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天方国极乐天堂 礼拜寺偏多古迹(1)

诗曰:

大漠寒山黑,孤城夜月黄。

十年依蓐食,万里带金疮。

拂露陈师祭,冲风立教场。

箭飞琼羽合,旗动火云张。

虎翼分营势,鱼鳞拥阵行。

功成封宠将,力尽到贫乡。

雀老方悲海,鹰衰却念霜。

空余孤剑在,开匣一沾裳!

却说阿丹国国王金冠黄袍,腰系玉带,脚穿皮靴,拜见二位元帅,深谢不杀之恩,元帅见以宾礼。国王奉上金叶表文一道,又奉上降书一封。元帅不曾拆书,只见礼物里面有一个瓷花瓶儿,又不曾封号,瓶口上有一股生气。王爷心上就犯疑,指着瓶儿说道:“那个瓶儿是甚么?”王爷威严之下,番王凛凛然,敢说甚么诳话,从直供招说道:“瓶儿有好些话讲。”王爷道:“你讲来。”番王道:“昨日卑末同了大小官员查盘库藏,只听见隔壁有个人声气,是总兵官叫做去摩阿,近前一看,原来是个人,一头子就钻到这个瓷花瓶里面去了。拿起来看,却又不见个人。问他甚么事体,他又一一的答应。卑末问他愿去愿留,他又说道愿同献上元帅。卑末一时不省得他的始末缘由,只得依他所言,献上元帅。唐突之罪,望乞恕饶!”二位元帅心里都明白了,晓得是个黄凤仙坐在里面,却要替他寻个出路,才见得妙。问说道:“国王你可晓得他是个甚么人?”番王道:“卑末却有所不知,只是他自家曾说道,是七百年前的金母,七百年后的银母。”王爷道:“这就是了。他曾有个金娃娃、银娃娃在我的船上,故此他要到我船上来。”王爷叫声左右的开了舱门,放出那两个娃娃来。黄凤仙坐在瓶里,晓得王爷是个出活他,他就念动真言,捻动妙诀。一声响,两个娃娃都站在元帅面前,都有七尺之高,三尺之圆。一个黄澄澄火光闪烁,一个白盈盈宝雾氤氲。番王看见,老大的惊恐:“世上有此异事?金娃娃、银娃娃都是会走的。”瓶儿分明在面前,王爷却自己不叫,却又吩咐番王叫他出来。番王叫声道:“瓶里大哥,你出来罢。”道犹未了,一声响,一个黄凤仙跳将出来。王爷道:“你说是瓶里大哥,依我说还是梁上君子。”三宝老爷不要相见,生怕番王别生议论,把个头摇一摇,说道:“你领你的娃娃下舱去罢。”黄凤仙默会其意,一手一个金娃,一手一个银娃娃,竟自进去了。唐状元接着说道:“做得好法哩!”黄凤仙道:“都是你吹灭了我的灯,险些儿送了我的残生。”唐状元道:“作兴你到瓶里坐,岂有不好之理!”黄凤仙道:“你可晓得生也是这一瓶,死也是这一瓶。”

却说番王心里想道:“这元帅都是洪福齐天的,一个金母、一个银母,都要奔到他处来,这岂是偶然,我们怎么是他的对手!”即时递上礼物,元帅叫左右的先取过书来,拆封读之。书曰:

阿丹国国王昌吉刺谨拜奉书于大明国钦差征西统兵招讨大元帅麾下:恭维元老,聿奉天威。旗影云舒,似长虹之下指;剑锋电转,疑大火之西流。断蛇豕之群,绝蚊蚋之响。某无知蛮貊,妄触藩篱;自分万死之无逃,讵意再生之有路;荷蒙更始,与以维新。安堵居然,似入新丰之市;首丘依尔,忻瞻故国之墟。敬勒短函,用伸眷瞩,愿宽洪造,不尽钦承。书毕,番王递上礼单,只见单上计开:

金镶芙蓉冠四顶,金镶宝带二条,金镶宝地角二枚,游仙枕一对(枕之而寐,则九洲三岛皆在其中,奇物也),猫睛石二对(大三钱许),各色鸦呼俱上十,鸦鹘石十枚,蛇角二对,赤玻璃一十,绿金睛一十,青珠十枚(俱圆,大至径寸),珍珠百颗(俱大颗),玳瑁、玛瑙、车渠俱百数,琉璃百副,琥珀盏五十副,金锁百把(中有人物、鸟兽、花草,制极精巧),麒麟四只(前两足高九尺余,后两足高六尺余,高可一丈六尺,首昂后低,人莫能骑,头耳边生二短肉角),狮子四只(似虎,黑黄无斑,头大口阔,声吼如雷,诸兽见之,伏不起),千里骆驼二十只,黑驴一只(日行千里,善斗虎,一蹄而毙),花福禄五对,金钱豹三对,白鹿十只(纯白如雪),白雉十只,白鸠十只,白驼鸡二十只(如白福禄),绵羊百只(大尾无角),却尘兽一对(其皮不沾尘,可为褥,价亦高),风母一对(似猿,打死,得风即活,若以菖蒲塞鼻,则死不复活矣),紫檀百株,蔷薇露百瓶,赤白盐各百担(赤如火,白如银),羊刺蜜百桶(草名,上生蜜),阿勃参十斛(油宜涂癣疥,大效,价极贵),庵罗十斛(果中极品,俗名香盖),石栗十斛(生山石中,花开三年方结实,土人尤爱惜之),龙脑香十箱(状如云母,色如冰雪),镔铁百担(剖砺石中得者,中有自然花纹,价倍于银),哺噜口黎(钱名,赤金铸之,王所用,重一钱,底面俱有纹)。

进已贡毕,复具金银、色缎、青白花瓷器、檀香、胡椒、米面诸品,各色果实、牛羊鸡之类,止无猪鹅,地方不出故也。奉上元帅,聊充军庖。元帅道:“当此厚礼,何前倨而后恭也?”番王道:“前日相忤,非卑末之罪,多因是两个总兵官无礼,故致如此。”元帅道:“总兵官叫做甚么名字?”番王道:“一个叫做来摩阿,一个叫做去摩阿。”元帅道:“贤王自家也有些不是,你岂不知我们出师之时,奉行天命,以礼而来,岂是来摩阿的?我们到一个国,降书降表而去,岂是去摩阿的?”番王欠身施礼,说道:“卑末有罪,伏乞元帅原宥!”无帅道:“讲过就是,何罪之有!”一面取过中国土仪回敬番王,下及大小番官,无不周遍。

番王拜谢回国,盛排筵宴,请上二位元帅饮蔷薇露当酒,相敬极欢。元帅道:“盛筵中不设猪肉何如?”番王道:“敝国俱奉回回教门,禁食猪肉,故此绝不养猪,亦不养鹅,先代流传如此。”元帅道:“贵国中气候常暖,可还有冷时么?”番王道:“四时温和,苦无寒冷之日。”元帅道:“贵国中何为一年?”番王道:“以十二月为一年。”元帅道:“何为一月?”番王道:“见新月初生为一月。”元帅道:“何为春夏秋冬四季?”番王道:“四时不定,自有一等阴阳官推算,极准,算定某日为春,果有草木开放;算定某日为秋,果有草木凋零。大凡日月交蚀、风云潮汛一切等项,无不准验。”元帅道:“适来经过的街市上,尽好热哄哩?”番王道:“街市上无物不有,书籍彩帛,市肆混堂,熟食什物,俱各全备。”元帅道:“国富民饶,足征贤王之治。”番王道:“卑末俱奉回回教门,无苛敛于民。民苦无贫者,仅仅上下相安而已,敢望天朝万万?”

元帅道:“贤王俱奉回回教门,回回可有个祖国么?”番王道:“极西上有一个祖国,叫做天堂极乐之国。”元帅道:“去此多远?”番王道:“三个多月日才可到得。”元帅道:“我们可得到么?”番王道:“二位元帅来此有几十万里之外,岂有这两三个月日的路程就到不得的?”

元帅道:“中途可还有哪个国么?”番王道:“小国这一带都是极西之地,天尽于此,苦没有甚么国。就是天堂国,卑末们都不曾过往。”

王爷道:“待我问个杯卜可是到得么?”怎叫做个杯卜?王爷一手取出戒手刀来,一手举起饮蔷薇露的杯来,对天祝告说道:“到得天堂,一刀杯两段;到不得天堂,一刀空直上。”祝告已毕,丢下杯去,一刀挑上来,可可的一刀杯两段。番王道:“人有善念,天心从之。杯卜大吉,元帅指日可到。”道犹未了,把门的番官禀说道:“朝门外有三个通事,四个回回,自称奉天堂国国王差遣,赍着麝香、瓷器等项物件为礼,远来迎接大明国征西元帅老爷。”这一报不至紧,把番王吃一惊,就像做个梦惊醒过来,不知是真是假,连二位元帅也不敢准凭,天下有这等一个凑巧的?说这国就是这个国,说这人就是这个人,眼目前还不为奇,万里之外怎么能够应声而到?过了半晌,王爷道:“报事的可报得真么?”把门的道:“列位爷爷在上,敢有报不真的?”番王道:“一定是真,好场奇事。”

元帅吩咐叫他进来。进到堂上,果然共是七个人,都生得人物魁肥,紫膛颜色。元帅道:“你们都是甚么人?”通事说道:“小的七个中间,有三个通译番书,名为通事;四个是国王亲随头目。”元帅道:“你国王是哪一国?”通事道:“俺国王是天堂极乐国。”元帅道:“你们到这里做甚么?”通事道:“小的们奉国王差遣,特来迎接元帅老爷。”元帅道:“你们国王怎么得知我们在这里?”通事道:“敝国有个礼拜寺,是俺国王的祖庙,祷无不应,事无不知。自从去年一个月月初生之夜,有一对绛纱灯自上而下,直照着寺堂上,一连照了六七夜。番王不知是何报应,虔诚祷告祖师爷爷。祖师爷爷托下一个梦,说道:‘那一对绛纱灯,是天妃娘娘所设的,导引大明国的宝船来下西洋。宝船在后面稽迟,纱灯笼却先到了这里。尔等好着当差人先去迎接,好在阿丹国相遇。’国王得梦之后,即时差下我们前来迎接,一路上访问,并无消息。昨日才到这里,果是阿丹大国,神言不虚。”

元帅道:“你们是旱路而来?你们是水路而来?”通事道:“小的是从旱路而来。”无帅道:“来了多少日子?”通事道:“也不晓得多少日子,只是月生了七遭。”元帅道:“月生七遭,却不是七个月?”阿丹王道:“旱路迂曲,水路则折半足矣!”元帅道:“你们手里拿的是甚么东西?”通事道:“拿的是些麝香、瓷器之类,少充贺敬,聊表国王之诚。”元帅道:“麝香也罢,瓷器怎么得来?”通事道:“有个千里骆驼驮将来。”

元帅问了一个的实,却才晓得天妃娘娘之显应,天堂国王之至诚,满心欢喜。即时传令旗牌官,请七个使客上船款待。元帅辞谢阿丹王,收拾开船。七个来人仍旧要从旱路而去。元帅道:“水行逸而速,陆行劳而迟。你们从船便。”道犹未了,宝船已自一齐开岸,趁着顺风,照西上直跑。来人虽欲陆行,不可得已。一程顺风,更不曾停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