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萨揉着脖子转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堆发出霉臭的谷草上面。一只老鼠飞快地从他的脚上跳起,钻入墙角的缝隙中。
抬头可看见三面的墙都是大块的青石砌的,仅从墙上两个比拳头略大点的通气孔漏入一些昏暗光线。其他一边则是手臂粗的木栅栏,木栅栏外面又有几处木栅栏,这里是个阴冷的地牢。
刚才还置身富丽堂皇的公爵府,现在却躺在一间地牢的牢房里。重大的反差让阿萨还发晕的脑袋一时不知怎么回事。他摇了摇头,仔细回想了一下,却更迷糊了。
难道是那个骑士怀疑自己和他未婚妻之间有什么问题了?还是以为他听出来了未婚妻的伤势是自己害的?阿萨仔细把自己报告的话在心中细细地过滤了一遍,确实是没有漏洞。他在来王都的路上就把关于沼泽中的故事处理好了。是那个骑士自己擅作的主张吗?那么就只有当面和公爵大人说了。
阿萨突然听见旁边一间牢房里的奇怪声音。
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地牢的门被碰的一声踢开了。一个狱卒打扮的瘦子冲了进来,直冲到有声音发出的牢间门口踢着上面的木栅栏吼着:“滚出来!”
没多久,里面一个较胖的狱卒慢腾腾的走了出来。
瘦狱卒高声叫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我先来的吗?”
胖狱卒还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慢理斯条地回答:“谁叫你这么迟才来,过了换班时间你还没来,我等得心焦了。”
瘦狱卒还在高叫:“去你妈的,平时间没看你这么用心等过,老子迟来几分钟你都要发半天牢骚,现在你倒不着急要回去了,在这里给老子瞎享受。凭什么要老子来帮你涮锅?”
胖子还是不慌不忙地说:“算了嘛,既然我都已经没等你了,再说也没什么用了,随便你....要不你等她放出去了再去......”
瘦子越发暴跳如雷:“去你妈的......
阿萨走近木栅栏对着外面两个狱卒说:“我要见姆拉克公.....”心里思量着怎么和公爵说明这件事情。
“见你妈的!”瘦子猛地扭过身来飞起一脚,正中完全没防备的阿萨的胸口。
骨头断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地牢间显得异常清晰。仍然还很脆弱的胸前几根肋骨被这一下又踢断了,胸前一闷,阿萨向后一倒,后脑正撞在稻草下一块突起的石头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两个狱卒听见了那声清脆的声音,也看到了这个犯人倒地后就一动不动。胖子慌忙打开栅栏,过来看了看阿萨,探了探鼻息,惊叫:“糟了,没气了!”又摸了摸胸口。“肋骨断了好几根。好象连心跳也没了。”
瘦子也对这一脚的威力暗暗吃惊,但强装着镇定吼道:“慌个屁!死个犯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早和你说过老子的功夫过硬得很了,当兵的时候就出了名的。你去问问当年......”
胖子惊恐地看着瘦子,声音筛糠般地说:“这个犯人是公爵府刚刚送过来的奸细,说叫好好看守的,是克劳维斯男爵亲手抓住的,他可能还会来提审。”
瘦子还沉醉在那一脚踢死人的神勇中,眼睛一瞪:“怕个鸟。”仿佛即便是男爵亲自来了,大不了也一脚踢死。但是稍微缓一口气,心中也在打鼓,毕竟最近异教徒和奸细的事情闹得很凶,杀死一个奸细,搞不好有被怀疑同是奸细而去杀人灭口的嫌疑,而男爵的严厉更是出了名的。瘦子的声音小了一号:“等老子好好考虑一下.....”
不久之后,当两个狱卒刚刚布置完毕,克劳维斯骑士就赶来了。
“逃走了?”骑士的脸色比墙上青石的颜色还青。
两个狱卒捂着头颈,瘦子用生命垂危的声音回答:“他说他受了很重的伤,让我们给他找医生。这是您抓住的重要犯人,我们怕他真的死了,就进去看看他,哪里知道他突然打晕了我们,跑了。”为证明自己尽忠职守,指着其他牢间说:“您问其他犯人,他们都亲眼看见的。”整个地牢响起一片半死不活的证明声。
克劳维斯眼中爆出一阵几乎是能直接用以杀人戮命的光芒,盯着两个狱卒丢下一句:“你们在这里不准动,等我回来。”转身飞奔出地牢。
直到脚步声消失好一会,瘦子才缓过一口气来,用很不屑的口气表示不满:“摆什么臭架子,不就是凭着出生好点,老子如果也生在埃尔尼家族,他这个年纪就当将军了。”看着胖子仍在簌簌发抖,还恐惧在刚才骑士的眼神中,心中的英勇之气又复活了。拍着胖子的肩膀说道:“如何?你还说要自己动手处理尸体,这又费时间又容易被发现,直接把那东西送给山德鲁老头不就行了?他帮我们解决问题就快得多了,要是你动手,刚才就赶不及了。”
胖子还在发抖,连声音都不怎么清楚了:“他的眼神好怕人哦。”
瘦子口沫横飞地说:“早给你说过了他这些公子哥就是喜欢摆架子,只是仗着家里的势力,就是架子吓人。如果是个平头老百姓,老子只要一脚就踢死了......”胖子魂不守舍地随声附和。
不管是说得起劲还是听得专心的,两人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并没有太久,甚至两人的腿还没如何酸痛,克劳维斯就已经把王都近卫军的搜捕行动安排妥当后返回监狱了。
“犯人在这里和谁交谈过没有?”
“好象没有.....”瘦子不敢正视克劳维斯的目光,看着他背后的墙壁回答。胖子只盯着地面哆嗦。
“好——象?”克劳维斯的声音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两个狱卒不敢回答。
“恩。”克劳维斯好象是想通了什么问题,决定了主意,自己缓缓点了点头。
“没有人不会犯错误,就算一旦犯了错误,尽量去弥补就行了,后悔责怪也是没用的。你们说是不是?”两个狱卒发现骑士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了,不再是那种可怖的青色,甚至眼睛中还有了点暖意,对他们说的话仿佛也是在宽恕安慰他们。这使他们如释重负,瘦子连忙回答:“是啊,是啊,我们一定尽量弥补。”
“好,好,你们这样说才对。”克劳维斯把双手搭上了两个狱卒的肩膀,这让两人完全受宠若惊。胖子完全不害怕了,觉得这个英俊可亲的年轻贵族简直比教堂中的神像还值得崇敬。瘦子也从心底承认这个富家子弟大概确实要比自己高上一点点。
‘乓’。一声闷响回荡在地牢的空气间。
一胖一瘦两个躯体偎依着倒下,仿佛交情很好似的,再也分不出彼此。距离比较近,看得清这里情况的几个栅栏里面传出惊呼声。
克劳维斯骑士很威严地皱起眉毛,用他那缓慢平稳的语调,像训斥小孩子的大人,对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呵斥道:“吵什么?他们不过是承担自己的责任罢了。你们也有责任的。”
回到公爵府,姆拉克公爵知道了犯人逃走,也并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变化,只是很平静地吩咐把犯人的随身物品带来给他看。
克劳维斯骑士在旁看着公爵平静如水的神情感到由衷的钦佩。这是个从来不让人知道他在想什么的人,而那双眯起来带点笑意的眼睛却好象能看穿任何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这是克劳维斯想尽力去学习的。
手中拿着刀仔细端详,公爵的眼睛眯得更细了。他用手指沿着刀锋抚摸徘徊,看了半晌,突然问克劳维斯:“你看这是把什么样的刀。”
克劳维斯仔细看了看,回答:“不是正规兵器工厂生产的士兵用武器,是一般的私人铁匠铺锻造的,”再仔细看了看。“是个很好的铁匠。”
“没错,是个很好的铁匠做的。刀刃的倾斜度,长度,厚度的变化都掌握得很好。你又能看出这个铁匠和这把刀的使用者之间是什么关系吗?”
克劳维斯仔细看,却看不出。只得回答:“看不出。”
“这把刀很实用,每一处有用的地方都是制作得很恰当,但是却没有装饰的痕迹,即使是最起码的装饰也没有。也就是说,这把刀不是货物,甚至不是朋友间的赠品。好象是给自己使用的一样。”公爵问:“你说那个士兵多大年纪?”
“大概二十左右。”
“如果这把刀是他自己做的,那么他在娘胎里就得开始练习铁匠手艺。做这把刀的应该是他长辈,可能就是他父亲。”公爵的推论让克劳维斯五体投地。“这把刀所用的铁也是上好的精矿,一个会去当临时雇佣士兵的人,一个普通铁匠家怎么会有这么多上好的精矿?除非是在......”
“除非他家就是在有精矿出产的矿山附近。”克劳维斯接着说完。“属下这就派人去卡伦多去调查。”
“不用了,反正才不到一个小时,人肯定还在城里,用心地找就是了。”公爵把刀放下。“那个士兵坐过的椅子,用过的杯子在哪里?”
“恩....这个....我命令扔掉了。”
“扔掉了?”公爵大人的眼中难得出现一下惊奇的神色。“为什么?”
“.....我觉得那种人用过的东西留在府里完全是一种亵渎。”
公爵盯着克劳维斯看了好一会。虽然知道公爵大人并没有生气和责怪的意思,克劳维斯的背脊还是有些发毛。
“你还太年轻。”公爵收回目光,用有些无奈的语气下了个结论。然后下达命令:“告诉王都近卫军的长官们,这个奸细极度危险,找到了就地处决,不许和他交谈。”
“是。”克劳维斯领命退下。他很相信王都近卫军的效率,说不定那个士兵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怎么还是活的?”
阿萨转醒过来,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一句埋怨。这种口气经常出现在菜市场上。当一位老太婆买到了不如意的,或者是以次充好的蔬菜肉类的时候,就会立刻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