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雪景

  • 棋定今生
  • 木三
  • 4356字
  • 2004-12-16 17:49:00

第五十九章雪景

木森立在门前,呆呆的望着漫天的大雪。

院落里早已没有了初来时满目的青翠,入眼的只是一片银色的世界。原先的那道砖墙相隔出的内外,也因这皑皑的白雪,漫漫的模糊,渐渐的相融,直至共成了一色。

雪地里只有一排纤细的脚印,给这寂寞的雪的世界凭添了三两分的生气。

“这应该是彩凤踩出来的来吧?”木森在心里这么想着。

院落一角的石制的棋盘上积累了数寸厚的雪,远远的望去,便仿佛是一块巨大的玉盘,爬伏在竹架上的各种植物的枝蔓也被这漫漫下了两天的大雪,塑成了晶莹剔透且形态各异的雕饰。

“好大的雪,今天怕是不会停了吧?”木森慨叹着,伸手去空中扑捉如精灵般飘逸的雪花。入手时,透心的凉,待得眼前看时,早已是消逝的无影无踪,只余一片盈盈的水渍兀自嘲笑捉它的人儿。

有阵风烈烈的渐起,原本漫漫而落的雪花顿作飞舞,飘扬间,竟没有一丝的缝隙。天色顿时暗淡了下来,和着肆虐的风,原本曼妙的雪花也毫无忌惮的向未曾被它涉及的空间汹汹的扑去。

木森后退了一步,摸着隐隐发痛的脸,喃喃的道:“哎。好象是下雪籽了啊!”

风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瞬间,一切又回到了片刻前的宁静。

木森再望去时,院落中所有的物体都失去了原有的棱角,全都静静的蛰伏在弧线优美的雪层当中。木森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那排脚印,他惊讶的发现,那排深深浅浅的脚印在顷刻间竟消失的无影无踪。

“好雪啊!”有人在身后大声的赞叹。

木森转过头,却见竹田穿着一身不知是从哪里买来的棉制长袍,正拢着双手看着他微微的笑。

“师兄起来了吗?”木森笑道。

竹田叹了口气,说道:“老了,比不上你们这些年轻人喽,天气一冷,就想在床上多赖一会儿。你看看你,就穿一件单单的羊绒衫,我这个老头子却裹的象一个粽子似是。”

木森笑而不应,他忽然想起李理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永远不要和两种人讨论年龄的问题----一种是女人,另一种就是老人。

竹田迈出门外,深深的吸了口气,说道:“今天才是真正的雪,昨天下了停,停了下,断断续续的让人心烦。”

木森说道:“飞雪迎春,看来今年的春节就要在这漫漫的大雪中度过了。”

竹田轻叹了一声,说道:“是啊,这一年就算是过去了,这雪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那一年,在北海道,也是这么大的雪,在一次比赛后的宴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有仁的妈妈----”

竹田悠悠的说着,眼色渐渐的朦胧。

木森问道:“师兄,你是不是有点想家了?”

竹田点点头,说道:“是啊,一别十余年,又怎会不想家呢?”

木森走到院中,蹲下身来,用手捏了一个雪团,然后用力的向空中扔去,雪团急速的穿过飞舞的雪花,远远的不知所踪。

“你也有些想家了,是吧?”竹田问道。

“我吗?”木森微微的一楞。

摇了摇头,木森说道:“我孤身一人,哪里还有什么家。”轻叹一声,又说:“我就是家,家就是我,天下之大,所至之处,哪里不是我的家呢?”

竹田哈哈大笑,说道:“这一大早的咱们就说这些让人心烦的话,没意思,没意思。三儿,昨晚的那盘棋怎么样了?”

木森淡淡的说道:“赢了两目。”

竹田点了点头,高兴的说:“是吗?这可真不错!要是再赢一场的话,就可以进八强了啊!大理这下怕是要乐坏了,可惜昨天我回来晚了,没能见到这盘棋。”

木森说道:“呆会儿我摆给你看,这里面有几个变化我还有点吃不透,昨天下的时候没有时间细算,只选了稳当的着法,能赢两目也算是侥幸。”

竹田点了点头,说道:“三儿,你这几个月的进步可不小啊,名人赛的十六强,别人要是知道你只是一个业余选手的话,怕是又要在报纸上风光一回了。”

木森笑了笑说:“这些都是师兄的功劳啊,这段时间里,如果没有您尽心的指导,我哪能打到十六强啊?说句不谦虚的话,我自己也觉得现在的水平相比起以前来,确实是有了很大的提高。”

竹田摇摇头说道:“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以前就对你说过,你所欠缺的就是基础,这一课补上了,其他的就可以举一反三,甚至于举一反十。你原本水平就不差,又极有天赋,只要你再仔细的多琢磨琢磨,多和高手们对局,成为一个一流的甚至是超一流的棋手那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木森说道:“这一大清早的,咱爷儿俩个就在这里互相吹捧,要是叫别人听了去,怕是肚子都要笑痛了。”

竹田哈哈笑道:“说的是,说的是,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十几年前说这些话,可没人敢笑我,好歹我也拿了五六个世界冠军。”

轻叹了一声,竹田又接着说道:“若不是上次你告诉我,你就是一劫倾城的话,我还以为我仍旧是当年的那个竹田呢!唉,这十几年算是荒废了,人不服老不行啊!”

木森一脸的歉意,说道:“师兄,真是不好意思,瞒了您那么久。”

竹田摆摆手,说道:“这些话你已经说过好几遍了,不要一说起这件事情,你就要给我道歉。对了,这件事情大理知道吗?”

木森摇摇头,说道:“他不知道我就是一劫倾城,我也不打算对他说这件事情。”

竹田惊讶的问道:“这是为什么?”

木森解释道:“在网络围棋里,一劫倾城这个名字我不敢说是最有名,但它肯定是最神秘的一个名字。自从和师兄您下过三番棋后,我就再也没有用过这个名字,倒不是我故弄玄虚,主要是我生性好静,怕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师兄您也知道,我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除了在三国擂台赛时出了一回风头,定段赛的风波更是让我臭名远播,围棋圈里说起我木森,相信不知道的不多。大理那小子无风也要搅起三尺浪,若是让他知道了我就是一劫倾城的话,保不住就把我给卖了。”

竹田呵呵笑道:“这我倒相信,大理要是知道你就是一劫倾城的话,不把你拉去当成活广告才怪。”

木森笑道:“所以我坚决不给他这个机会。”

竹田说道:“说真的,当我知道三儿你就是一劫倾城的时候,我真的是大吃了一惊,我一直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刻意的下出两种风格来,后来仔细的一琢磨,我算是明白了,也只有你这样基础不牢,还没有形成自己风格的人才能下出这样的棋。你要知道,一流的棋手在对局时,是很难改变自己惯有的风格的,特别是在棋逢对手的情况下,如果勉强改变的话,进入自己不擅长的格局,那是以己之短迎敌之长,这种举动无异于自杀。当然,若是碰上了比自己弱很多的对手,这还是可以偶尔为之的。”

顿了一顿,竹田继续说道:“从这点上来看,你离一流棋手还有很大的差距。单就以你对棋的感觉和计算力来说,你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就算比起当今最强的几位超一流的棋手你也不遑多让,但你缺乏的却正是他们在十岁左右就打下的基本功。虽然这段时间你在这方面有了些进步,对布局的理解和棋形的把握都提高了不少,但这还远远不够,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将这些东西完全融汇贯通,最后形成你自己的风格。而当你真正的做到这一步的时候,我相信,这天下就没有多少能击败你的人了。”

木森闻言,若有所思,沉默了片刻,微微的向竹田鞠了一躬,说道:“谢谢师兄的指点,师兄的这番话让我知道了以后的路该如何的去走。”

竹田看着木森似有所悟的样子,心中也觉高兴,笑道:“好,我也只能在这方面对你有所帮助了,这以后的路还要靠你自己一步一步的去走。这最好的方式就是多和高手对局,这次名人赛进入本赛的除了你以外,都是清一色的职业棋手,这是一次极好的锻炼机会,倘若是你再胜一场,进入了八强,你面临的更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那时候也将换成正规的对局,这正是你磨练自己的大好机会,你要好好把握才是。”

木森闻言,郑重的点了点头。

竹田忽然一声喟叹,心中似有所感,说道:“想来惭愧啊!就是你这样一个未成风格的业余棋手,都能将我杀的落花流水,这十几年来我不知道都干了些什么,棋力竟然一退如斯!哪里还有当年刺刀的半点影子啊?可叹的是,若不是遇上三儿你,嘿嘿,我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木森安慰着竹田说道:“师兄十几年来都没有真正的碰过棋了,棋力有所减退那是正常的,但是以我看来,只要师兄您愿意,找几个高手过几招,找回当年的感觉,再拿几个世界冠军也是有可能的。”

竹田咦了一声,说道:“咱们爷俩好象又在相互吹捧了吧?再这样下去,围棋的世界冠军咱是别指望了,我看这吹牛的世界冠军咱爷俩倒是可以包圆儿。”

木森楞了一楞,随即和竹田相视大笑起来。笑声中,竹田也走到院中,似顽童般堆起了雪人。

木森瞧的有趣,便也帮着弄了起来。

“哎,对了,刚刚大理打了个电话过来,说是明天来江城。”竹田一边捏着雪团一边对木森说。

“明天过来?没说什么事情吗?”木森问道。

竹田直起身子,说道:“这小子说是要来给我拜个早年。”

“拜年?”木森楞了一下,随即想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这句话。

木森忍住笑意,说道:“那我可得提醒您老人家一句,您那两瓶上好的竹叶清可千万要记得收好。”

竹田啊了一声,说道:“说的是,说的是,这两瓶酒是我准备着除夕夜咱爷俩喝的,说什么也不能给这小子再骗了去。”

叹了一口气,竹田又接着说道:“大理这小子酒品不好,可怜我那些收藏了好些年的酒,白白的全给他糟蹋了,只余得这最后的两瓶。”

木森笑道:“您要是真不给他喝,就怕他在这赖着不走啊!”

竹田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哎,对了三儿,自从你来到江城之后,有仁这孩子就没回来过,电话也很少打来,不会有了什么事情吧?等明天大理来了,我要好好的问问。”

木森呆了一呆,心中隐隐料到有仁的心思,想来是怕见了自己有些尴尬吧?

木森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江城也不是自己长留之地。这年关将至,他又怎能忍心看着这两父子因为自己而不能团聚呢?

木森说道:“师兄啊,你那两瓶好酒我怕是喝不上了。”

竹田皱着眉头问道:“为什么?”

木森说道:“我想回老家看一看。

竹田奇道:“你不是说老家没人了吗?”

木森故作轻松的说道:“老家里还有几个叔伯兄弟,俗话说,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这么多年没有回去了,也应该去看看了。”

竹田沉默了片刻,说道:“血浓于水,这老家也是家,应该的,应该的。不过咱爷俩说好,这年一过,你可就得给我赶回来,那两瓶酒我留着,还是咱爷俩喝。”

木森看着竹田那张期待的脸,不由的眼中微微的有些湿润,哑着嗓子道:“好,我一定来。”

其时,风已停,雪已住,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凝固在这一片茫茫的白色当中,剩下的---只是深深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