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公司指派的律师临时有变,华建公司决定另聘律师代理益康大厦的案件,杨明向张栗推荐丁晓殷,张栗之前看过她的电视节目,对她印象不错,安排她与陆韵文面谈。
陆韵文的办公室留给丁晓殷印象最深的就是展示柜上那些众多精美的建筑模型,让人仿佛置身一座小型建筑展览馆。
陆韵文看她一直盯着看,随口帮她讲解“这是俄勒冈州波特兰市政办公大楼,它建成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个是座落在纽约市第五街的古根海姆美术馆,90年代初它是纽约市当时最年轻的古迹,只有30多年历史;这个是悉尼歌剧院;这个是香山饭店,贝聿铭的作品;哦,对了,这个是山西永济的莺莺塔,以聚音类似蛙鸣著称。”
晓殷很用心的听他一一介绍着,陆韵文看出她是真喜欢,轻描淡写的说:“在国外读书时自己做的。”
晓殷看着那些制作精良的模型,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她继续向旁边看,是一群现代风格的楼房模型,陆韵文跟随她的脚步走到这一个区间“这里面有的是我参与设计的,有的是我们承建的。”
他指着其中一个高耸的说:“这个就是益康大厦的建成效果模型。”
晓殷随着他的手指,低下头去仔细看,看到了模型上“益康大厦”几个很小的字。
陆韵文打电话叫来张栗,三人开始会谈。
陆韵文简单介绍了项目的情况,张栗把案件的前期进展说了一下,晓殷之前看到过华建公司的诉状,对他们的诉请略有了解,她问了几个施工方面的问题,陆韵文一一给予解答,晓殷答应回去研究一下相关的司法条文再答复是否接下这个案子。
快谈完的时候有人敲门,陆韵文喊“请进”,应声进来的是一个穿一身“哥弟”职业女装、披自然大波卷发,鹅蛋型脸,大眼睛的漂亮女士,晓殷注意到陆韵文只随着门的开合,看了来人一眼就继续跟她们谈话,并没有中断的意思。
来人走到陆韵文身边,递给他一个文件夹,小声说“这个月的审计报告,集团公司在催,你签个字。”
陆韵文起身去拿笔签字的功夫里,晓殷女性的第六感强烈的提醒她,漂亮女士在暗暗观察她,她随手翻看张栗给她的资料,不想理会那么多。
漂亮女士接过签好字的文件夹,转身离开前对陆韵文说“下班我要带小宝去上沙盘课,你要么在外面吃完饭回去,要么买好菜回去等我们。”
她的话向晓殷透露了她的身份,丁晓殷出于好奇,抬头想看仔细陆韵文的太太长什么样,结果让她吃惊的是,陆太太在与她眼光相交的一瞬马上镇定自若的移开了目光,就好像从来没有偷看过她似的,最后那一转身居然还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气,而陆韵文对太太的出现自始至终都是一付视若无睹的样子。
晓殷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她觉得这对夫妻怪怪的。
丁晓殷对陆韵文夫妇心生好奇,向杨明打听。
杨明:“你见到“过气明星”了?怎么样,漂亮吧。”
“没仔细看啊,好像头发挺好的。”
晓殷想了一下又说:“他们俩夫妻外形还是挺般配的。”
杨明大大咧咧的“岂止是外形般配啊,他们俩个简直就是郎才女貌。陆总在大学时就才华横溢了,而李脀慧是他们学校的校花,这不就是典型的才子配佳人嘛,我也是听说的啊。”
“这么说他们是大学同学?”
“听说是的。”
“可是怎么觉得两个人又有点怪怪的呢。”
“你是说性格吧,是反差很大,李脀慧别看她是老总太太,对什么人都很热情的,见人先笑三分,也别管是真笑假笑了。陆总就刚好相反,属于那种有事说事没事不吭声的,有点让人难接近。所以在公司里李脀慧的人缘比他好。”
晓殷回想起陆韵文向她介绍那些建筑模型时那个淡淡的表情,说“这个我倒没感觉。”
突然之间她领悟到了什么,陆韵文那个波澜不惊的表情后面恰恰是在掩藏他对于那些物件儿的狂热情感。
丁晓殷了解到马列哲接受了环宇地产的委托,不管怎样,她还不想跟他对簿公堂,于是打电话回绝了张栗。
半个多月后,陆韵文去市里参加建设局举办的贯彻新合同法工作会议,巧遇丁晓殷。
丁晓殷上次虽然没接受他们的委托,但把查到的一些案例资料送给了华建公司做参考,陆韵文看了那些资料觉得都是很有价值的。正想着如何感谢她,刚好就遇到了,陆韵文提出散会后请她吃饭,晓殷答应了。
丁晓殷本以为以陆韵文的背景,他会选一家格调高雅环境讲究的高档餐厅,没想到陆韵文七拐八拐的把她来到了近郊的一家山水农庄,远处养虾的池塘上横七竖八的矗着栏网,七八间竹亭错落在碧翠的田谷间,一面是池塘,一面是庄稼,生猛活跃的鱼虾在搭起的竹亭下跳跃,神气活现的鸡狗在田头间撒欢。
日里的燥热逐渐褪去,傍晚随着酽红的落日一点点来袭,让人不由自主的浑身放松。
陆韵文说:“这地方跟我小时候在乡下抓鱼摸虾的地方很像。”
“你在农村长大的啊?”
“是,离这里不远,一两个钟头的车程吧。”
服务员过来点菜,特别强调哪些哪些是无公害的绿色食品,韵文无奈的笑笑说:“小时候不知道啥叫无公害时,吃的都是无公害,自从有了“无公害”这词,再想吃无公害就难了。”
“嗯,社会在以倒退为代价的进步着。”
菜一个个上来,晓殷问:“你是怎么做上建筑这一行的?”
“小时候没想那么多,高考的时候,我妈说我整天泥头柺箍不知道干净的劲儿,挺适合在建筑工地呆着的,就学了建筑。那会儿根本没想过会有机会跟世界一流的建筑师在一起工作。”
晓殷听他形容小时候的样子,头脑中闪现出一只顽劣调皮的小泥猴样子,忍不住暗暗好笑。
韵文吃了一口南瓜苗,说:“这无公害蔬菜的味道确实比城里的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不是心理作用,城里的青菜吃不出这股甜味。”
韵文想了一下说:“对,就是这个感觉,广东人用“甜”来形容青菜味道是个独创。”
晓殷笑笑问:“你们请到代理律师了吗?”
韵文说:“有几个在谈,还没最后确定下来。对了,上次你提供的案例资料,我和张栗都看了,很有帮助,一直想谢谢你。”
“不用客气,能用得到就好。”
“不是说律师的时间和工作量都是用钱来计算的吗?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工作成果就这么免费送给我们用?”
“呵呵,反正做都做了,不拿给你们,放着也是浪费,什么钱不钱的。但是”
晓殷话锋一转“换一些场合,对待钱就绝对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你指什么?”
“据我了解,按照合同约定,益康大厦的项目早就应该收到第一笔工作款了,华建公司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起诉,难道你们也“不差钱”?”晓殷半开玩笑的问。
“不是不差钱,恰恰相反,益康大厦的垫资搞到我们公司财务周转非常困难。但是,我们有我们的顾虑。这个项目计划一年零十个月的工期,这样一打官司,就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了。”
“那损失也是建设方环宇地产的啊?”
“我担心的是,打完官司这个项目我们公司还做不做得成。益康大厦费了我们多少心血啊,像这样结构复杂、设计超前、规模庞大、充分考验建筑施工水准的项目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们之所以不放过每一道工序,近乎苛求的精益求精,目的是想把它打造成建筑史上里程碑式的极品工程。对于干工程的人来说,一辈子能遇到一个这样的项目不容易。何况一项完美的建筑本身就是一件有生命的艺术品,不是用钱能买来的。”
陆韵文蕴涵着丰富情感的话打动了丁晓殷,也证实了她之前判断的正确性:陆韵文是个建筑迷,对于他所从事的这种在古时候被称为“工匠”的职业,别人最多是热爱,而他却有种近乎偏执的迷恋,正像他自己所说,他把建筑当做有生命的艺术,而他正是用做艺术品的劲头来盖房子。
想到这里,晓殷的内心涌起一种感动,她鼓励他说:“你应该相信法律。法律会支持有效合同的合法性,法律的目的本身正是为了保护和敦促当事人积极履约。”
晓殷略加思忖说:“更何况你现在所行使的是国家财产的支配权,不应该以个人意志影响国有资产的安全,这些你想过吗。”丁晓殷的直言不讳让陆韵文对她油然而生一层敬意。
远处,城市依稀的轮廓逐渐消失在暮霭里,不知不觉中两人已经聊了很多。
晓殷直觉陆韵文不是那种现实势利的人,而且很有才华,不像某些玩弄权术或者贪图女色的国企领导。两人从相互欣赏,到心里暗暗有了一丝默契。
韵文对晓殷说:“不管之前是出于什么原因拒绝,都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接收我公司的委托。”晓殷感觉到他的真诚。
临分手前,韵文车上挂着的一串紫檀平安符吸引了晓殷的视线,她注视半晌,由衷的赞道“真漂亮”,韵文暗想,这个女孩有这么好的艺术鉴赏力,没有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真是浪费了。
回到家里,脀慧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陆韵文“去市里开会遇到丁律师了,一起吃了个晚饭。”
“就是上次那个女律师?怎么样的人啊?”
韵文不加思索的说:“很聪明,有超强的艺术鉴赏力,也很有正义感。我有一种感觉啊,她是代理益康大厦案件最好的人选。”
韵文毫不掩饰对晓殷的欣赏和赞许,引得脀慧心里酸溜溜的,特别是他评价的“很聪明”让脀慧心里不是滋味,这么多年了,陆韵文从来没夸过她聪明。
脀慧酸酸的说“她不是已经拒绝了公司的委托吗?”
“我今天请她再考虑一下,她还没有最后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