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专 题·初梦·暖心(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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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想那女孩的面孔，似乎还有些印象，大概是齐齐的刘海，眼睛很大，嘴唇像樱桃般水嫩饱满，脸型也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唯一不足的是鼻子，有些像洋葱。芥一有些奇怪自己居然还可以这么清楚地记得一个陌生女孩的面孔。芥一在座位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女孩，在补妆。有点像她吧。

同事都说芥一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对其余的女性已经完全没有了感知，他觉得所有的女人长得都是一样的，就算把自己刚刚交的女朋友扔进十个人里，芥一也会分辨不出哪个是自己最爱的人，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事实上，后来现在他身边坐着的这位女孩告诉他，他只是没有记住爱的味道。

再回到现实世界时，这个庞然大物已经平稳地与地面隔绝。而存在于芥一周围的那团像黑雾般艰难移动着的东西，也像冬眠的兽慢慢地潜伏下来。不过还是有一些人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漂亮的女孩、让人讨厌的工作，或者是这次愉快的旅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感兴趣的事情，所以他们愿意浪费自己有限的时间去完成，每一次的完成带给自己的除了身心的快乐还有极大的满足感，这样你就可以和别人说，瞧，我完成了一件多么棒的事情。如今这些对于个体来说或是悲伤或是快乐的事情，在芥一看来都成了打扰他睡觉的坏东西。

他随手扯下毛毯盖在自己单薄的身躯上，还有那个距离嘈杂声音最近的耳朵上，整个人像是被包菜裹起来的饭团，只留下眯缝着的细长眼睛，整张板块的国字脸也快被掩盖了。芥一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这时的他没有注意到他旁边这位年轻的少女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类似目不转睛。

芥一闭着眼像是在冥想，总之看起来是很不舒服的。可那嘈杂的声音还是没有停，反而叫得越来越响亮，还伴有几声看似不友好的笑声，他总是将这些笑声归为嘲笑自己的。说到底他还是自卑得不得了。芥一准备开始想自己母亲的温柔，可是还没有进入画面，就被一阵又一阵的嬉笑声拽离了那个世界。真是惹人讨厌的家伙啊！芥一在狭窄的座椅上辗转了两下，蒙住了整个头。

“或许，或许您可以选择不睡觉，和我聊聊天也是可以的。”日本话，不厚重，倒是有些清脆，关西口音。芥一内心有些欣喜，他将自己的遮面帘拉开，正要寻找这个声音的来源时，看到座位旁那个穿40码鞋的小姐正认真地看着他，也许是认真而又充满疑惑的眼神。面对这样子的搭讪，芥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总是对自己不自信，更别说同年轻的女孩搭话了。

“嗯？”芥一突如其来地来了一个问句然后就没了下文。女孩的脸上这时多少有了些尴尬的神情：“我是说，您不觉得这么久的飞行会是很无聊的吗？不如我们来讲讲各自有趣的故事吧。”南半球是夏天，北半球则刚刚进入冬天。墨尔本和东京差了多少个经度？我们的丸尾芥一先生在这趟AC769次航班的空中飞行中，收获了一场奇遇。在这个寂寞而又拥挤的机舱里，一位叫作丸尾芥一的先生和一位叫作奈水惠美子的女子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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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一看着对面女孩尴尬的神情，有些想笑，在喉咙里酝酿了半天可终究还是咽进了肚子里。他拉了拉毯子用有些干涩的鼻子吸了吸，居然还可以闻到各种液体的味道，比如小孩的奶香纯纯的母乳味，还有各种汗臭和狐臭的味道。接着有一股特殊的香气，像海浪一样，气势汹涌地扑面而来，芥一还没有仔细品味，空气里那阵短暂的波涛就只遗留下类似柠檬的味道，不对，芥一有些开始不相信自己的嗅觉。除此之外，还有些许哈密瓜和金盏花淡淡的味道。总之，在芥一看来，这种奇特的味道总比那些奇怪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味道要好得多。芥一想，这是一个人的味道还是空气的味道，他想知道。

想到这里芥一猛地抬起头，看到对面的女孩依然瞪大眼睛看着他，嘴角的斜度还保留着刚刚说那句话语时的姿态。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种特殊，充满柠檬、金盏花、哈密瓜，加起来像是法国西餐里一道美味的水果沙拉的味道，已经占领甚至淹没了整片空气。

芥一对坐在旁边的这个女孩的好奇心更加重了：“那么你有闻到这空气里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吗？”“哎？”女孩很夸张地嗅了嗅空气，又把鼻子使劲凑到自己的身上闻了闻，咯咯地笑了起来。

芥一被这一系列动作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女孩拉开包在那些凌乱中摸索着。“是这个吧。”女孩拿出一个透明的像是水晶的绿色小瓶，芥一本打算凑近仔细看看，谁想女孩打开瓶盖就很随意地在芥一的格子衬衣上喷了几下，还把脑袋凑过来闻了闻，那位置刚好在自己的胸口。芥一被这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猛地坐了一下。“柠檬、哈密瓜，嗯，还有……”女孩在芥一的胸口皱起了眉头。

“还有金盏花。”芥一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女孩有些惊喜地叫了起来：“难道你是专门研究香水的专家？那么您叫什么呢？”芥一对于前面的问题保持了沉默，只是报上了自己的大名——丸尾芥一，女孩似乎对于能遇见“香水专家”这件事感到非常高兴，微微鞠了一躬谦虚地说自己叫奈水惠美子。这个姓真别致，芥一在心里偷偷地想。美子倒没有察觉到这些，她开始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讲自己是早稻田国立大学三年级的学生，来澳洲旅游顺便来见在Facebook上认识的朋友。接着又问芥一到澳洲干吗。芥一将手里的公文包在她面前晃了晃，美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又寒暄道：“能在澳航的飞机上遇见同一个国家的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此时的芥一根本没有注意听美子在说些什么，他只是出神地望着美子手里的那瓶绿色香水，像毒药。近似椭圆的水晶绿瓶上刻画了一圈金色蔷薇小花，显得格外出众，让每一个见到它的人都有一种想要拥有它的冲动。

美子似乎看出芥一正面对着香水走神，便自言自语地说：“AnnaSui，许愿精灵，前味是柠檬、金盏花、哈密瓜，中味是黑醋栗、菠萝，后味是白雪松、琥珀、白麝香。您应该对这个很了解，是吧？”芥一神情有些不自然地点点头，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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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一往上拉了拉毛毯，待了一会儿，闭上了眼睛。他没发现美子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美子摸索了一阵，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拍立得一次成像的那种，照片还是那年高中二年级校园祭时拍的。照片上打扮成女仆模样的正是奈水惠美子，一旁的男生则被抹得满脸奶油，看起来滑稽得不得了。让别人看起来忍俊不禁的照片却让美子的眼眶突然就湿润了，她把双手轻轻捂在脸颊上埋下了头。

安田津泽，津泽君去了那边有多久了？好久都没见到了，永远也见不到那样活泼有趣的津泽君了。那年在墨尔本的海边究竟是怎样呼啸的海浪将津泽君卷走了，美子紧紧攥住了双手不敢想象。这种失去之痛比手指甲嵌在肉里还要疼痛几千几万倍吧。

美子只记得国考分数下来之后，自己被早稻田这所知名的国立大学录取，刚好还减轻了家里的负担。而津泽君因为考得不尽如人意，只得听从家里的安排去澳洲留学。美子脑海里只有在关西机场里津泽君留下的笑脸。

那天，安田津泽的室友Nerkouy打来国际长途时，美子正在东京的涩谷为了攒足飞去墨尔本的机票而在露天广场当模特。虽说刚刚进入十一月份，可还是冷得要命。美子近乎冻僵的手接起电话只听到一串长长的英文：“Noz，Died，Sea？”即使在很多年之后美子想起来，都觉得那是自己这辈子最难过的一天了。后来美子还是足足当了一个月的模特，攒够了来回的机票。只是带着重重情绪出国的人恐怕没几个了吧。

那时，美子刚刚踏上墨尔本的土地，看着有些不可思议的蓝天，心想：津泽君逝去在这样的土地上也会感到无比安心了。Nerkouy作为津泽的室友领着美子来到了安田津泽失事的海滩。一路上Nerkouy一直在自责自己没有和津泽一起出去，美子微笑地看着他，虽然不太听得懂他在讲些什么，可是总能听出语气中有些抱歉的意味。

墨尔本的海滩辽阔而不荒芜，金色但不俗气。Nerkouy指了指发现尸体的地方，美子眼睛有些模糊地顺着手指望了过去。她缓慢地向那里走去，觉得每个步子都是那么沉重，直到自己双手捂着脸慢慢蹲了下去开始抽噎。远远地看去，她就像是一只瘦弱的动物将无尽的温柔深深地埋下，沉入大海。站在旁边的Nerkouy不知道是哪里被触动了，一把将美子拉了起来揽入怀中，开始亲吻她的额头、眼角、眼泪、脸颊，一直往下。美子感到了巨大的不安，使劲挣脱出这让人窒息的臂弯。Nerkouy看着像是被恐惧袭满全身的美子，紧抱的双手突然松弛了，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话。

这些都是美子不愿意回忆起来的，可今天遇见的这位丸尾芥一先生不知道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让自己突然想把这些统统都告诉给这个陌生人。也许两个人有一样的经历吧。

每个人都心怀鬼胎，肚子里藏了各种秘密。美子用手擦了擦早已被眼泪凝结住的眼睛，侧头看到旁边的芥一双眼紧闭着明显在熟睡。美子记得自己走的那天，Nerkouy突然往自己的旅行箱里扔了一件有些污渍的白衬衫，淡淡地对美子说：“他留下的，上面的味道我没有洗掉。”美子恍然地拿起衣服闻了闻，柠檬、哈密瓜、菠萝以及好多种味道混杂着。直到后来有一天她到名牌香水专柜当兼职导购，为顾客试香水小样时才发现，那个衬衣上曾经有过的味道竟和AnnaSui的许愿精灵如此相似，从此她对这款香水的迷恋一发不可收拾。

谁也没有发现飞机8C的座位上，一个女孩眯着眼睛一直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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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开始明显减速，机舱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告知乘客飞机即将降落在关西机场。芥一一觉睡醒，伸了个懒腰，毛毯顺势滑到了地上。美子弯下腰捡起毛毯微笑着递给芥一，芥一也有些抱歉地回应着，就在这么一瞬间飞机突然开始摇晃起来，紧接着灯闪了几下，芥一紧紧抓着毛毯的手突然被一个女孩抓住了，在这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有一个女孩很镇定地和他说：“有我。”这让芥一紧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地放下了，飞机开始恢复平稳，机舱里提示刚刚只是穿越了气流带。

“如果飞机真的失事怎么办？”芥一转过头，看着美子声音有些战栗地说道。美子想了想说了两个简单的字：“不怕。”芥一明显感觉到少女的手很坚定地紧握了自己一下，仿佛在告诉自己不要怕。

美子拎着包走出机场时又遇到了那位自称是香水专家的丸尾芥一先生。他问了美子一个奇怪的问题：“为什么除了母亲以外记不住任何女生的面孔，包括女朋友？”美子想了想，用很认真肯定的眼神告诉他：“那是因为你没有记住爱的味道。”爱的味道，芥一突然想起了母亲母乳的味道。

“喂，美子小姐。”“哎？”刚要转身的美子听到熟悉的喊话声脚步停了下来。“您觉得我的脸型像谁的？”

美子看着芥一那张还是有些不自信的脸歪着头想了想：“您的脸型倒很是不错，像高仓健的吧？”

美子又微微肯定地点下头，转身前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突然咯咯地笑出声来，空气里全是津泽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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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丸尾芥一的生活已经步入了正轨，那年去澳洲的冬天已经远离了自己。对于旁人给自己脸型的评价也不会觉得自卑或者尴尬。工作做得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同事们都觉得他开朗了许多，甚至连女朋友也交到了。

可是有时芥一总是会想到那年在飞机上遇到的那个叫作奈水惠美子的女孩，她坚定的眼神和紧握的双手，还有那句“爱的味道”。

即使这么久她的面孔仍不陌生，仔细想想或许还能想起来。在大阪住了这么多年，在马路上，电车里都没有遇到的却很轻松地在飞机上遇到了，并且一路交谈得很是愉快，这不是缘分还能是什么？芥一有些懊恼地怪自己当时没有留下女孩的联系方式。

联系方式！提到联系方式他突然想到那年在飞机上美子有提到Facebook这个东西，那应该是个社交网站吧。芥一放下手里刚冲的半杯咖啡开始搜索网页。

注册登录之后，芥一在搜索框里打上“奈水惠美子”这五个字之后，出来了足足有十多页的内容。芥一在翻到第七页的时候有些想放弃，算算现在美子应该大学毕业出来工作了，可能已经不玩这些东西了。芥一有些迟疑，刚要关掉网页，鼠标一滑，网页被拉到了最底下，最后一个正是芥一要找的奈水惠美子。

他有些惊喜地点开网页，最近的一条状态是祝贺自己找到工作，并附上了照片，照片里有他熟悉的绿瓶香水。

芥一将那些状态统统翻了一遍，看到2009年冬天时，他的手指像是被冻住了一样，鼠标无法移动，目光无法移动。

2009-12-07 13：23pm

刚刚下飞机，飞机上遇到了很有趣的人，长得很像高仓健，自称是香水专家，其实他不知道我在香水专柜当导购呢。

2009-12-0714：00pm

津泽君，空气里全是你的味道。

2009-12-07 14：58pm

你知道吗？我紧握住你的手时我也很害怕。你应该知道关西机场是填海机场吧，如果“扑通”一声掉下去会怎么样？不过我知道津泽君会保佑我的，所以我不怕。

看到这里，芥一关掉窗口，手边的咖啡已经冷掉了。冬天又要来了吧？水都要冻成冰，香水会吗？但愿不会。不然美子会很难过的。

就让这成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