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062喜讯

两个月后。

当冯暮雪的喜讯传来时,柳回风正在饮茶,他的手颤了颤,一杯浓浓的香茶,撒在慧娘精心为他新做的衣袍上。

慧娘浓密的睫毛一卷,满眼的波光诡谲霎时便重归于平静。

她一手拄着后腰慢慢挪到他跟前,重新为他斟了杯茶,声音放的极为轻柔,“搬出来许久,倒是有些怀念府里了。”

他一愣,待抬头看见那和暖的笑意,仿佛被蛊惑了心智,不知不觉中,点点头。

回府五日后。

他方才想起有这么件事似的,在慧娘百般催促下,才将步子踱到她的门前。

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七手八脚的你追我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他避在一株大树后面,看着满屋的丫鬟,婆子端着一盆盆的血水来来回回地奔走不停,心神不由大乱,几乎就忍不住冲上前去。

在那里站了许久,直到他临走前才丢下一句,“果然,你竟是连生下我的孩子都不肯!”瞅瞅那一盆盆的血污,喃喃道,“你竟然真的狠下了那个心!真的狠心!”

那粗壮的树干上,却留下五个深深的洞孔,带着鲜血的痕迹,隐藏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随着西风陡起时,飒飒落下的叶子,零落成泥,碾作尘。

那日过后,小院里风景依旧美好,那些冯暮雪伺弄的那些晚菊也都繁盛起来,她却没有了一点欣赏的心情。

旁的小桌上,端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瓷碗,丫鬟只说是是柳回风房里送来的,只说是给她补补身体。

她垂首望着那绣了一半的小衣服,端详许久,冷声道,“喂了野狗吧。”

筱诗缓缓地将桌上那精致的食篮,瓷碗收了起来,一语不发地退了出去,仔细将门关好。

冯暮雪看着听见关门的声音,才抬起头来,眼神空荡荡地把那件完成一半的小衣服贴在耳畔,喃喃道,“对不起——”

往生镜在引魂灯地辅佐下,柳翩翩轻而易举地感悟到冯暮雪凌乱而又不甚清楚的记忆。这倒是让他们极难错过她生命中那些至关紧要的日子。

譬如昭和十八年,天下大旱,蝗灾四起,赵帝突发旧疾,药石罔顾。病急乱投医的皇帝一道圣旨,既命柳丞相前往忘忧谷,求取灵药,不日启程。

忘忧谷地势险峻,独处世外,一向不理会尘俗之事。若是以前求药这点事对柳仲青也算是简单,可自那高素心亡后,忘忧谷早已与丞相府恩断义绝。这一趟,不是求药,分明是送死啊。这新帝的心思不可谓不深。

柳仲青临行前将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妥当,每个人都细细交代一番,只是走到冯暮雪眼前时,脚步顿了顿,未发一语,也未做停留。

风声低沉嘶哑地吼个不停,冯暮雪听着呼啦啦的风声,翻来覆去地怎么都睡不安稳,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她只好抱膝坐在床上,用双膝支撑住头,静静地想起那些似是而非的过往。

想到柳仲青,她自然地想到那个青莲别院里异常清冷的女子,当记起她给过她的那枚镯子时,很是麻利地下床,披上一件大氅,走到书案前,燃起一盏铜灯,铺展一张信笺,润润手中笔尖,暗淡烛光里,一抹倩影提笔顿提的姿态盈盈而立,飘渺的不似人间的景致。一手极为清秀的小字在一方素笺之上须臾而就。

“筱诗—筱诗———”

筱诗很快揉着惺忪的睡颜从隔壁的侧屋匆匆跑到她跟前,“小姐,有什么事情?”

“筱诗,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在锦盒收着的那方镯子收在哪里?”

“嗯,小诗记得,小姐你现在要么?”

冯暮雪看着小诗,目光却是一阵飘渺,许久才找到了焦距似的,“你去找来,和这书信一起送给丞相吧。”

“啊?现在?哦——小诗这就去。”

在她期待中,筱诗很快回来了,同时回来还有她期待已久的安置,她早就料到了这对柳仲青来说绝不亏本的交易。

这个地方终究是留他不得,她也终是不忍让岁月在这水深火热的高宅大院中蹉跎,他现在不仅有了喜欢的人,还有了未出世的孩子,他的生命里,已经颇为完满,只是这完满里,挤不出一丝她的缝隙。

泛白的冬阳宽容的包裹着所有的山川河流,落木潇潇地散落在人的眼底,远处连绵的山脉起伏,浓浓淡淡地分不清楚层次,只是山顶那皑皑白雪亮的逼人心魄。

冯暮雪只披了一件雪白的狐氅,站在这单薄的日光里,在看她卓然娉婷的身姿,觉得灵魂深处有一种幽静淡远,纵横捭阖开来,仿佛随时欲随风而去,只是她脸上多了些从容,安稳的味道,在那肃静的脸颊上,一朵晃人的笑意旖旎而绽,清脆的声音里有些异常的坚定,“筱诗,这个地方很好。”

小诗看着她,又扫视一圈,眼眶红红的,哽咽着点了点头。

“我和这个地方有缘。”

她说着这话,却不知是为了说服小诗还是为了说服自己,心底无端生出一抹悲凉来。

这明心庵初初建成,又在这威耸入涯的山颠,山石巍峨,阡陌交通,亦是多有不便,这导致直接的后果便是生活清苦多了些,所幸有筱诗在,冯暮雪倒是也从未曾将其放在心中,不过这几日总是有些心神不定起来。

“小诗,这几天,我的眼皮总是跳个不停,心里总有些许不踏实——”

“小姐啊,我看你就是胡思乱想,等有时间我叫曾叔他们一起过来坐坐,这人多一热闹起来,小姐你就不会想那么多了。”小诗一边说着一边体贴地走到冯暮雪身后为她按揉起来。

于这份鲜活,轻柔里,冯暮雪深合了双眼,“罢了罢了,要玩你们去别处玩去吧别扰了我清净。你以后出去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筱诗手下一顿,将手腕往袖子里缩了下,又继续不轻不重地揉着。

“筱诗啊,你总归不能这样在这陪着我这样来回奔波着挨日子,如果,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家——”筱诗似乎想到了什么,脸颊一红,急忙出声打断,“小姐你别想赶走小诗————”

冯暮雪笑笑不语,只将筱诗口中越来越多地提及的那个名字印在心里。日子仿若云烟一般在长空流散时,筱诗不知多少次地来往与庵里庵外。

冯暮雪看着筱诗欢欢喜喜地装饰着里里外外时,她的眉间也会不由得染上一抹喜色。没想到离开那个深宅大院中,她,她们竟会活得如此潇洒,将世事看得这般云淡风轻。

筱诗不在的时候,她便整日里闲坐在庭院之中不时地看看庭前花开花谢,望望天上云卷云舒,心间因那一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愈发地淡泊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