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林三酒的后脑勺被什么东西硌得隐隐地发疼,已经好半天了。她困得厉害,也不愿意动,只迷迷糊糊地翻了一个身。
下一秒,她猛地从梦里惊坐而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林三酒低头看了看自己发颤的手——死了?我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她呆呆地一回头,发现玛瑟和卢泽正并排睡在不远处的地上,两人皱着眉头,似乎正在做什么噩梦。
虽然仍没有醒过来,但一起一伏的胸口都在证明,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刚才那是梦……?
林三酒从地上爬了起来,依然觉得自己手脚冰凉,浑身发软。自己死亡的那一瞬间,全身的骨头和内脏被压碎的那一瞬间,滑入了一片无尽黑暗的那一瞬间,那种几乎已经不真实了的痛苦……她狠狠地打了个冷战,这些都是梦吗?
她爬起身打开了车门,迈步踏出了车子。她现在急需呼吸一些新鲜空气,来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下……
刚刚踏到车外的地面上,忽然一声刺耳的“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猛地响了起来,撕破了夜色。
林三酒一怔。又听见了,就像上次一样……不对,应该说像梦里一样才对吧。
吵人的铃声没有像梦里一样响了那么久,反而在唱了没两句的时候,就迅速地被人按断了。
夜晚又恢复了之前的一片死寂。
林三酒一动没动,静静地凝视着雪铁龙的方向。
过了好半响,田鼠依然没有出来叫他们起床。
正当她打算过去看看的时候,只听公交车里一声低低的惊呼声,随即玛瑟就喊了一句:“卢泽!小酒!”
林三酒忙一头冲回了车厢里,正好这时卢泽也猛地抽了一口冷气,醒了过来,坐起了身——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在空中交汇了,这才发现原来其他人的脸色都是一片雪白。
“我梦见我死了!”
“我梦见我们都死了。”
几乎是在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三个人就异口同声地说。
“咦……怎么回事?”卢泽第一个反应过来,“你们也梦到自己死了?”
“不光是自己……”林三酒看了看他们,“我梦见我们四个人都死了。你们的梦是怎么回事?”
正像死亡的顺序一样,卢泽第一个开口了:“刚才那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吧?我梦见咱们正在开车去工厂区的路上,突然从车顶上翻下来了一个堕落种,它把另一边的玻璃击碎了,一下子、一下子……就把我的胸口给……”
他面色苍白,几乎有点说不下去了。
“哎?怎么会这样?在我的梦里,你就是被堕落种袭击了,结果你的卡车一个打弯,我就撞了上去……”玛瑟一脸惊惧,瞪大了的浅棕色瞳孔,死死盯着卢泽。“我受了很严重的伤,正爬出驾驶座的时候,接着——”
“接着就发生了爆炸,你也死了。”林三酒插话的时候,满手心都是冷汗。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就在一边啊……”林三酒闭上眼,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刻:“你们死了以后,我的卡车朝后冲了过来,压死了我和田鼠……简直像是老天爷胡闹一样,就这样把我们都杀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的梦连起来了?”卢泽喃喃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玛瑟和林三酒眉头紧锁,一时都无话可说。就在几人之间气氛凝滞的时候,车门处响起了田鼠的声音:“……大家都起来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三酒觉得他声音里好像还带着一丝颤抖。
难道他也做了一样的梦?
就像是为了印证三人心中想法似的,田鼠一脸紧张地探进了一个头说:“我说个事,你们别骂我。我刚才……梦见咱们大家都死了。不要说我不吉利啊,但是咱们今天真的要小心点儿,那个梦太逼真了!哎,你们怎么了,怎么都这个表情看我?”
林三酒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她朝田鼠招手道:“我们也是……你进来吧,看来咱们得好好理一理这件事了。”
田鼠“哦”了一声,忙上了车,四个人坐成了一个圈。
事情似乎很清楚,四个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共同经历了一个梦——而且让人惊异的是,虽然死亡时间有先有后,可是各人梦中的细节却能够完美地对上。
比如玛瑟听到的那一声砰,大概就是杀死卢泽的堕落种发出来的;那个堕落种应该是从公交车的车顶一路跑到了卡车的车顶上,然后对卢泽发动了袭击。
就连林三酒中途肚子饿了,吃了一块曲奇、或者田鼠给卢泽讲的笑话,每一个地方,都被互相印证了。
听着三个人激烈的讨论,百思不得其解的林三酒郁卒地仰头,吐了一口气,随即愣住了。
“等等……”
“怎么了?”三个人都不解地看着她。“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想到林三酒问了一个完全不搭边的问题:“玛瑟,这辆公交车是几路来着?”
玛瑟想了想:“好像不是89就是90吧,我记不得了,但应该差不多。”
“……你们看。”林三酒一指落客门上方挂着的线路图。
线路图上的站牌路线都已经消失了,唯一的东西就是一个硕大、鲜红的“2”。
“我记错了?难道这是2路汽车?”玛瑟迷茫地看了一眼林三酒,“不过,这个很重要吗,小酒?”
林三酒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那个2字好半天,忽然一下子跳了起来。
“怎么了?”其余三个人纷纷问道。
“我就觉得这个东西很眼熟!我想起来了!”林三酒一边说,一边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颈上站起来了一片汗毛。“我……我在刚才的梦里,也见过这个东西。只是不同的是,‘梦’里它显示的是3,而不是2。”
她目光在三人面上一一扫过,加重了语气:“我在这个城市好几年了,所有的公共汽车,这里挂的都应该是线路图才对,也就是说,这个数字是后来才有的。”
玛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啊地一声,捂住了嘴巴。“是在倒数?”
“要不然咱们此刻就在梦里,要不然死亡的事情,根本就不是梦。”林三酒苦笑了一声。
卢泽下意识地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也反应过来了。“我百分百肯定,我现在不在梦里……奇怪了,如果我们真的都死了一回,现在怎么还会好好的?”
林三酒正要说话,田鼠先开口了。
“第一次是3,我们死了,然后变成了2……也就是说,我们还有2次机会?”
自从四个人搭伴以来,林三酒还是第一次见到田鼠低垂着脸,怔忡思虑的模样;好像他想了很多,但是告诉他们的,只有最不会出错的一点点。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空气再一次凝固住了。
“这个东西有时间限制吗?”卢泽抱着胳膊,首先打破了沉默:“如果有的话,我们只要坐在这里,安安全全地等它的时限过去再上路不就好了?”
玛瑟叹了一口气:“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吧?话说回来,这个到底是什么呀……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不等玛瑟感慨完,田鼠忽然插话了,语气出奇地坚定:“我觉得,坐在这里是肯定不行的。谁知道这个到底有没有时间限制呢?如果一直等下去,会不会发生别的事?这些都是未知的。不过,咱们上一次走过的路、会出现什么危险,却都已经清清楚楚了……所以我看,咱们这一次还是小心点出发比较好。”
林三酒忍不住又朝田鼠看了一眼。
不管杀过多少堕落种、从什么样的险境里死里逃生,有一点是不言自明的废话:活着的人都没有死过。
然而就在刚才,林三酒却经历了一次死亡——真真切切、肉身与意念全消的死亡。死亡带来的冲击,与世界上任何事都不能同日而语:那是人类从一降生开始,就笼罩在头上的乌云,是所有智者都无法避免的终极恐怖。
哪怕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死掉的瞬间,林三酒还是忍不住会发抖。
可是田鼠却已经能够这么冷静地分析情况了……她忍不住称赞了一句:“田鼠,真是看不出来,你经历了那样的事以后,还能这么镇定。”
被她夸了一句的田鼠,瞬间就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带几分油滑地笑着说:“哎,我这样的小人物,贱命一条,能活到现在都是赚了,哪敢脆弱呀?”
林三酒倒没话好说了。
田鼠很有说服力;几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很快就都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一次,就按照田鼠所说,加倍小心地出发。由于已经有了防备,想来这一次几人大概会平安无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