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言(1)

不管你如何定义成功——家庭美满,拥有知己,腰缠万贯,经济有保障,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想成功等等,往往都需要具备几个品质。心理学家在寻找能预示成功的个人品质时一致发现,智力和自制力最能预示成功。到目前为止,研究者仍然不知道如何永久性地提高智力,但是他们发现了,或者至少重新发现了,提高自制力的方法。

我们认为,研究意志力和自我控制,是心理学家最有希望为人类幸福作出贡献的地方。意志力让我们在大大小小的方面改变自己和社会。达尔文在《人类的起源》里写道:“当我们认识到应该控制自己思想的时候,便是道德修养到达了最高阶段的时候。”维多利亚时代的意志力理念后来不再受欢迎了,因为20世纪有些心理学家和哲学家认为意志力连存在与否都值得怀疑。鲍迈斯特本人最初也对意志力持怀疑态度,但是他后来在实验室观察到了意志力:意志力如何让人有力量坚持下去,意志力耗尽的人如何失控,血液里的葡萄糖如何给心智能量补充燃料。他和合作者发现,意志力像肌肉一样,过度使用就会疲劳,长期锻炼就会增强。自从鲍迈斯特的实验首次证明了意志力的存在,意志力就成了社会科学领域被人研究最多的主题之一(而那些实验现在是心理学中被人引用最多的研究之一)。他和世界各地的同行发现,增强意志力是让生活变得更好的最保险的方式。

他们认识到了,最主要的个人问题和社会问题,核心都在于缺乏自我控制:不由自主地花钱借钱,冲动之下打人,学习成绩不好,工作拖拖拉拉,酗酒吸毒,饮食不健康,缺乏锻炼,长期焦虑,大发脾气……自制力差几乎与各种人生悲剧都有关:失去朋友,被炒鱿鱼,离婚,坐牢……它会让你输掉美国公开赛,就像著名网球运动员塞雷娜·威廉姆斯(小威廉姆斯)曾经发生的悲剧;它会毁掉你的事业,就像一个又一个卷入性丑闻的政客。摧毁整个金融体系的过度借贷和过度投资,要部分归咎于人们的自制力太差;很多人没有存够养老钱,前景凄凉,也要部分归咎于人们的自制力差。

让人们说说自己最大的优点,他们往往会说自己诚信、善良、幽默、勇敢、富于创造力,甚至谦虚等,但是很少有人说自己的优点是自制力强。研究者在问卷中列出了二十来个“性格优点”,在世界各地调查了几千人,发现选择“自制力强”作为自身优点的人最少。不过,当研究者问到“失败原因”时,回答“缺乏自制力”的人最多。

当今人们面对的诱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让人防不胜防。你的身体也许在尽职地上班,但是你的思想却可能随时开小差。你可能查看电子邮件、上脸谱网、聊MSN或者玩游戏,磨磨蹭蹭,就是不想干活。一个典型的计算机用户每天登录不止三打网站。你也许疯狂购物10分钟就用完甚至超过1年的预算——诱惑无时不在。我们经常认为意志力是临时动用处理紧急事件的力量,但是鲍迈斯特及其同事在最近的一项研究中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在德国中部招募了200个配有BP机(传呼机)的男女,每天从早到晚不定时传呼他们7次,让他们报告自己当时是否正在体验某种欲望或者刚刚体验过某种欲望。这项辛苦的研究,由威廉·霍夫曼(Wilhelm Hofmann)主持,一共收集了1万多次报告。

原来,有欲望才是正常的。BP机响起的时候,10次中大约有5次,人们正在体验某种欲望;还有2次,人们在几分钟前刚刚体验过某种欲望。这些欲望,很多是人们努力抵制的。结果表明,人们醒着的时候,把大约1/4的时间用来抵制欲望——每天至少4小时。换句话说,你随便哪个时间碰到的4个人当中就有1个正在用意志力抵制欲望,但那并不涵括所有运用意志力的情况,因为有时人们也运用意志力做其他事情,比如决策。

在BP机研究中,人们最常抵制的欲望,首先是食欲,其次是睡欲,然后是休闲欲——像工作期间休息一下,猜猜谜语、玩玩游戏,而不是整理备忘录。接下来是性欲,再往后是其他各种交往欲——像查看电子邮件、上社交网站、浏览网页、听音乐或看电视。人们报告说,为了抵制欲望,他们使用了各种各样的策略。最普遍的是找些什么事做以分散注意力,不过有时候会直接压抑或者苦苦忍受。这些策略能否成功,因具体欲望而异,对抵制睡欲、性欲或购物欲来说,效果非常好,对抵制看电视或上网的欲望或者一般休闲欲来说,效果不是太好。平均而言,用意志力抵制欲望,10次当中只有5次是成功的。

50%的失败率听起来让人灰心,而且根据历史标准来看这个失败率也许还要更糟。我们无法知道,BP机和实验心理学家出现之前的时代,人们是如何运用自制力的,但是那时的人所承受的压力普遍小于现在的人。在中世纪,大部分人是农民,在田地里长时间干着单调的农活儿,身边经常备着大量麦芽酒。他们不会削尖脑袋往上爬,所以不记考勤(也不是非常需要保持清醒)。除了酒、性、闲散以外,他们的村庄也没有多少显而易见的诱惑。人们之所以修身养性,主要是因为不想在公众面前丢脸,而不是因为热衷于追求完美。中世纪天主教的救赎,更多地在于敦促人们加入教会、遵守教规,而不是在于运用意志力做出英勇之举。

但是,到了19世纪,农民迁入工业城市,不再受村庄教会、社会压力和普世信念的约束。宗教改革让宗教变得更个人主义,启蒙运动弱化了人们对所有教义的信仰。随着中世纪欧洲的道德确然性和僵化制度渐渐消逝,维多利亚人认为自己生活在一个过渡时代。当时有个流行的辩论话题,即道德能否离开宗教存活下去。维多利亚时代的很多人开始怀疑基于神学的宗教原则,但是他们假装自己是忠实信徒,因为他们认为维护道德是他们的公共职责。今天,我们很容易嘲笑他们的虚伪和假正经,就像嘲笑他们套在桌腿上的花边套子一样——不准裸露脚踝!不准挑逗人!如果你读过他们最诚挚的有关上帝和职责的布道,或者他们比较古怪的性理论,你就可以理解为什么那个时代的人转向奥斯卡·王尔德的哲学寻求解脱:“我可以抵制一切,诱惑除外。”但是,因为新的诱惑不断出现,他们自然而然地寻找新的力量源泉。随着城市集中出现的道德败坏和社会病让维多利亚人担忧,他们开始寻找某种比神恩更有形的东西,某种连无神论者都保护的内在力量。

他们开始使用“意志力”一词,因为他们普遍认为其中涉及某种力量——某种内在的等价于工业革命时代蒸汽机的东西。为了增加意志力储备,人们听从英国人塞缪尔·斯迈尔斯(Samuel Smiles)在《自助》(Self-Help)中的劝勉。塞缪尔·斯迈尔斯的《自助》是19世纪大西洋两岸最受欢迎的一本书。“天才就是耐性”,他提醒读者,然后从伟大科学家牛顿列举到美国内战期间著名南军将领“石墙”杰克逊(Stonewall Jackson),解释说每个人的成功都是“自我克制”和“坚持不懈”的结果。维多利亚时代的另外一位大师,美国牧师弗兰克·钱宁·哈多克(Frank Channing Haddock)出版了一本后来畅销国际的书,书名很简单——《意志的力量》(The Power of Will)。为了显得具有科学性,他把它称为“一种量可以增加、质可以发展的能量”,但是他不知道——更没有证据证明它到底是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更有发言权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也有类似看法,他提出理论说自我依靠的是涉及能量转移的心智活动。

但是,后来的研究者一般并不理会弗洛伊德的能量自我模型。直到最近,在鲍迈斯特的实验室,科学家们才开始系统地考察这个能量源泉。之前几个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心理学家和教育家等一些饶舌的人,一直在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证明它并不存在。

意志的衰退

不管是查阅各种学会年鉴还是阅读机场励志书,你都会清楚地发现,19世纪的“修身养性”(character-building)理念早过时了。20世纪的人之所以不再那么迷恋意志力,部分是因为维多利亚人太过迷恋意志力,部分是因为经济变化和世界大战。“一战”持续很久的流血杀戮,似乎就是因为太多固执的绅士恪守“职责”直到枉死。美国以及大部分西欧的知识分子提倡更轻松的生活观——不幸的是,德国的知识分子没有。相反,他们发展出了“意志心理学”(psychology of will),在惨淡的战后恢复期引导德国走下去。那个主题后来得到了纳粹的拥护,臭名昭著的政治宣传片《意志的胜利》(The Triumph of the Will)就是最好的证据。这部片子是德国女导演莱妮·里芬斯塔尔(Leni Riefenstahl)为纳粹拍摄的,专门记录了1934年的纳粹集会。纳粹人“广大民众服从一个反社会者”的理念,实际上就是维多利亚人“个人道德力量”的理念,只是前者没有后者光彩。如果纳粹代表了意志的胜利……好吧,说到对公众的坏影响,没人堪比阿道夫·希特勒。

意志的衰退好像不是一件那么坏的事情,而且,“二战”过后又有其他力量让意志继续变弱。技术进步让商品越来越便宜、人们越来越富裕,因此刺激消费对经济的增长至关重要,广告催促大家立即就买。社会学家识别出新一代“受他人引导的人”,引导这些人的,不是他们内心强烈的道德信仰,而是周围人的看法。维多利亚时代严肃的励志书,渐渐被人视为坐井观天。新的畅销书是欢快的,像戴尔·卡内基的《人性的弱点》和诺曼·文森特·皮尔(Norman Vincent Peale)的《积极思考的力量》(Power of Positive Thinking)。卡内基花了7页笔墨教人如何微笑。他解释说,正确的微笑能赢得别人好感,而赢得了别人好感,成功就有了保障。皮尔和其他作者想出了更简单的办法去获得成功。

“物理学的基本因素是力,心理学的基本因素是可以实现的愿望,”他说,“坚信自己会成功的人,已经成功了一半”。拿破仑·希尔的《思考致富》(Think and Grow Rich),卖了几万本。在书中,他首先让读者决定自己想要多少钱并把答案写在纸上,然后让读者“相信你自己已经拥有了那么多钱”。这些大师们的书会继续卖到本世纪末,他们的成功学可以浓缩成一句口号:“只要相信,就能实现”。

人们性格的这种转变被一位精神分析师注意到了。这位精神分析师名叫艾伦·惠理斯(Allen Wheelis),他于20世纪50年代末揭露了精神分析行业的一个小秘密(他认为是肮脏的小秘密):弗洛伊德学派的治疗方法变样了。在划时代巨著《身份的追寻》(The Quest for Identity)中,惠理斯介绍了自弗洛伊德时代以来人们的性格变化。弗洛伊德的病人,大多是维多利亚中产阶级公民,意志非常坚强,治疗师很难瓦解他们的牢固防御、改变他们的是非观。弗洛伊德治疗方法的核心在于,瓦解病人的防御,让病人明白自己为什么神经质、为什么痛苦,因为病人一旦获得了那些领悟就会相当容易地作出改变。然而,到了20世纪中叶,人们的性格变了。惠理斯及其同事发现,与弗洛伊德时代的人相比,现代的人能更快获得领悟,但是病人获得领悟后,治疗往往就会陷入僵局、最后失败。现代人不如维多利亚人坚毅,因此没有力量在领悟之后改变自己。惠理斯使用弗洛伊德学派术语讨论西方社会超我的衰退,但是他说的实际上是意志力的衰退。在意志力衰退的同时,出现了一句反主流文化口号——“只要觉得好,那就做吧!”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即婴儿潮出生的那代人成年之前。

大众文化一直在为20世纪70年代出生的“唯我的一代”(Me Generation)庆祝自我放纵,而且意志力再次遭到批判。这次批判来自社会科学家,他们的人数和影响力在20世纪末急剧增加。大多数社会科学家从非个人因素那里寻找品行不端的原因:贫穷,相对地被剥夺、压迫,环境或者说经济政治体系的失败。寻找外部因素,能让每个人都更舒服一些,特别是能让很多学者舒服一些。这些学者担心,暗示人的问题是由人的自身原因造成的,就有可能犯下政治上不正确的罪孽——“责怪受害者”。而且,社会问题好像比性格缺陷更容易解决,至少那些提出新的政策方案来解决社会问题的人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