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落日斜阳

桓阶府邸不大,三层院落,从天井向上看去,是四方形的一片天空,湛监如洗如画。桓府书童嗵嗵的进房去禀报了,不一会儿就听到脚步声响,正是桓阶整理好衣衫,出来相迎。

“伯绪兄,身体可好些了吗?”我问道。

桓阶欠了欠身,道:“阶多病之躯让宠帅费心了,经昨夜将养后,精神已好多了!”

我上前扶起桓阶,听见其脸上虽仍有憔悴之色,但气色不错,道:“今宠有一事相商,望得伯绪之力相助?”

桓阶问道:“宠帅有事请尽明言!”

我道:“宠本欲想烦劳伯绪,然如今刘表大军攻城日急,兼城中叛乱初平,时下能安城中士子百姓之心者,唯伯绪耳,故特来相请!”

桓阶愧然道:“多谢宠帅知遇之恩,只是军无令不行,无法不从,士无赏不勇,无罚不严,阶督治属下无方,致酿变乱险陷城于没路,今就算宠帅不怪,众将士又会如何待之,阶乃待罪之身,安敢再妄居太守之位,还望宠帅知阶之难处,能另择贤士相佐!”

桓阶言语切切,我听得出他这番话确实出自肺腑,说实话初闻张怿余党作乱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桓阶会不会是叛乱的策划人,毕竟他是张羡的老臣,投降于我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待查清真相,我心中实是惭愧,古人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用桓阶,却轻信传言,腹中气量实是太小。

不过,我的这些想法只能存于心中,不能说与桓阶听得,我正色大声道:“昨日张怿余党作乱,伯绪身为太守未尽职责当按律惩罚,此我心知,然荆南相比中原,乃蛮荒之地,如伯绪这般贤达之士,能有几多,今敌势猖猖,蒯越多谋,我军若不能合全城之力,倾力一心,安能击退敌兵,伯绪不助于我,莫非是想陷全城百姓于刀兵之中吗?”

桓阶听我此言,身体一凛,脸色也肃然起来,沉吟了一阵,道:“已身是小,保城为大,宠帅深明大义,句句在理,阶心服矣!”

我大喜道:“若得伯绪及吾城子民相助,长沙无忧矣!”

为应付蒯越的长期围城,在桓阶的建议下,我将全城人民分为三队,一是壮男部队,一旦战事紧急可直接列阵参加战斗;二是壮女,组织起来发给武器,随时待命;三是老弱年幼,负责后勤补给。

从七月九日至七月十三日,蒯越军的攻城一直没有停歇,只不过规模没有第一次那样大,

可能是吸取了第一次强攻伤亡惨重的教训,蒯越采取几支部队轮番攻战的策略,意图凭借兵力上的优势,用疲劳战术拖垮我军的斗志。

这几日蒯越连续出动抛石车重点对北城城垣轰击,多处城墙在巨石的撞击下,出现了松动倒塌的迹象,幸亏桓阶、赵累组织百姓众志成诚及时抢修才无大碍,所以我现在倒不忧心蒯越军会一下子攻进城来,我最为担心的是抛石车的巨大威胁。

“大家有何良策?”在漫天飞舞的碎石笼罩下,我有些一筹莫展,抛石车发射时的强大威力着实惊人,竹立牌只能遮挡不能破敌,一味这样被动挨打不是办法,不得已我只好召来众将集商破敌之计。

我朝众人脸上探询过去,只见皆面面相靓,想是无有计策,待扫到徐庶脸上,见他一反常态,神情忽喜忽忧,似若有所思,我忙问道:“军师,有何破敌良策,且说来听听?”

徐庶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想了一会,道:“抛石车威力虽大,但行动不便,其所中目标唯在城垣等固定物耳,我军若死守城池,则正中蒯越心意,今若要破敌,当主动出城约战,争取寻觅战机以破敌阵!”

华歆听言道:“军师之言虽不差,然敌强我弱,我军依仗城池方能坚持迄今,若出城约战,实不异于羊入虎口?”

黄忠、桓阶诸将皆点头赞同华歆之言,徐庶笑道:“刘表北有张济扰境,东有袁术、孙策宿敌虎视,其境不稳,故荆南战事宜速胜不宜久,今蒯越不顾栏外之虎狼持强而来,其兵虽多但必骄,前遭我军夜袭扰营,今又攻城失利,其气虽盛但必惰,若久持下去,必军心不稳,故急欲与我决战,我军可诱而利之!”

我道:“如之奈何?”

徐庶道:“宠帅可闻淮阴候韩信背水结阵之事?”

我不知徐庶的话是什么意思,只好顺着答道:“此世人皆知耳?”

徐庶道:“我军可效韩信之计,背城为阵,可破敌兵!”

黄忠、桓阶众人听言皆笑,原以为徐庶有什么良策,不想是这么个主意,我驳道:“昔日韩信料敌无谋而用此计,今蒯越足智多谋,计不可行!”

徐庶摇了摇头,沉声说道:“明日接战我军可先不迎敌,待日暮兵疲,再遣一良将出奇兵以击之,若蒯越有兵增援,则依计退往城边,待敌近前城上之士箭矢齐发,城下之军返身拼死一战,计当可行,且北城之外多连绵缓坡,此对敌兵行动无碍,但对敌抛石车而言,上坡下坡却极是不易,若敌不支溃败则抛石车必弃于后,我可乘机毁之!”

听徐庶这么一说,我大喜道:“不知何人可当此重任?”

“忠愿接此令!”我语音未落,黄忠已大声道。

我与徐庶相视一笑,前日恶战黄忠叛兵被滞于城中,正暗自不爽,此时听有杀敌良机,早就不耐,其实在我与徐庶心中,黄忠也是唯一人选,就是他不请令,我也准备点将了。

我道:“汉升临难不顾,身先士卒,披坚执锐,真有万夫不挡之勇!只是汉升出战,需谨记虚虚实实,进退之理,敌若有援兵可弃旌旗军器于地,敌若争取,则可乘敌混乱掩杀之,若敌整军紧追至城下,汝等死战之。”

“军师放心,黄忠定不辱使命!”黄忠大声答道。

待黄忠走后,徐庶道:“赵累将军,你速回本部挑选弓箭手二千人,备好充足的箭枝,待明日上城迎战!”为弥补守城兵力的不足,我采纳桓阶的建议,在降卒中挑选精壮之士补充到军队中,为避免新兵加入造成混乱,这一部分人现划归赵累指挥。

烈日骄阳似火,将长沙附近烤成一片焦土,七月十四日,蒯越遣先锋韩浩引一万兵攻城,象例行公事一样,照例又是弓箭和抛石车表演的舞台,延至日暮,韩浩欲收兵回营,我在城头看得真切,举起号旗挥动,一时间鼓声大作,蹩足了劲的黄忠开启城门引军便杀将了出去。

韩浩这些日连番讨敌,手下兵士早已疲惫不堪,前见城中守军只守不出,定以为是劫战,未曾想城中会忽然杀出一彪军来,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向后退去,韩浩情急连斩数人,亦不能止住溃败之势。

“黄老将军势如破竹,敌军真是不堪一击啊!”桓阶感叹道。

我不放心黄忠,此时与众将站在城头,居高临下看见黄忠一马当先如虎趟羊群一般,一下子将敌阵冲了个七零八落。

“早知道眼前的敌人是嫩豆腐,我就请令出战了!”赵累紧张的看着城外的战局,喃喃道。

“胜负还早着呐!”徐庶道。

果如徐庶所说,撕杀正紧间斜刺里又冲出一枝军来,我细看旗号,是个“魏”字,这是蒯越派魏延来增援韩浩的援军,败退的韩浩军卒见援军到来,感时士气大涨,纷纷返身欲战。

黄忠依计假作不支,令兵士斜倒旌旗,弃翻军器向城中撤退,蒯越军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哪里敢放手,那韩浩为戴罪立功,更是紧催兵抢在头里猛追。

韩军士卒见黄忠弃军器旌旗于地,争功心切,纷纷夺而取之,韩浩拔剑连斩了几个,总算整肃了一下军纪,好在黄忠逃得不快,不一会儿便被韩浩赶上,追了个首尾相接。

“快开城门!”

“再不开门就没命了!”

先逃至城下的军卒看着紧闭的城门绝望的叫喊着,城上静悄悄的,除了猎猎作响的旌旗,再没有其它的响声,队伍中已有年轻的士兵开始低低的哭泣。

“哭什么,丈夫百战成英雄,军中有贪生怕死者,立斩!”

黄忠坦胸露背,一道道伤疤醒目异常,他手举大刀大喝道:“既无退路,我等何不返身死战!”

黄忠的声音苍凉而悲怆,士卒们见黄忠面对强敌毫无惧色,斗志渐燃,纷纷也学着黄忠的样子脱去上身衣衫,赤膊手持利器虎视追杀过来的敌兵。

“咚咚咚——!”脚步声越来越近,距离在一点点的缩短,几乎可以看见对方的眉毛和听见沉重的喘息声。

“杀——!”喊杀声中,兵器与兵器,人与人相接,碰撞出阵阵火花,撕杀到白刃战时,能带来人胜利的,只剩下了将士们的勇气和信心,我默计着时间,倾听着城外垂死士卒的呼喊,极力克制住想下城撕杀的冲动。

仅这半个时辰的杀戳,黄忠的一千人马损失近半,韩浩也好不到哪里去,二千人在黄忠的拚死血战下丧生,敌军的锐气差不多消磨殆尽了,我努力保持着平静,朝着赵累点了一下头。

“擂鼓!”

在如雷的鼓声中二千张弓弩同时举起,仰视苍穹。

“嗖——!”一支箭掠过长空,准确的射中韩浩的大旗,将旗杆折成两断,紧追着是密集的箭雨,无遮无拦的倾盘而下。

黄忠已退守到了狭窄的城下,魏延韩浩要想进攻,只能通过正面下手,沉浸在追杀的胜利喜悦中的敌卒正排着密集的队形想一个冲锋结束战斗,却不想这一波箭雨从天而降,一下被打蒙了头,位于前阵的韩浩军本就是惊弓之鸟,此时中箭受伤者哀号一片,再顾不上对付黄忠便欲后退。

“韩浩小儿休走!”黄忠见时机成熟,一声大喝,挺刀纵马,率先引三百骑踏营直取韩浩。

这一彪军正是先前随黄忠劫营的精骑,人数虽不多,但多骁勇善战,韩浩抬头见是黄忠杀来,心中大惧,忙举刀来迎,双臂又绵软无力,等两马交错,战在一处不三合,即被黄忠一刀砍中肩膀,翻身掉落马背,周围士卒急忙救起,向后退去。

魏延在后军督战,未等明白什么回事,前面败兵便如山倾倒般的涌了过来,其间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魏延喝止不住只得弃营而走,蒯越军大败。

追出一段后,黄忠兵少怕蒯越再有伏兵,便引军回返,见沿途到处是来不及运走的抛石车,依计一一点火焚毁。

火光在燃烧的松油上跳动着,一闪一闪的,我使劲揉了一下通红的眼睛,伸了伸僵直的手臂,然后披上衣衫,准备到城头去巡察一下,虽然破除了抛石车的威胁,但严峻的形势并没有根本的好转。

七月二十五日,斥候带来了更坏的消息,蒯越又征调了二万大军前来增援,城外敌军总数达到了六万余人。

而坚守长沙的兵士,即便加上临时凑齐的壮男,也不到一万人,况且其中真正有战斗力的,除去伤亡的只剩下了不到二千人。

抛石车被毁后蒯越信心大挫,气急败坏之下,先锋韩浩因战事失利差一点被砍了头,幸众将求情方保一命,魏延怕受连累,急献一计,征工匠制作了一种前面安有巨木尖铁的攻城车,那攻城车极重极尖,撞上什么马上随声摧垮。

幸好有城中工匠献计——以巨幔以柔克刚迎敌,等敌兵攻城车出动时,让守城士卒将大布缝制的巨幔搭吊两端,随攻城车方向而转移,大幔悬空,攻城车以硬碰柔,撞物之前力量已经被消解一空,城门终保无恙。

此法不行,蒯越兵又把松薪麻骨绑在长竿上,浸满油烧着,想烧掉大幔同时焚着城门,我军又作利刃缚在长竿上,砍断对方的长竿。

一计不成,蒯越又生一计,一面命士卒在城外筑土山日夜攻城不息,另一面拔精兵在城周围挖掘地道二十一条,分为四路,中间施以梁柱,再以猛火燃烧,地道内梁柱崩塌,好多段城墙也随之塌毁,敌兵乘机猛攻塌毁处,外城多处几经易手,形势危殆。

为解困境,我广征良策,集众人之智先在城墙塌陷处竖立木栅栏,后面施以尖槊弓弩,使敌兵不能攻入,同时让军民沿城墙四周挖掘堑壕,又在地道内储备了大量的柴草。

七月二十三日,掘道入城的三百名决死敌卒被守卫的军民发现,我派人往地道口填塞柴草,放入火把之后,以气排往地道内鼓气,洞中蒯越兵顿时烧焦成为烂骨。

蒯越见北城屡攻不下,又将主攻目标转向东城,七月三十日,向朗军借助夏汛江水暴涨,城门落差缩小的良机,出动大小战船百余艘,封锁了湘江水面,并组织战船连续对东城猛攻,敌军一度突破了东门前二处闸门,在杀到第三道水闸时,被伏于藏兵洞中的守城水军击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