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余波

晨起时,本是个好天气,不过此时天色阴沉了下来,风里夹杂着湿气,似要下雨一般。

中院院墙外,一群人围在假山旁不说话,气氛冷得吓人,偶有经过的仆婢好事张望两眼。待到看清那几人的架势后,都慌忙绕路走,人人心里都念着万不可撞上去当了出气筒!

陈启正领着陈启文和陈念从外院进来,就听见周氏对小刘氏的讽刺之言,眉头紧蹙暗道,这二儿媳妇还真没个脑子,犯忌讳的话也敢这个时候乱说,让人翻到母亲那里,连他这个做公爹的,也少不得挨顿训!

“老二家的,胡说什么?”陈启正出声喝止,错过身却看见自己的孙子陈行还躺在地上,“四哥儿怎么这副模样?”

周氏见自家公爹和大伯来了,扶起陈行,然后一阵哭诉,字字句句尽是委屈,时不时挥挥帕子摸摸那似有还无的眼泪,眼光幽怨地看着陈启正。

“徇儿,二娘说的话可是真的?”

“是!”

“为何要打行儿?”陈启正对陈徇打人一事,颇有些不解,向来这孩子行事稳妥,今日定是行儿惹急了他。

“他中伤于我!说,说……”陈徇想起刚才陈行恶言相向,气不打一处来,此刻陈启正问话,他实在难以启齿。

“行儿,你自己说!”

“我,我……”陈行捂着红肿的腮帮子,口齿不清地吐了两个字,却也不敢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只怕他一出口,少不得晚上又要挨祖父的一顿打,他抖了两抖,往周氏身上靠。

“说什么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爹,这事儿你得给行儿做主啊!”

周氏见儿子被吓着了,更是死咬着不放。她一官宦人家的千金,为了哥哥找个财神做后盾才委身嫁到陈家,原以为会是受宠的媳妇。没想到平日里在大房被大刘氏压着,在公婆面前总是低人一等,在院子里,被小刘氏在老太君面前抢了风头。今儿看见儿子被打,无论如何她都要争个理儿。

沐清窝在钱氏怀里,侧头看着周氏那副怨妇要撒泼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转头极小声问对钱氏说:“娘亲,四哥哥刚才骂三哥哥是妾生的贱种!”

钱氏一听,手上猛地收紧,弄得沐清有些疼。

“娘,怎么了?”

“清儿,听娘的,现在不准开口!”

沐清不明所以,可钱氏既然说了,她只好点点头。

陈启正有些头疼,说实话里外里都是自己的亲孙子,虽说过继的那个是庶出,怎么也是他儿子的血脉,周氏又不是个善茬,搞不好闹到她哥哥那里。抬眼瞧见沐清,他倒是反应过来了,忙问:“清儿,知道刚才三哥为何打你四哥吗?”

钱氏暗地照着沐清屁股上掐了一把,沐清疼得眼泪都快流下来,却不敢开口,就听见钱氏说:“大伯父,我刚来时问了,清儿那会子正看外面的雀儿,没听着!刚才见了哥儿们打架,都给吓哭了!诶,对了,刚才好像是个小丫鬟来通报说两个哥儿打架的,要不把她找来问问?”

周氏想了想,忙说:“对,是老太君屋里杂使的丫头,好像叫小红!”

陈启正本也觉得沐清一个六岁的小孩心思不专时未必听到什么,于是让人唤了小红前来,问明缘由。

小红来了,正是那日沐清在后院见到的磨香茶丫头其中的一个。她给主子们行了礼,听大老爷问话,心里更是忐忑,事情前因后果她是瞧见了,可看见的也不是她一个,偏偏她是传话的那个,这下好了,也给牵扯进来。那话若说出来,肯定是四哥儿的错,那就把二娘子给惹下了,以后只怕也没好日子过;若不说,三哥儿万一受了责罚,她又良心不安。再说,那话也不是当着众人的面可以说出口的。

思来想去,小红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怯生生地站在原地,“奴婢,奴婢当时离得远,就看见两个小少爷突然打了起来,就冲进院子找人去了。”

“嗯?这话用得着想吗?”陈启正横眉一挑,沉声问道,“还是你有所隐瞒?”

“没,奴婢没有!”小红慌忙摇手,“奴婢说的是实话。”

“哦!既然是实话,来人,给我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大老爷,奴婢说的是实情!院子里看见的不是只有我一个啊!”小红一听,两腿一软跪到了地上,二十板子可是能要命的。

“还有谁?”

“我,我不记得还有谁看见了……”小红被陈大老爷的气势吓得缓不过神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当时还有没有旁的人听见四哥儿的话。

“你既然见了少爷们打架,为何不赶紧上劝阻?你这奴婢还不该打?”陈启正声音冷峻之极,听着人心里打颤,饶是旁边瞧着的后辈们,都冷汗直冒,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换了哪个都会怯上三分,何况一个小丫鬟。陈行心虚,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幸好有周氏扶住。

“奴婢,奴婢……”小红结结巴巴吐出两个字,已经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小厮给架了起来,小红惊叫一声,“奴婢说,四小少爷说三小少爷是妾生的贱种!所以……”

“够了!主子问话知情不报,拖下去,打十板子!”陈启正不等小红话说完就喝住了,扭头看向陈行和周氏,缓缓问道:“四哥儿,你可知错?”

陈行看着祖父铁青着脸,下意识地往周氏身后躲,周氏忙伸手将陈行拦住身后,“爹,行儿还小,口不择言,再说,这至于让三哥儿往死里打,您…..”

“闭嘴!慈母多败儿!他今日对亲兄弟恶言嘲弄,他日保不齐遗祸全家!给我滚回祠堂去面壁思过,今儿不准给他吃饭!”

“爹,老太君做寿,行儿怎能不去?”周氏抢白,却被陈启正挥手止住,“你也该反省反省,老二刚走就出这样的事,你这个做母亲的也推不去责任!好了,拜寿的时辰到了!老太君那里有我去说!”

陈行被刚招来的小厮扶着回了自家的院子,虽说事情暂时了结,可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陈徇是解了气,可小刘氏面色煞白,被陈徇搀扶着有些魂不守舍。钱氏面无表情,不知想什么。周氏拧着自己的帕子,看着儿子离开,一咬嘴唇,才转身跟着众人往中院正厅去了。

此刻,沐清怦怦直跳,静不下来,没想的两个哥哥打架会闹出这副样子,娘这是不想惹事上身,得罪了周氏或是小刘氏。得罪了她们,也就是与大房或三房有了嫌隙。从回来至今,她还从未见识过这些主子们驭下的手段,今儿却瞧见这一出,才发觉自己前些日子过得太乐观了,竟然忘了平静的水面根本看不出深浅。

她看着地上铺地的石子,暗自思考,陈启正雷厉风行,陈启文闷不吭声,陈念面无表情,还有刚被提起的小刘氏的过去,沐清看不懂了,现在她倒觉得周氏嚣张在明面上反而更能让人看出她想些什么,而其他人……她也不好说了。而小红算不算是被娘引来而遭殃及的池鱼,抑或是陈行的替罪羊?这又有谁说得清?

想起小红被拉走时凄厉一叫,就被人封住了嘴,那一刻沐清突然有些难受。转念一想,自己不是圣人,哪能所有的事都考虑周到,只消记得在这院子里所走每一步都不能落下口实便是,直到……

沐清抬起头,望了眼头顶的天,默念着,直到离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