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一笑,也不客气,迅速的在帛上划了个草图,然后推到诸葛亮夫妇的面前:“将军,夫人,你们看,这条线表示水与虚空的交界之处,这条线表示光线。光线是直线前进的道理,墨经上已经说过,二位精通机关之术,想必是能理解的。”
诸葛亮夫妇不约而同的点头,这一点他们确实都能理解。
“光在经过这个面的时候,会发生改变。”孙绍对他们的理解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接着说道:“光在经过不同物质的界面时,就会改变方向,这就是水中的发簪看起来象是折断的原因。这个道理和光线直线前进一结合,便是水珠能够使头发看起来更粗的道理。”
这个对诸葛亮和黄月英来说有点难度了。他们看看孙绍,又互相看看,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光会发生折射虽然匪夷所思,但是毕竟亲眼所见,勉强还能接受,可是水珠能使头发变得更粗,却不是仅凭想象就可以理解的。
孙绍见他们不理解,又在帛上画了一个扁圆形,然后画了两条线:“琉璃珠之所以能聚火,就是因为光在透过琉璃珠前后,两次改变了方向,原本不相干的光线聚集成一点,所以能生火。而水珠和琉璃珠类似,但是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光线发生了变化,但是眼睛却不能感觉到,所以会产生错误的感觉,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更大的物事。”
孙绍一边说一边画,好一通说,他尽量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不时的还要解释一下,脑门上都快出汗了,诸葛亮才点了点头:“这么说,似乎有些道理。”
孙绍很气馁,我嗓子都快冒烟了,你却只是似乎有些道理?他失望的看着还在琢磨的诸葛亮,又看看含笑不语的黄月英,暗自叹了一声,黄月英看起来比诸葛亮还要聪明一些,她已经理解了,但是顾着丈夫的面子,却一直不吭声。好媳妇啊。
诸葛亮捻着胡须,目不转睛的看着孙绍:“要是照校尉说的这个道理,光在经过两个不同的物体时都会转弯,那么水和油也不相同,难道也会发生变化不成?”
孙绍一愣,随即大为感慨,这个学生太聪明了,举一反三啊。他胸有成竹的笑了笑:“将军为什么不当场一试?”
试验的结果让诸葛亮目瞪口呆,心悦诚服。正确的理论不仅仅是能解释现有的事物,还能用来推测未知的事物,得到又一次验证。眼前这个结果,明确完误的证明了孙绍所说的道理虽然离奇,却是正确的。
如果说孙绍开始要和诸葛亮谈天道时,诸葛亮还有些敷衍的意思,那么现在他已经不再抱有这种想法了,他觉得至少在某些问题上,孙绍的确有过人的见识。
“闻君一语,令人茅塞大开。”诸葛亮轻轻的拍着大腿感慨道,眼睛还盯着那个看起来折成三段的竹箸不放。
“哪里,哪里。些许小道,何足挂齿。”孙绍谦虚还了一礼,又诚恳的说道:“绍生也幸,仰先父遗荫,承叔父照顾,衣食无忧,才可以静观天地,略有所得,将军公务繁忙,却有这样的造诣,实在令绍汗颜。贤夫妻悟性过人,虽粗衣蔬食,却能坐而论道,亦人生一快也。”
诸葛亮看了一眼黄月英一眼,心有灵犀的笑了。孙绍说得虽然不尽然,但是他们互相欣赏,却是一点也不差的。
经此一试,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诸葛亮夫妇对机关术的研究非孙绍能比,但是孙绍在理论上的认识高度,也非他们能及,而且和葛衡那样的技术能手呆在一起那么久,孙绍多少对机关术还有一些了解的,同样的东西,他理解得要比诸葛亮夫妇深得多,偶一语及,便让他们惊为天人,叹服不已。
诸葛亮学问好,但是他对世人所崇尚的经学并不推崇,在读经这个问题上,他和孙绍有相近之处。除了平生几个好友,他并不被大部分人能认同,就连刘备在内,只是认为在他政事上比较勤勉,在计算之术上有过人之处,但并不认为他是如何的出类拔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死去的庞统相比,可能还不如庞统在刘备心目中的地位。他重视技术,在别人看来是沉迷于小道,却忘了圣人的教诲,而他对那些动辄圣人如何如何的儒生——比如许靖也是十分反感,虽然不会表现在脸上,但也是很少交结。今天难得遇到一个和他在技术上有共同语言的孙绍,他顿生知音之感。两人相谈甚欢,直到诸葛均提着酒肉回来,他们才意犹未尽的打住了话头。
同样听得入神的黄月英这才发现午时已到,可是自己的午饭却还没有准备,连忙告了罪,赶到厨房去安排。孙绍也不介意,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诸葛亮扯着闲话。
诸葛亮感慨不已,他自幼聪明过人,不屑于做一个读死书的人,而是以经世致用的心理去读书,他从书里得到的东西,远远超过普通人。虽然说书上得来的东西和实际还有一些距离,但是他的距离要近得多,所以他能很快的熟悉了政务,以最短的时间成为一个优秀的内政人才,朝着他出将入相、功比管乐的目标迈进了一步。他觉得自己是脚踏实际的,不是儒家经典里那样虚无缥缈的道,他觉得自己领悟到的道,是超人一等的。
可是今天他面对着孙绍,却发现自己的信心有些动摇。
一滴水中,居然还蕴含着这么多的道理,居然和琉璃珠还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居然和墨经上的两句话有些如此奇妙的联系。他自认思维精微,可是也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平。
“校尉见识过人,亮自愧不如。”诸葛亮举起酒杯,笑道:“请以薄酒一杯,谢校尉点拨。”
孙绍连忙谦虚了几句:“岂敢岂敢。贤夫妇智慧过人,如果将军不是为俗务所扰,又岂有我置喙的机会?将军有理政之才,又有务实之心,假以时日,功德不可限量,必将留名青史,光彪千秋。如果孙绍有幸,得附将军骥尾,为后人所知,岂不快哉?”
诸葛亮摇着头笑了,孙绍说的话正说他的心窝,脸上却不能太过直白,连忙谦虚了几句,又似乎很遗憾的说道:“校尉如此年轻,就有了这样的成就,以后又岂是我敢望项背的?我当附校尉骥尾才对。”
“哈哈哈……”孙绍大笑,举杯道:“我们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肉麻了?来,将军请满饮此杯。”
诸葛亮见孙绍避而不答,滴水不漏,有些遗憾,只得放弃了刺探孙绍心思的打算,转而又谈起治学之道。当然了,他们说的治学,可不是治经学,而是他们现在正在谈的自然之道。诸葛亮总觉得孙绍看问题的深度有些可疑。大汉不是没有出过精通自然之道的大学者,比如张衡,比如王充,他们在自然之道上都有过人的见识。可是他们成名的时候是多大?而孙绍才多大?就算他从孩提时代就开始研究这些,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啊。
“其实也简单。”孙绍轻轻的放下酒杯,若有所思,仿佛正在斟酌用什么字眼来表达。
诸葛亮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他感觉到,孙绍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将让他受益非浅。
孙绍很深沉的看着有几分紧张的诸葛亮,一字一句的说道:“静能生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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