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忧曲

  • 深阁情仇
  • 仁至
  • 5915字
  • 2013-01-08 19:07:06

叶漫茹见这灵柩被抬出去入士,内心也大为安定了,虽然是放在后院祠堂里,可也是一个死人,只吓得她天天过得心慌慌的,诱着恩心去和龙老爷说早些抬出去,可恩心却便便不干。

这天走着去宣梦蝶住处,想着她要回上海了,那得跟她好好说说带些新奇又漂亮的裙子回来,嗯,并且听说最近修身旗袍胜为美艳,若是带回一两个顶级的做工师父回来就更好了。

丫鬟通报后,主仆二人还是小心的走了进去,朝着坐在正厅喝茶的宣梦蝶亲昵的叫道,“姐姐,妹妹来看看你,细说着,也不知这次丧事是否累到姐姐了。”

宣梦蝶很容易的猜到她的来意,便笑着说道,“这丧事啊,二姐姐是伤心不管,老爷倒是让我去操办,而我可不是会做那事的主,最后啊,还是四妹妹打点着,我也就坐在旁边配合着点点头就是了,不过好在还是圆满的办成了。”

“可不是啊,这丧事办得是比任何一家都风光体面了,这供台上和客桌上样样都是精细美味的,昨晚老爷还夸你俩呢!”叶漫茹称赞道。

宣梦蝶心里冷笑,一个吃货,长着脑袋却没脑子,整日里也就是讲吃的穿的,亏得老爷对她还像是个宝,不过是因为年轻岁数些,除过一个稍好的皮禳,也就不知有那点可以让人去疼的地方,“这美味的待客食物啊,也就是在钱的上面才行得通,想着眼下什么希奇金贵的便也是客人们所稀罕的。”

“也对啊,这一大盘一大盘的牛脚筋和鹿肉,以及野鸡花蛇汤,再加上海边的新鲜果子盘而那些红烧羊肉,鲤鱼与猪脚等菜就不必说去,这些可也是自家关起门来才可以吃得的食物,放在这大形宴客上讨客人们的肚肠欢心,也就是白白的大洋堆出来显体面的。”叶漫茹也不明白,“四姐和二姐往常也是较劲过着,可这事儿又是那般的尽心尽力?”

宣梦蝶听着可是笑出声来了,彩云也跟着笑着说道,“大少奶奶的娘家可是对这事有气的,一直也没派个人来瞧瞧,万一这丧事再办得不好转到她娘家耳朵里,她小舅子可是在军府当差的,说不准是会带兵来闹的,到时只怕老爷也有气,怪下来可是不好的,所以啊,要多体面就多体面才是。”

.宣梦蝶又接着说道,“再说这不是为志贤吗,婉儿那是他的媳妇,他的为人处事自是没得说,何况他可是大少爷,今后啊说不准就是这龙府的大东家,如今先自个讨个好,以便以后啊她自己那俩个儿子得个益处。”

“姐姐看得到是真。”叶漫茹后悔不该说起这事,更不该听到这话。万一这话转到四姐耳朵里,反倒是她脱不干净的,于是又说道,“姐姐自是聪明又高雅的,什么事情啊,一看就比我们这些俗人看得透彻,就连穿着打扮也比我们府里的人更有品位。”

宣梦蝶轻喝口茶,心想着依了你吧,免得在我这儿浪费我的时间,于是慢慢的说道,“这穿着啊,恩儿才是个亮眼的。”

叶漫茹想着,终于聊到这话题了,“说到我恩儿,她的新鲜衣物大都还是你家老太太送的,不然在这地方也得和其他家女子一样穿长衣长裙,最多也只是布料上等罢了,老爷可是不管这些事,二姐姐更是不管的,而我们有个想法也是弄不了的。”

“妹妹你自是个美丽女子,随便提件衣服穿出来也是有好模样的。”宣梦蝶想着,果真是为这事,一个十足的草包货色。“不过若是穿上最新流行的改装修身旗袍,那可定是个美人。”

“我倒是听说过,只不知道果真有这衣服。”叶漫茹假装问道。

“是真正的有,”宣梦蝶起身走到厅门,微微的阳光照着让人舒服得直想睡觉,“不然这次回去,带些回来送给妹妹你,或是干干的请个师父来给大伙儿都改装一翻,也配配这大龙府与时俱进的气派。”

“那可好了,免得都是民国好些年了,可我们还是旧时清朝的人样。”叶漫茹听得从心底高兴起来,“只是路途遥远,姐姐可得先调好身子,免得劳累了。”

“这可不会,龙家的船也是大得分了上下两层好几间房,在水上摇摇的跟坐在秋千上差不多,并且和知书知礼懂得照顾人的冷蕊一起出门,路途是没得担忧的。”宣梦蝶看她是想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于是又说道,“这后院西府里也有大秋千,要不,我们这会儿去坐坐。”

叶漫茹听说这后院,可是吓坏了,前几日那儿还停着死人呢,这会子去也太恐怖了。于是借口说道,“老爷还吩咐着让我拿恩儿的书与作业给他瞧瞧,说他时常在外面,好不容易回来得管管恩儿。”

“哦,这样啊,倒是可惜这暖和的太阳了,不然坐在秋千上可是舒服的。”

“是啊,后院西府里面花多树也多,地方也大,那可是老太太以前安亨天年的地方,坐那秋千上观着花儿晒着暖和的太阳可是件美事,只是老爷嘱咐的事只得小心从事了。”

“也是,还是恩儿的事重要,你也得快回去办着才是。”

“嗯,那妹妹就先回去,晚上吃饭时再聊了。”

“那就不送了。”

“嗯。”叶漫茹说完微微行了个礼,带着丫头小丽飞快的离开。

彩云见叶漫茹走后便说,“人家这活活过了个人,她倒还念想着她自己的衣裳,真够无情的。”

“无情啊,是必有的,这龙府人心中也是各自过各自的,谁会留意他人的心情。再说了我们也只是出殡那天才去祠堂叩了叩,只是这志贤啊,可是变了个样,人一下精瘦了下来,眼眶子也突出来了,胡须也乱糟糟出来,一下子竟是个颓废的模样,爱情这东西可真是神奇可怕。”宣梦蝶由心生怜起来。

“说到这出殡,冷心她们还就住在隔壁不远,这些天不知是否吓到,可是整整停放了七天啊,往常也就是三天就入土为安啊,这或是这府上停放最长的。”

“是啊,可怜的,我到是想去见见她们,再听听那汉时的忧曲,从她嘴里唱出来可是忧伤动听的天天籁之音。”

“可是得过从祠堂门口经过,万一碰撞了不干净的东西可就不好。”彩云有些担忧。

“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世上哪有鬼魂,有鬼的只是人心,”宣梦蝶被她这一说还铁定的要去了,“也有好些日子没听她弹古筝,越说倒是越想听了。”

宣梦蝶说着,也就去了后院东府,不过彩云还是又叫了一个丫头跟着,这样彩云走前,梦蝶走中间,那丫头走最后面,可为是放心。

东府里,冷心在看书,秀莲在修弄墙角的花,何奶妈在小厨房里做着餐点,大伙远远的听见三太太的声音于是都迎到门口来。

“三姨娘。”冷心每每见到宣梦蝶都会激动的想哭,恭恭敬敬向她行了个万礼,这是大府里唯一会来看她的长辈了。

“我的好孩子,可别这模样,”宣梦蝶扶正冷心,俩人挽着走进去,“最近我也是身子不太舒服,好些时候没来瞧你,可好?”

冷心让宣梦蝶上座,“嗯,都好,只是时尔想着您。何奶妈又做会了一种绿豆糕点,还一直盼着你过来尝尝,还有你看这院角的玫瑰花可是艳艳的开着就等你过来采,并且我还会了一首新曲子,这回不是汉时的,而是《牡丹亭》,是圆满的曲子。”

“牡丹亭,这可是为志贤的媳妇学的?”宣梦蝶显为伤心的样子。

“嗯,想着他是心里苦的,可又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冷心说着时接过何奶妈送过的点心,“三姨娘尝尝这个,还热着呢。只是今早上有只喜鹊在这院子的树上欢叫,奶妈就说这三姨娘说不定今个儿会来呢,于是早早就做好了,一直放在笼蒸里,没敢拿出来,怕一拿出来冷了就变了形。”

宣梦蝶可是笑了,“这样说来,我倒成了你们这儿的喜客。”

何奶妈见状连接过话,“哪是喜客啊,是观音娘娘送来的慈善菩萨,是救着我们这些受难受难的菩萨。”

彩云听着是十足的奉承,“何奶妈啊,就是挑好听的说,寻着人开心。”

“是实话是说,还有啊,姑娘你,长得漂亮又聪明,还处处都为你们主子着想,惦着这份忠心就是让外人见了都羡慕都嫉妒你们,可又对你做的这些事啊那是个喜欢的不得了。”何奶妈不想出任何差错。“还有啊,想着也快深秋了,我还挑了个上好的丝绸缎子并根据三太太和你的喜好各绣了个花色,就不知道你们喜欢不。”

这话还没说完,懂事的秀儿就已从何奶妈房里拿出来,送到宣梦蝶眼前,挑了那绣玫瑰花的丝巾小心捧给她说,“三太太你瞧瞧,这是采了一好些朵玫瑰花来照样的。”

然后又转到彩云面前,“姐姐,你看看这梅花,听说你喜欢的是梅花,所以何奶妈就按图纸给绣的。”

说起这两条丝巾可是何奶妈精心费时才绣出来的,这用心不是简单得只是替冷心讨好宣梦蝶,而是在她面前尽量表现自己的好处,想着若是带冷心去上海时也寻她个同意带上自己,万一真是留在那里,自己也好照顾着冷心,而这秀莲也得带上,仆是依仗主人的,万一只留她一个人在这龙府里,可是要受尽其他下人的欺负,她自小没爹没娘被债家卖进这府里也是没有其它去处的。

宣梦蝶看着手上的丝巾画色,惊叹道,“这那是绣的啊,活脱脱是那墙角新开出来的玫瑰,这工夫,可真是不简单。”

宣梦蝶说着走向厅右则的镜子边,把那丝巾在脖子上绕了一圈,长度刚好到自己的大腿处,而红红的画色显得整个人都精神十足,接着又把那丝巾摊开从肩背后往前披下来,双手腕轻轻一夹让丝巾顺着侧身而下,又刚好到膝盖处,真正的动人妩媚。

众人看着,这小小的丝巾轻轻在人身上一变还那么多种花样,而且每种花样又会显出不同的样子。

“我只知道丝巾是可以保脖子的暖,可是没想到还可以可以这样当外套穿。”秀莲惊奇的说道。

“可不是外套,是披肩。”宣梦蝶可是笑得弯了腰,“你这傻丫头,尽说傻话。”

冷心也笑着看了秀莲一眼后朝宣梦蝶说道,“三姨娘,这样一披下来,可真是比之前更要美艳动人了,只是我们也真的不知道这样也行。”

“是啊,我可是一直想要条上好的丝巾和上面精细的绣工画色来做披肩,不然是会起反效果的,是会显得艳俗的。本还想着这次回上海买去,不想这儿的倒更好着。”宣梦蝶朝何奶妈笑笑道,“可是要谢谢何奶妈了。”

何奶妈一听连连摇头,“可别谢,我可不敢要这谢字,是会折寿的。”

众人看何奶妈那反应都笑了起来。

“那我谢你何奶妈,你可就不会折寿了。”彩云笑着对何奶妈说,“我啊,可也觉得这条丝巾比上海店铺里的都好。”

“上海店铺也有这些东西买,也真够稀奇的,我年青时陪着我家杜小姐过省城时也上过街,那时店铺里可是只有丝绸缎子卖。”何奶妈借机说道,“没想到这上海现在这些也有,可是真的没见过那样的铺子。”

“没见过?”宣梦蝶见她这般说,“那这次就带你去见见,如何。”

何奶妈一听,表为惊喜模样,“那我这老太婆可是真要去开开眼界了,万一走不了啊,秀莲你扶着我,我也得好好都去逛逛,这可是托三太太这慈悲活菩萨的福啊。”

“嗯。”秀莲一听,连连点头,“我扶着你去,万一不行啊,我就背着你去都行。”

冷心听着也能带何奶妈和秀莲去,也大为惊喜,心底自是知道这是她奶妈的计测,但也不忘对宣梦蝶行礼道谢,“谢谢三姨娘!”

彩云见冷心又行礼,于是说道,“你这三姨娘自是最疼你的,只是府里头很多事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能为的,时时的是想着你惦着你的。”

何奶妈听这话,若真是这样可为何这些年不给冷蕊在老爷面前提个婚事,老爷再恨冷心也不至于不嫁她,于是说道,“这个啊,我们小姐可是知道的,也时常在私底下与我说今后过好了定要把这三太太当亲娘来孝敬。”

这话倒是让宣梦蝶有些感动,便对着冷心说,“这府里头最没势头的也就你和我了,我们得是相互照应着过日子的,如今这样好着,往后啊,自然都是如此的,这才是至始至终不变的为人与处事。”

“是,三姨娘。”冷心点头道。

宣梦蝶此时认真的瞧了一翻冷心,她着实的乖巧听话,温纯的女子。“我已捎信回去,估记啊,这几日我弟弟就会派人来接,你也准备准备些。”

“嗯。”冷心应道。

“还有啊,给我弹弹上次你在西府秋千上唱的汉时古歌,唱得可是好听了。”宣梦蝶没忘这事。

“嗯,”冷心说完,就往厅中古筝位上坐去,并弹开,用低吟的声音唱着:“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谁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飚风,树木何修修。离家日趋远,衣带日趋缓。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歌声忧远,听得大伙儿沉醉于其中。

许久,宣梦蝶问道,“怎就唱起了这首古歌?”

“上次去西府祖母书房里,巧巧的在书架上翻到这本书,另外断断续续得想起小时候叔叔弹唱过这首曲子给我听。于是就想试着弹弹和唱唱。”冷心回答着。“后来学着会了,自己唱着也觉得好听,所以就时常一人坐在祖母院内的秋千上唱起。”

在这后院可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这西府先前是老太太的居书的,她可是个爱看书并有学知的,也在西府中建了个大藏书阁,史上的,海外的只要有印册出来的,里面大凡也就有的。而更好的益处,那就是如叶漫茹所说,西府里的树木,花草最多,一年四季都有鲜花绽放,且又没人住着,时时一走进去,扑面而来的是股淡淡的清香,深处其中,心神都自然而然的会阔达开来,纠纠结结的琐事也就慢慢的能放下或是丢弃开来。

这冷心的祖母在她的全部记忆中,不仅仅是位慈祥高贵的老人,更多的是像一把伞,一把替她遮挡风雨的大伞。就是现如今,一受委屈,脑中立即出现的便还是她祖母那老人家的脸孔,而她又将自己全部思绪躲进去。

只可惜那老人家不能多活些年头,若那样她也不用受这么多的折难,或者说能活到她长成十五六岁成着姑娘家时,那她也就是早出阁了,而不用继续在这府内受冷眼与指责。

可好还院里还有位何奶妈,不然,她是不知道自己已是死过多少回的人了。

“我也觉得是十分的好听,悠悠柔柔的,听着倒是让人全部都陷进那场景中去了,只是啊,太悲伤了些。”宣梦蝶在音律和词赋上向来与冷心是最合拍的。其实她先前在家做女儿时也并不喜欢,只是嫁到这儿后,偶尔间感叹一翻自己的命运,便慢慢的喜欢上了。

依着彩云的话,那是多愁女子的心药。

“其实啊,我倒是把它改成了这样,三姨娘你听听。”冷心又弹唱开。“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无端惹事忧,谁怜奴愁,为奴忧。繁花易调零,树木何修修,岁岁向上走,肤泽淡悠悠;心思不能言,腹中苦揪揪。”

忧声怨长,听着让人内心顿生一股无以言表的兹兹苦味。

冷心朝着宣梦蝶,“三姨娘听着诗句可否通顺?”

“我的孩子,这可是老爷那日无端训斥你时改的?”宣梦蝶两眼都泛着泪水,“好好的,想必又是念着你去世的叔叔和祖母了,又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折难?”

冷心不语,两眼的泪水已是直流而下。

宣梦蝶风这般情景也是心疼着走到她身边柔声细语的说,“好孩子,那事可是已解决了,不可再这样,万一被老爷听见,这后果可是谁担得起啊,大凡往好的方面想,这日子才会越发要好的。”

“三太太说的正是,”何奶妈瞧着心里也苦得慌,对着冷心道,“我的大小姐啊,已过的事了,可别去伤心劳神啊!”

“正是,大小姐,想着我们去上海的事儿,说不准还可以遇些有趣的事呢?”秀莲接着说。

冷心不想让大伙为她的泪水担忧,何况也确实是过往的事了,想着内心也只有恐惧,还倒不如不再去想,也免得弄得大伙心情不好。于是自己擦干泪,微笑的说道,“本已没事的,可见到三姨娘又忍不住就想起来,嗯,以后这事是不再去念道的了,三姨娘说得对,往好的事儿上想。”

“哎呀,原来这会子是向你三姨娘诉苦来着。”彩云可是笑着说,“可是又有几份子是向你三姨娘撒娇邀哄呢?”

“彩云姐!”被她这一说,冷心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众人也跟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