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矮人普劳福特粗声粗气地闷哼了一声,那脸上的肉,在黄白色大胡子后面堆出愤怒的表情。杰克还是认真地看着他,直到,老矮人轻声舒了口气,垂下他的大脑袋。
“不愧是那小子的学生。”他说,声音里有股淡淡的讥讽。杰克的眼睛微眯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我就知道我的警告对你们这帮冒险家一点用都没有!”普劳福特低吼,“你们恨不得把所有的秘密都打探出来,你们这些好奇心过盛的家伙!”
“您都那么说了,我能不好奇么?”杰克微微一笑,“我前段时间才跟‘天启之翼’打过交道呢。人人都有好奇心,我不过更有资格好奇罢了。”
“我是叫你别来!”普劳福特背起手,来回踱了两步,“唉,说这些没用,那些人在监视我,你就是来给我添乱的!”
“您在信里可没有说明您被人监视了。”杰克耸了耸肩膀,“我也是到了您的楼下才发现的。”
“什么?那些人一开始就在楼下?!”普劳福特大吃一惊。
“没有,就算是刚才,我也没有看见他们。我是故意那么说的。我只是注意到您的台阶上留下了太多的脚印。您不是一位好客的铁匠,先生,您从来都没有那么多生意,矮人不会轻易改变原本的习惯吧。”杰克斜着眼瞥了下房门,“您的门上,差不多这个高度。”他比划了一个比较低的高度,“有敲打过的痕迹,那应该是矮人留下的,这些矮人很没有礼貌吧……”
杰克的声音里有些同情的意味。
“——而且,我一拉门铃您就吓成这样。”他指了下地上的酒桶,“进来的时候这里只有您一个人,您不会告诉我酒桶是老鼠打爆的吧。”他转过身,看着那张低矮的木桌,“您喜欢用酒桶直接喝酒,这是矮人常见的习惯。您吓得太厉害了,把酒桶摔在了地上……是吧。”
“你……有点意思。”普劳福特用力吐了口气。
“您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是你’,您以为是谁来拜访您呢?”他转过身,走到了普劳福特面前,稍微弯下了腰,倒有点亲近的意味。“我还有些别的想法,不知道准不准确。虽然我对矮人的性格不太了解,但我觉得,像您这样出色的铁匠,应该得到敬重吧。也许,威胁您的那些矮人不是本地的矮人呢……”
“他们是从克莱斯特来的。”普劳福特的声音,很像是在叹气,“他们不希望人类知道这件事,他们人多。”普劳福特抽动了一下嘴角,“山迪曼!巴格尔!约瑟夫!道拉!伯罗斯!就是那帮家伙!”
他猛地暴躁起来,踱来踱去的步子加快了,重重地踩在石砖铺成的地板上。
“我告诉他们没用!没用!冒险家会把一切都调查清楚的!他们瞒不下去的!”他两手一摊,鼓起的眼睛里又是懊恼又是委屈,“他们把我捆了起来!他们问我到底是矮人还是人类!妈的!他们根本不懂!这里是洛塔斯!自由的洛塔斯!不是他们那个奴隶王国!”
克莱斯特王国直到现在还没有废除矮人奴隶制度,不过,在邻国洛塔斯王国的影响下,很多人解放了他们的矮人奴隶。有些没被解放的矮人奴隶逃进了洛塔斯王国,也有一些恢复自由的矮人搬到洛塔斯境内定居,洛塔斯境内的矮人,在三个王国中数量是最多的。
原本以为矮人没有国界的意识,听到普劳福特喊出那句“自由的洛塔斯”时,杰克他们忽然间有点感动。自从凯瑟琳女王废除矮人奴隶制度之后,矮人们从没表现过高兴或者感激,他们依然和人类保持着距离。原来,不知不觉,“自由的洛塔斯”这个概念已经种进了他们心里。
“我想告诉本地的矮人,但是,他们盯着我!他们成天盯着我!噢你知道,其他的矮人还以为我们在做什么生意,多管闲事可不是一个好矮人该具备的品质。我给你写信,是因为我怕你来!你还有武器放在我这儿呢,时间一长你没准就会跑过来的!我得告诉你,现在不能来,因为出事了!”
“您显然忽略了人类的好奇心。”杰克的语气柔和得像是在安慰他,普劳福特摇了摇头,“忽略了,你们来了那么多人,他们几个肯定不会放过我。”
“喵……不能把他们都干掉么?”薇妮弱弱地插了句嘴,普劳福特顿时瞪圆了双眼,那瞳孔像是要喷出火来。
“我们都是矮人!是同类!就算他们是克莱斯特来的,那也是我们的同类!”
长期以来,身为奴隶的他们,居然有了这么深刻的同族之情。这是创造他们一族的阿尔文也没有想到的吧。在他们最卑微的时候,能够彼此尊重的,只有自己的同类。薇妮被普劳福特的话语震撼住了,往后退了一步,半饷抬不起头来。
“嗯,您说的对。”杰克站起身来,“我们不会伤害他们的,但我们也得保护您的安全。您是我的朋友。”
“朋友?呵,呵呵……你这小孩是个不错的人类啊,不过,你帮不了我,你离着太远了,你又不住在凯普丽。”普劳福特垂头丧气起来。
“有人住在凯普丽啊。”他忽然闪过普劳福特,眨眼间站在了门口,他猛地推开铁门。一股凉风灌了进来,普劳福特打了个大大的哆嗦。
“你干什么——”
“凯普丽分会会保护普劳福特先生的,对吧,茱莉亚。”
整个屋子里的人全都懵了,片刻的沉默之后,贝莉卡嗖地奔了出去,她看见门口的楼梯上,戴着宽檐帽的茱莉亚尴尬地杵着,目光不停闪烁。
“嗯,哈哈,对,就是这么回事!”她看见所有人都出来了,包括那个邋遢的矮人。她往楼下退了一步,鼻子皱了一下。“我们,肯定,肯定会保护好普劳福特先生的安全,普劳福特先生可是我们凯普丽的大名人啊,哈哈,哈哈……”
“喔——冒险公会?”普劳福特推开挡在前面的孩子们挤了出来,眼里冒出惊喜的光。
“呃……是啊,我,我就是洛塔斯冒险公会凯普丽分会的管理,我就住在黑铁运河对面哦!别小看我,我可是很强的!”她挤了下眼睛,可表情还是那么尴尬。
“我相信洛塔斯的冒险公会。”普劳福特的语气万分肯定,他总算是放下了心来。如果凯普丽分会是站在他这边的,那他根本不用担心几个外国来的矮人。“你们要调查那个死人的事吧。是的,‘天启之翼’,我听说过他们,我在你们的废报纸上看过那个图案。”
“……您,拿我们的废报纸做什么?”艾瑞丝吃惊不小,矮人不是不怎么好奇么?
“喔,那是很不错的柴火。”老矮人无辜地说,“我见过,所以我告诉他们。山迪曼,巴格尔,约瑟夫,道拉,伯罗斯那帮家伙,我说这是‘天启之翼’的标志,他们是个犯罪的组织,人类在追查他们,我们得马上告诉人类!”
“嗯,然后呢。”杰克靠在墙边,注视着普劳福特。
“他们一听说我要告诉人类,立刻就疯了,他们围着我,叫我不要说出去……”
“在哪里?”杰克轻声打断了他。
“啊?”普劳福特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您在哪里发现那个尸体、‘天启之翼’的标志和……山迪曼他们的。还有,您怎么知道他是克莱斯特人?”
“我正好从那里路过,我要去山下的巴尔兰酒庄。”他抬起粗壮的手指指了指南方,茱莉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哦,米鲁西小道啊,那是菲尔德要塞到这里最近的路。”
杰克轻哼了一声,没人注意到他这小小的反应。
菲尔德要塞是战争之后才建成的,位于洛塔斯王国与克莱斯特王国接壤的边境地区,这个要塞的建立,目的就是为了提防克莱斯特王国,而菲尔德要塞这个名字,实际上,正是取自他那位剑圣老师的姓。
“对,克莱斯特来的矮人就是从那条路过来的。”普劳福特不住地点头,他现在很看好茱莉亚,这位人类冒险家很明显是个对凯普丽地区熟悉的人。“我看见他们围着什么,这有些奇怪,我大声跟他们打招呼,问他们是不是新来的。这不是多管闲事,克莱斯特来的矮人需要我们的帮助。”
“他们的反应呢?”杰克接着问道。
“他们好像吓坏了,哎哟,那脸色,都土黄土黄的了。然后我才看见他们围着的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他是克莱斯特人?你还知道什么?”一直往后躲的茱莉亚也不由地凑了上来,普劳福特热情地望着她,“我看见那个‘G’了!红色的六边形,铁片涂的漆,上面有金色的‘G’!”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你的意思是——他是克莱斯特公会的冒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