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好像被人加了水,熬成了一锅粥似的,模模糊糊地,一片浆糊。她只记得自己本来正躺在床上睡觉,渐渐地越来越热,越来越渴……身边传来了男人温柔的询问,她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低声回应说,“我好渴……”
“你之前跟我们描述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吧?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你的能力不知不觉地发动了,迷迷糊糊地把你老公给吸收了。当你清醒了一看,自然只有他的一身睡衣还留在床上……”
林三酒嗓子眼里干干的。
一旦明白了孔芸的能力,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难猜测了。只不过……这个能力到底是有多强大,才会在意识迷糊那么一小会儿的工夫里,将一个成年人给吸收了个干净?
如今说破了,刺激了她,接下来会怎么样?
孔芸愣愣地,神情很古怪,似乎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她表情近乎狰狞地“哈”了一声,眼泪却掉了下来:“你胡说个什么!你懂什么!你只是不想被我吸收掉,所以才在这儿瞎扯!”
“……是吗?那我问你,你醒来以后,口还渴吗?”
这句话犹如骆驼背上最后一根稻草,一下子把孔芸的精神压得崩溃了;她猛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哭,吓得几人不由往后一跳——她却好像被抽走了底部的积木,跌在地上,蜷起身子,放声大哭。
“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我一定没有……”她的哭声破碎不清,蕴含着极大极深的愤怒和痛苦,叫人一听就忍不住心惊。“我只要他回来就行了,他回来,比什么都强……”
林三酒第一次看见心神崩溃的成年人——她这样痛苦,是因为夫妻感情深厚?还是难以承受愧疚?
“你还愣着干什么?”
她的胳膊忽然被人扯了扯,扭头一看正是玛瑟。她用气声说:“不趁现在赶快走,你还想等她清醒过来以后吸收你吗?”
林三酒这才反应过来;再一瞧,原来卢泽一脸紧张,已经贴着沙发,一步步地都快挪出客厅了——他一抬头看见两人还在原地,气得够呛,忙用口型做了个“你们傻啊”。
两人赶紧加快了几步,从孔芸身边溜了过去。后者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一边无意识地嚎叫着,十指一边紧紧抓着沙发,在柔软的皮子上挖出了几个深深的洞,压根也没留意到身边人的动向。
几人在撕心裂肺的痛哭声里,悄无声息地飞跑下了楼。
经过了方才一番提心吊胆,再返回超市的一路就显得很轻松了。一路小跑着回到了购物中心前的马路上,几人迅速地钻进了车龙里,匆匆从汽车中间穿过。
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车内垂死的人,不少人在几人经过时都勉强坐了起来,绝望而无力地拍打着玻璃。人虽然都还活着,眼睛却早就死了。
“等等!”带头的卢泽忽然猛地刹住了步子,转头对玛瑟吩咐了一句:“你去看着来路,别让那个孔芸跟上来,小酒,你把你的刀给我。”
白光一现,林三酒将厨师刀递过去,问道:“怎么了?”
卢泽向一辆白色的宝来扬了扬下巴,一脸凝重:“那边那个,马上要变成堕落种了。”
顺着他示意的方向一看,林三酒身上顿时窜起了一串鸡皮疙瘩。
宝来车的挡风窗后,正紧紧地贴着一张深褐色的、不辨男女的脸。水分已经蒸发地差不多了,只有一叠叠的皱褶皮肤堆在两颊上,嘴部高高拱起,似乎马上就会有一根口器从中破肤而出。一只眼的眼皮掉了,而另一只眼上的正在眼珠前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两只雪白的眼珠子,正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三人。
屏住呼吸,卢泽警惕地走近了车子,车里的眼珠子也随着转了过去。
“哐啷”一声,他砸碎玻璃,不等车里的人反应过来,卢泽猛一发力,将刀捅进了这个半人半堕落种的脑子里。一声好像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闷叫后,车里的身体便已经软软地委顿了下去。
他把刀顺手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干净了,走回来递还给林三酒,叹了口气。“过程挺恶心人,可也不能放着不管。”
林三酒点点头,收起了刀。
尽管方才那人仍然依稀保留着一个人形,但很显然是再也救不回来了。还是得尽量适应一下这种场景才好……林三酒一边重新迈开了步子,一边忍住了胃里一阵阵泛起来的恶心。
是为了什么而恶心?杀人?还是人变成了那个模样,又不得不被杀?她也不知道。
一边不断回头张望,一边跑,总算让三个人一路有惊无险地跑回超市。他们立刻关上了铁门,反锁好了,林三酒这才顺着门滑到了地上,出了一口大气。
玛瑟取了几瓶水过来,一人一瓶地分着喝了。
她将刚才趁空拿到手的能力打磨剂也取了出来,放在了旁边的货架上当作照明;还别说,确实比蜡烛强多了,超市的一角立刻就像亮起了一盏日光灯一样。
休息了几分钟,林三酒的心思忍不住回到了刚才的纸片上:“对了,我们刚才找到的那个东西……”
一边说,她一边掏出了纸片。其余两人也顿时集中起了精神,目光一起落在了纸片上。
纸片上的字迹在银亮的光芒中清晰可见——由于初见之下受了不少震撼,四个边角都让林三酒给攥皱了。
【VISA/签证】
Placeofissue发放地点:黑死城
ValidDestination有效目的地:极温地狱
ValidFrom生效日期:极温地狱降临前六个月
本签证由黑死城签证官发放。
即使已经看过一次,还是不知该作何感想才好。抬眼看看卢泽和玛瑟,显然他们也是同样的迷茫。
“我不懂……我们来的时候,可没有什么签证,还不是照样进来了吗?”卢泽喃喃地重复了几次,翻来覆去地看着手里的签证。
“仔细想想,你们和他并不一样。”林三酒顿了顿,若有所思。“其实我从很早就觉得奇怪了,你们是呆满了14个月以后,才会进入另一个末日世界的,对吧?可是在任楠来到我这世界的时候,这儿还好好的没有变异呢……”
“看来签证不光可以指定目的地,还可以让人提前进入?能过上一段正常日子,真让人不敢想。”玛瑟指着签证背后一行“JourneyPerformed”的字样,轻声说:“任楠恐怕真是靠它来的。”
“……你们之前一点也没听说过签证之类的事吗?”林三酒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果然,两个人都摇了摇头。“其实我们也不算是经验特别丰富的……”玛瑟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已经两个世界了,可是我们主要是……运气挺好。”
卢泽将签证铺在地上,盯着它苦笑说:“如果知道有这种东西,我们上一回就不必被炸弹叫醒了。”
说得也是……林三酒低下头,心中充满了不可思议感。
“先不管那个姓任的是怎么拿到签证的,提前六个月进入可是一个优势啊。”卢泽砸了咂舌,对林三酒说:“你可以在一切都还平静的时候就开始做准备,无论是储备物资还是身体训练……你的生存机会都要比其他人大多了。”
“不过我倒是觉得,这种签证对任楠来说更有用些……就算咱们准备再全,也不可能保证万无一失。而他那个能力,多了六个月,就是多了一堆潜力值呢。”
自己被骗得晕头转向的半年,如今想起来,大概是任楠眼里的“备菜过程”吧。
卢泽叹了一口气,很成熟似的拍了拍林三酒的肩头。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拿到的签证,咱们想问也没地方问了。”玛瑟犹有不甘地摆弄着手里的纸片。
“看他身家也不多嘛,不比我强到哪里去才对啊。”卢泽眼睛一亮,笑着说:“要是咱们能找到极温地狱的签证官,说不定就可以一起生存下去,不必因为传送分开了!”
在无穷无尽的末日世界中挣扎求存,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如同浮萍一样,来了又去——这的确是一件让人觉得很疲惫的事情。难得遇到了默契相投的人,要是能成为伙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问题是怎么找到这个签证官——几个人心里同时浮起了这个念头。林三酒刚要说话,忽然只听超市门口的铁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你们在这儿吧?开开门啊。”
孔芸的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嚎哭过后的沙哑和鼻音,但语气却已变得从容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