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翩翩在这儿住了整整七千年。
唯一的那次偷溜出去也只是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深谷之中,周遭都是郁郁葱葱地参天大树,粗大无比的枝桠繁茂到遮天蔽日。
视线忽地一暗,大片的乌云迅速地逼近,等接触到那锐利如冷箭的目光时,柳翩翩心头一震,这哪儿是什么乌云,分明就是一只巨大的猛禽张开了羽翼。
再然后便是无边的昏黑。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下意识的将手搭在眼睛上面,却发现并没有那刺目的光亮袭来,才仔细打量一番熟悉的景色,拍拍胸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不溜出去了。”
远处一阵悠扬的韵律如清风徐来,仿佛最为纯净的乐音涤荡心灵深处的尘埃,让她在这美妙的乐音中一步一步地走近那种空灵的状态放松下了心情。
柳翩翩静躺在那叶孤舟上,听着那亘古忧伤的曲子,想着吹笛人所怀念的那个人,然后就在他袅袅娜娜的笛声中入睡,千百年来,日复一日。
吹笛的人是柳翩翩的师父百里辰风,他不仅有着旷古绝今的医术,更有着通古知今的远见卓识。
那一年柳翩翩躺在一张小榻上醒来,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第一眼对上的就是他那温柔含笑的目光,眨了眨眼睛,不由地问到,“你是谁?”
他高大挺拔地身影似乎携着万道五彩霞光霎时填满了她的眼眶,微风拂着他鬓角凌乱的发丝,声音温润地普通最纯净的玉石,“我是百里辰风”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可以喊我师父。”
柳翩翩皱了皱眉头,又有些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双手和身上的衣饰,“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儿?!”
百里辰风愣了愣,半晌道,“柳翩翩。”
对于她的第二个问题,百里辰风却是避而不答。
好在柳翩翩见他并无恶意,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这才留心查探其四周的状况,这一查探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一艘乌篷船上。这船正系在岸边。
也就是从那一日起,她便在这船上安家落户,而师父百里辰风,和从未曾露过面的师伯尹无恨成了她记忆中唯一的亲人。
听说师伯尹无恨很精通占卜机关之术,终日在那观星台上不眠不休,兢兢业业地窥探着星罗棋布的星辰。
这些当然都是百里辰风告诉柳翩翩的,也是她脑海中唯一有关尹无恨的讯息。
柳翩翩虽然不知道何时“睡着”的,但是她清楚地记得刚刚醒来的时候,眼前的这个人总是带着她傲立在苍穹,看暗淡光色下的群山连绵起伏,甚至还亲自为她选编了『异闻集录』的故事集子,让她消遣解闷。
那时,柳翩翩也总是极为欢喜地偎在他身旁,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气,随着他的视线望着璀璨的日月星辰。
有时她也会偷偷的打量他,沉静时就像一名隐世不出地仙人,一颦一笑皆是风姿绰约,严厉时就像一位君王,举手投足间都是那种睥睨天下的威严,她丝毫不怀疑他站在哪里,哪里便会自成一道风景。
每当她想起这样一个出色的男子竟然是自己的师父时,不由得意得志满。
小船轻轻一晃,本就睡得很浅的柳翩翩忽然坐了起来,正对上掀帘而入的百里辰风,看到他严肃的脸色,她只得赶紧从那张小塌上跳了下来,在他开口之前便极为心虚地说道,“师父,我错了,不该偷偷溜出去的。”
百里辰风慢慢地走到一张石凳旁,面对着她坐下,神色有些冷,“你真的知道错了?”
“翩翩知错了。”
看见她这般乖巧的模样,百里辰风心又软下来,语气中略带疲惫,“那你可知道为师为何不许你走出这里?”
柳翩翩极为诚实地摇摇头,应道,“师父,翩翩不知。”
百里辰风沉吟片刻,方缓缓开口道,“这些事情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如今,罢了,也许是天意吧。”
说到这儿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柳翩翩,“你生来便比别人少了一魂六魄,所以为师才会把你安置在这个极阴的地方,不许你踏出此地半步。”
语毕,微不可闻的轻叹从他唇边溢出,他旋身而起时,脸色已恢复平静,“仔细静养,别再生出什么是非了。”
柳翩翩怔怔地看着百里辰风,即便她从某些游魂口中知道自己的状况不同寻常,但此刻仍是惊得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师父,我——”
百里辰风眼神中忽然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忧伤来,许久才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但是你再忍忍,相信过不了多久,师父便可以送你回到阳光下。”
柳翩翩闻言忙凑到他身前,拽住他的衣衫,“那师父你呢?!”
百里辰风微微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去走,有许多事情你不了解。等以后师父再解释给你听吧。”
谁知这个以后,便是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一晃又是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