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昨天我听见大伯母背后指着娘,和三婶说话。”
“她们说什么?”杜仲德很爱老婆,知道嫂子和弟妹总是欺负媳妇,因此,下意识就问起了燕然。
“她们说娘穷命,扫把星,带累了咱家受苦。”
“什么?她们敢——”杜仲德脖子都气红了,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很清楚,她们什么不敢说?
丰娘的脸也变得苍白,牙齿紧紧咬在唇上,燕然看了,心中特别疼,原身虽然是个小呆子,可跟爹娘的感情,真是深,现在魂儿都不见了,感觉还坚强地残留着。
燕然低下头不敢再看,她知道这话是拿刀子捅娘的心,可不来狠的,自己这个老爹,还一味的躲在蜗牛壳里做梦呢。
杜仲德难以接受,下意识问了一句:“她们经常这么欺负你吗?”
丰娘没说话,但脸上难掩悲愤。
杜仲德心情其实门儿清,忍不住满是懊悔,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真的错了?可是——”爹娘偏心,他怎么办啊?
“都是妾身拖累了夫君。”丰娘低声道。
“不,不是你,是我糊涂。”他叹了口气,“我自诩清高,其实是个懦夫。让你一个闺中弱质,承担了那么多的苦难。”
丰娘眼中溢出泪水,随即低头掩饰。
杜仲德下定决心地道:“丰娘,今儿个下午,我就去县里找王教谕,报名参加今年的考试,我有了功名,你在家就会好好多。”
燕然心想:这能解决问题吗?
“可是,你停学这么久了,行吗?”丰娘关切地道。
“我估计通过县试还是可以的,府试还有两个多月,院试更在秋天,应该够我复习准备了。”
燕然吃惊地看着爹爹,一说起考试,他一下子就自信起来,即便穿着灰扑扑的农人衣衫,也看着儒雅俊秀,器宇轩昂。
爹爹个子挺高,有些偏瘦,细长的凤目,又黑又亮,再加上挺直的鼻梁,有些坚毅的下颌,别说在这样的小山村,就是人流如织的大城市,也非常显眼。
燕然松了口气,爹爹和娘不再消极避世,总算是往前迈出了一步。
“这些年,你受委屈了。”这句话说得特别沉重。
“不说这些了,家里人不见得会答应。”
“我会好好和他们说的,别担心。”
燕然长出口气,心情好了,眼中的风景也变得美丽起来,田野绿油油的,就像一块巨大的翡翠,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彩。
驴车进了村子,燕然细细弯弯的小眉毛又忍不住紧紧皱起来,爹娘的问题解决了,可是,一贯欺负他们的那些“亲人”,肯退一步,多几分关爱给他们一家吗?
杜家大院足有一亩地,和普通农户比起来,算是大的,前面是个四檐八滴水的四合院,灰青色的砖瓦,虽然因为岁月,有些剥蚀,但依然高大稳固,比平常的百姓家显得气派。
踏进家门,燕然的心就提得老高,不是爹爹和娘愿意做包子,这家人,实在太过分。
祖母丁氏坐在上房的屋檐下,雪白的面庞,大大的三角眼,黄眼珠子瞪过来,燕然莫名地觉得心怯。
前身到底有多怕这个祖母,到了现在,还留下心悸的感觉。
丰娘先是拿起倒座房门口挂的拂尘,带着燕然和英睿走到大门外,“啪啪”地拍打了身上的灰土,然后,便去井边洗手,然后到厨房忙乎。
家里有三个女人,娘从地里回来,还得做饭,这如何说得过去呀,可是祖母就跟没看见一样。
不,祖母看得很清楚,丰娘今天手上染了草汁,多洗了一下手,她就不高兴了:“丰娘,回来还不快点做饭去?”
丰娘咬了咬唇,却没有说什么,拿起帕子擦擦脸,这么多年的忍耐,她似乎都习惯了。
“娘,丰娘在地里干了一上午活儿,让她歇会儿吧?”杜仲德忍不住为媳妇说情。
“你说什么?她累了?哦,难不成让我这老胳膊老腿的长辈,围着锅台伺候你们不成?去地里转了一圈,干没干活儿,谁也不知道,回到家还矫情起来了?摆样子给谁看?……”
巴拉巴拉,丁氏要是开始骂人,一句两句是停不下来的,全家人的耳朵,都被她释放的噪音折磨。
大伯家的两个闺女,老大杜燕娇从屋里走出来,狠狠瞪了二叔一眼,二闺女杜燕红就站在西厢房前,她皱着眉头给姐姐诉苦:“二叔和二婶最不孝了,总是惹祖母生气。”
就这么大点院子,说话的声音又那么大,谁听不清楚呢?杜英睿很生气:“你娘才不孝顺呢,在家也不做饭,还等我娘回来,最懒。”
这时,厨房走出一个女人,三十岁的样子,干巴黑瘦的,一双小眼,骨碌骨碌转得飞快:“睿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谁说我没做饭了?你娘去地里干活,伯母在家,难道就是泥菩萨,端坐着不成?”
这是杜家的大媳妇徐氏,她腰上系着围裙,浑身上下却干净得没有一片灰土。
英睿悄悄呸了一声。徐氏做饭特别难吃,丁氏就不让她下厨,这一身打扮,就是摆个样子给一家人看的。
“睿儿,带你妹妹到屋里去。”丰娘说话了。
徐氏是伯母,不管对不对,自己的儿女顶撞,让外人听到了不好。
燕然心里这个憋屈,为什么她的爹和娘,总是要讲孝道,而祖母却没有一丝慈爱之情呢?
饭桌上,摆了三个菜,一个是刚才从地里挖的野菜,焯水后凉拌的,没有酱油没有醋就罢了,连盐都不能多放,更没有一滴油。
这菜,自然放在燕然一家人的前面。
还有一个菜,是莴笋豆丝拌粉条,放在大伯母娘儿三个的面前,三婶儿坐在祖母和伯母之间,既可以吃这个菜,还可以厚着脸皮,在祖母面前的盘子里尝一口。
祖母说她牙不好,吃不得硬的,面前放了一盘红油豆腐。
燕然低头一口一口地吃饭,粗粝的糠菜窝头,让她这小身板严重营养不良,她比三婶儿家的闺女燕丽大一岁多,个头却和人家一样高。
燕丽粉白粉白的,燕然青黄青黄的,连头发都稀拉拉,祖母成天说她丑八怪,看她的眼神也尽是嫌弃。
顿顿野菜窝头,她能白嫩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