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办公室男女

  • 离婚时代
  • 赵凝
  • 2837字
  • 2015-06-23 17:21:30

1

纸嫣本来对办公室里的那对男女并不注意,也不知道他俩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但是因为那次偶然事件,她和他们那两个人之间构成了很微妙又很奇异的特殊关系。那个女的因为丈夫在国外,原本是很傲的那么一个人,打扮得很时髦,见人爱搭不理的,经常用眼角斜着看人,连处长都得让她三分的。可她近来对纸嫣一下子变得非常客气,经常主动跟她打招呼什么的,有时吃中午饭也要跟纸嫣挤着坐,而那个男的则坐在离他们远远的地方,默默地注视坐在饭厅中央亲热的两个女人。

电风扇在她们头顶上不紧不慢地转动着,空气似乎显得有些凝滞。纸嫣这才注意到天气已经慢慢转热了。食堂里吃饭的人大部分都已经走掉了,一张张的餐桌上只剩下一些鱼刺、肉皮和一些骨头渣子之类的东西,还有泼洒在桌面上的油腻腻的蛋花汤。纸嫣也想尽量快点吃完快点走掉,谁知那个女的谈兴正浓,在这种情况下突然抽身走掉是很不礼貌的,纸嫣只好陪着她一粒一粒地数米粒,直到那个女的喝完最后一口汤,又打了两个饱嗝才算作数。

现在,那个女人俨然似好朋友的身份陪伴在纸嫣左右了,但纸嫣知道他俩不过是哄着她让她不要把那件事说出去。纸嫣对他俩是怀有戒心的。纸嫣的办公桌靠窗,那一男一女正好一左一右坐在她的身后,这使纸嫣大白天经常感到害怕,因为她觉得背后有两个人的目光在火辣辣地盯着她。当她回头看时,他们俩就慌忙低下头去,假装干别的事的样子。当她面向窗时,他们又继续用火辣辣的目光看她,那目光中是有一些凶狠的兽性的,因为她无意中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他们就恨她,怨她,容不下她,却又没法把她怎么样,逼急了说不定她连老底都给他俩抖落出去,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俩在这个单位可就没法做人了。在国家机关还是有一些人对私生活的事非常热心的。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纸嫣也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觉得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有时处里开会搞整顿,年处长要大家注意几点,其中包括“男女关系问题”。其实他也是说到婚外恋不利于安定团结,这才拐到“男女关系问题”上去的。但是心中有鬼的人可不这么想,他们在想一定是有人告密了。那种事情一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顿有被人当众抽耳光之感,那一对男女觉得屈辱极了,也愤怒极了。他们双双血红了眼睛盯着纸嫣那张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看。纸嫣躲闪着,回避着,她感到心虚、紧张、惶恐不安,倒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散会时纸嫣夺门而逃,听人们在背后的嗡嗡铮铮的声音。她用哆嗦的手掏出自行车钥匙试图把车打开,但是由于手抖得实在厉害,想开却怎么也打不开。

“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这时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嗓音宽厚有力,又略带一些温存,是那类有魅力的男人的声音。

纸嫣猛一回头,却发现是他——那个男的!

慌乱之中车锁倒又“喀哒”一声弹开了。纸嫣乒乒乓乓不顾一切地把车推出车棚,人像上了发条一样地快。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像猴子一样蹿上车的,又如何横冲直撞冲到了大街上,直到那辆呼啸而来的黄河大卡和她发生了最热烈的亲吻,她这才倒在血泊中最后闭上了眼睛,心想,现在好了,一切都安全了。

2

纸嫣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竟是那个女人。

医院里静得出奇,仿佛连挂在墙上的那个黑白分明的时钟也屏住呼吸不肯发出一丁点儿声响。纸嫣神志清醒过来,她动着嘴唇好像要跟办公室那女人解释些什么。她早想跟她说清楚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现在机会终于来了,既然她大难不死,就还是要回到她原来那个环境中去的,还是要夹在那个男人和女人之间,被人像防贼一样地防来防去的,倒不如说出来拉倒算数。可她刚要开口,办公室那女人伸出一根尖笋一样嫩嫩的染着透明指甲油的食指来,压在肉嘟嘟十分性感的红唇上。

嘘……她说,你在输血,不要动。她又说。

纸嫣这才注意到身体左侧的吊瓶和乌紫色的血浆,那滴答滴答好像钟表一样行走着的声音被逐渐放大,散布在空气里,空气里就有了一股异常浓重的血腥的味道。那弯弯曲曲的塑料管是直接插在胳膊上的,阳光照在胳膊上,把薄而透明的皮肤下的血管照得清清楚楚,丝丝缕缕,脉络清晰。

她看到别人的血正一点一滴地溶人自己的血,那血在她纤细的血管里汩汩地流得飞快。纸嫣感到那只胳膊胀痛而生疏,好像不是自己的似的。

纸嫣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办公室里那个男的的脸。

这一男一女自始至终好像是在跟纸嫣打哑谜,眼神是郑重而充满含义的,而且采取了一个完全相同的手势——食指压住嘴唇,阻止她说话的样子。

纸嫣想,他们是巴不得她此生说不了话才好,如果她成了哑巴,他们就没什么后顾之优了,可以放胆去乐去了。纸嫣把脸侧向一边,疲倦地闭上双眼。她不知道办公室里那个男的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阳光照在她沉重的眼皮上,使她眼皮变得像棉被一样厚重。

3

老麦出现在纸嫣的病床前。

纸嫣只和老麦见过一面,就是结婚请客那天。其实老麦一直在暗中观察纸嫣,看她在屋里忙来忙去地倒酒上菜,一会儿又把用大瓷盆装着的鸡汤撤下去热。她用双手捧着那只汤盆,走起路来有种小心翼翼的细碎感,她的皮肤薄得像纸,脸色被身上那件粉红色羊毛衫衬得特别好看。老麦用汤匙舀了两勺浓汤,尖起嘴唇来用力吹着,他有些不敢抬头去看纸嫣,虽是第一次见面,感觉上却好像认识她很久了似的。

那汤的口感是滑腻的,味道极其鲜美,却是烫的,越到下面温度越高,带着滚沸灼人的气势。那口汤含在老麦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火烧火燎的难过极了,他终于张开嘴朝空中喷出一口热气,他似乎听到纸嫣在一旁很温柔地说,当心啊,别烫着了。

老麦站在纸嫣的病床前,双手交握着,显得有些不自然。他一再解释他到医院来看她的原由,这使纸嫣感到摸不着头脑,他既是丈夫的朋友,又何必解释那么多呢?纸嫣忽然打断他问:“涌晨呢?他怎么没来?”

老麦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你的头发很好看。”他说。

4

纸嫣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一种全新的生活。现在,每天中午都会有一只带着浓烈烟草味的牛皮纸信封落到纸嫣的办公桌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纸嫣把这些信藏到办公桌的抽屉里面看,读这些信的时候纸嫣的心情是复杂而甜蜜的。她没想到她竟然也有了秘密,而有秘密的人生和没有的是多么的不同啊。

纸嫣总喜欢趁着办公室里没人用鼻子贴近信纸嗅那上面的烟味儿。每天下班都会有人在半路上等她送她回家。他们每天在那段路上要说许多的话,每一次都像是第一次,羞涩而又热烈地议论这又议论那,这种短暂的不可能维持太久的谈话使他俩之间的关系变得格外珍贵。有天他们路过那片刚刚盖好、尚未住人的新楼群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想要走上去看一看的欲望。那是一片高耸人云的水泥石笋,每一栋楼与每一栋楼从外表上看几乎是完全一样的。他俩手牵着手在黑暗中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走,完全没有目的,大脑里面一片空白。他们不知走了多久,上了多少级台阶,手心里面微微出了汗,人也有些气喘。纸嫣说停下来巴,也不知是第几层了。老麦也不理她,牵着她的手继续往上走,一刻也不肯放松。纸嫣这才明白自己已经陷人一场莫明其妙的事件当中无法自拔。渐渐地,她有些怕了,可那只手却越来越紧、越来越紧地抓着她,她感觉到了疼痛与恐惧,可她现在处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孤独境地,她已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