏下去了,却也没多大用处。至于伙房那两个小的,就更不用说,成日烟熏火燎的,擦一脸粉,等着往锅里掉吗?

所以说,再贵的香粉,在流芳斋里也比不上一碟豆沙卷受欢迎。

沈桐茳知道辛夷不爱用香粉,私下里又把那瓶茉莉头油悄悄塞给他。辛夷原不肯收,沈桐茳便使那瓶头油给辛夷梳了个好看的发髻,辛夷瞧着镜中人,也觉的惊艳,便红着脸收下了。

流芳斋这几位都通情达理,晓得沈桐茳待他们好,也知道投桃报李,日后当差,越发尽心。只有泓渟偶尔数落这些小的几句,算是不大和谐的音符,但大多数时候,一院子人都是和和睦睦,很像一家人。

除了苏朝雨着人来看过,小节也来过一回。见了沈桐茳,简直乐的不会说话,吞吞吐吐的,被辛夷笑是大舌头。

瞧着小节与辛夷嬉闹,沈桐茳也是感慨,记得从前在宫人斜,他们也一样这么玩笑,只是那时,还有李姑姑和桑榆在,更加热闹些。

听说小节这会儿还没吃上口饭,沈桐茳也抛下诸多顾虑,亲自去小厨房给小节煮了碗面。

捧着面碗,小节也不怕烫,扎眼工夫,连汤带面吃的精光,辛夷打趣说,他就差把碗也给吃了,笑的沈桐茳连腰都直不起来。

小节却不觉的怎么,只说数月来,就惦记这个味呢。

难得有人欣赏她的厨艺,沈桐茳当即承诺,只要小节馋了,随时过来,清汤面管够。

临走前,小节还不忘问问,有什么话要捎给李姑姑,沈桐茳原本预备写封信,可小节说,李姑姑不识字,那就只能用说的。可说多了,又怕小节记不住,传回去再变了味。沈桐茳思来想去,只叫小节捎了一句话,答应姑姑的事不会食言,姑姑保重身子。

小节也不知沈桐茳私下里答应了李姑姑什么,便照原话回了。李姑姑听后,面色如常,心里却安慰,桐茳这孩子为人厚道,将辛夷送到她身边,恐怕是自个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了。

沈桐茳对辛夷的好,人人都瞧在眼里,泓渟又怎会看不出。沈桐茳也不避讳,便与辛夷商议,若泓渟与她打听,就照实了说。否则由得泓渟向外人打听,话传回来,还不定得多玄乎呢。

泓渟一个知道沈桐茳与辛夷是故交,流芳斋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了。若湄等人向来待辛夷不错,即便知道,也该怎么就怎么,没什么不自在的。倒是泓渟,对辛夷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成日笑脸相迎,夸张的时候还嘘寒问暖,惹得辛夷见她都躲着走。

日子就这样平顺的过着,如一杯温水。

要说冯掌籍也是个说话算话的,就在沈桐茳来流芳斋整满一个月的当天,一早就来视察工作。

刚进书楼,就闻一阵清香扑鼻,问过才知道是芸香草的缘故。

冯掌籍嘴上怪沈桐茳自作主张,心里却赞赏,否则口气哪能如此平和。又见书案上,抄写了一半的书卷,也看出沈桐茳的用意,却不夸一句有心,反要嘱咐,莫要碰坏了这些孤本。

沈桐茳知道冯掌籍为人严谨,对事苛刻,压根不盼着能得她夸奖,不挨骂就很好,所以自始至终都保持低眉顺眼的样子,任冯掌籍指教。

“这是什么?”冯掌籍指着案台上一个小水盆问。

沈桐茳赶紧上前,将烛台往水盆里一放,“如掌籍所言,书楼里都是宝贝的上古遗物,是孤本,万万不能有闪失。眼下天干物燥,最容易走水。将烛台至于水盆中,即便不当心碰翻或被风吹倒,火苗遇水熄灭,就能避免一场灾难。”

“你倒是有心思。”还是头一回听冯掌籍夸人,沈桐茳有些受宠若惊。

冯掌籍来回巡视两圈,并没仔细核对书目,就下了楼,东西两屋压根没去,这无疑是对沈桐茳的极大信任和肯定。

“明儿是尚仪局开例会的日子,你与我一道过去,见过几位上级女官。毕竟同属尚仪局,总不能相见不相识。”冯掌籍交代。

沈桐茳俯首称“是”,却想冯掌籍的确是多虑了。她成日拘在流芳斋,每日除了这几张看厌的脸,就只有头顶这片四四方方的天,哪有机会出去跟人家相见不相识。

只是能出去溜达溜达,也是件好事,否则总躲在书楼里,书不生霉,她也要生霉了。

头天夜里,沈桐茳就把明儿要穿的行头准备好了,毕竟是头回拜见其他上级,总不能穿的太寒酸,却也不好太出挑。毕竟尊卑有别,抢了上级风头的下属,从来都没好果子吃。

尚仪局的例会是每月一次,由尚仪大人亲自主持,局里掌管四司的头头和手下的典籍掌级女官也都会列席。

沈桐茳随冯掌籍到时,屋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冯掌籍年龄和资历虽老,可品级却低。作为最末流的女官,光给这些上级行礼也够呛,索性一个月一回,若是日日如此,还不得跪成罗圈腿。

寒暄过后,沈桐茳随冯掌籍到左手边最末的一个座位后站下。时辰还早,尚仪大人未到,女官们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处说笑,气氛很是热络。也难怪,诸位女官虽同属一个尚仪局,平日各司其职,若忙起来,见面也不容易,难得人能凑齐,话自然就多了。

冯掌籍孤零零的坐在角落里,既不与人搭腔,也没人主动过来与她说话。安静的如同一座雕像,与周遭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沈桐茳站在身后,多少替冯掌籍尴尬,可冯掌籍却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仿佛很享受似的。

“这是沈桐茳,沈女史吧。”卢司宾笑盈盈的上前,与沈桐茳招呼。

沈桐茳赶紧施了一礼,道句安好。

“我老远瞧着就像。”卢司宾缓步上前,亲热的挽过沈桐茳的手,“好丫头,可知我心里老惦记着你,原以为唐尚宫会调你去内宫侍候,不想——”说着瞥了冯掌籍一眼,眼底似有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