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宝象国国王占巴的赖谨再拜奉书于大明国统兵招讨大元帅麾下:窃闻天子者受天之命,为天之子,内主中国,外抚四夷。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坠,莫不尊亲。某僻处西戎,罔瞻冠服,致干天怒,爰示旌旗。覆天载地,识生成之有自;沐霜栉雪,知收敛之无遗。幸具犬马之知,敢肆蝮蛇之毒。敬将书币,用展精忱,永作外藩,时输内贡,矢心惟一,誓无二三!伏乞高明,俯垂怜鉴,某不任战悚惶惧之至。年月日占巴的赖再顿首书。
元帅览书已毕,说道:“知道了。”右丞相说道:“俺国国王别具荒仪,奉犒元帅麾下列位军长,伏乞一并收下。”元帅道:“是甚么物件?”右丞相道:“具有小单奉览。”元帅吩咐旗牌官接上来看着,只见单上计开:
黄金一千两,白金一万两,活猪三百口,活羊五百牵,活鸡一千只,鲜鱼五十担,腌鱼一百担,稻米五百担,柴草一千担,椰子十担,西瓜、甘蔗各五十担,波罗蜜、蕉子各十担,黄瓜、葫芦各五十担,葱、蒜各十担,槟榔老叶十担,咂瓮酒二百尊。
元帅看了单说道:“太多了些。”右丞相道:“俺国国小民贫,毫无所出,此不足为敬,聊具军中—饷而已,伏乞笑留。”元帅道:“多谢了。我且问你,这里有鸡,可有鹅、鸭么?”丞相道:“小国不出鹅、鸭。就是鸡,至大者不过二斤,脚高寸半或二寸为止。但雄鸡则耳白冠红,腰矮尾窍,人拿在手里他亦啼,最是可爱。”老爷道:“这果子、蔬菜可都是本国出的?”丞相道:“是本国出的。果品还有梅子,味酸不敢献上。小菜还有冬瓜,还有芥菜,非其时不得献上。”老爷道:“稻米可是本国出的?”丞相道:“是本国出的。此米粒细而长,色多红少白。大小麦俱不出。”老爷道:“这酒怎么叫做咂瓮酒?”丞相道:“此酒初然以饭拌药,封于瓮中,俟其自熟,欲饮则以长节小竹筒长三四尺者,插于酒瓮中,宾客围坐,照人数入水,轮次咂饮。吸之至干,再入水而饮,直至无酒味而止。”
元帅道:“你国中文字何如?”丞相道:“椎鲁之徒,何文字之有!书写等闲,没有纸笔,用羊皮捶之使薄,用树皮薰之使黑,折成经折儿,以白粉写字为记。”元帅道:“你国中岁月何如?”丞相道:“我国中无闰月,以十二月为一年。昼夜各分五十刻,用打更鼓者记之。”元帅道:“你国中刑罚何知?”丞相道:“我国中刑罚,其罪轻者,用四个人拽伏于地,藤杖鞭之;其罪当死者,以绳系于树,用梭枪齐喉而割其首。若故杀劫杀者,以象踏之,或以鼻卷扑于地。犯奸者,男女各入一牛以赎罪。偷国王物者,以绳拘于荒塘,物充即出之。若争讼有难明之事,官不能决者,则令争讼二人骑水牛过鳄鱼潭,理屈者,鳄鱼出而食之;理直者,虽过十数次,鱼亦不食。”元帅道:“国中婚娶之礼何如?”丞相道:“俺国中婚事,男子先入女家,成其亲事,过到十日半月之后,男家父母及诸亲友用鼓迎之归家,饮酒作乐。”元帅道:“国中吊贺之礼何如?”丞相道:“百姓家不行吊贺,惟有国王当贺之口,用人胆汁沐浴,将领以下,俱献人胆为贺。第不用中国人胆。相传往年有用华人一胆者,是日—瓮之胆尽皆朽腐,王即病死,故后来切戒之。”元帅道:“国王在位何如?”丞相道:“俺国国王,大凡在位三十年者,即退位出家,今弟兄子侄权国。王往东山持斋受戒,茹素独居,呼天誓曰:‘我先在位不道,当为狼虎食之,或病死之。’若一年满不死,则再登王位,复理国事。国人称呼为昔黎马哈刺托,盖至尊至大之称也。”元帅道:“承教一番,三生有幸。”—吩咐纪录司登礼物簿,一边吩咐军政司收下礼物,—边吩咐授餐司安排筵席,大宴左右丞相及南船上将士。是日里歌声动地,鼓乐喧天。正是:
将军出使拥楼船,江上旌旗拂紫烟。
万里横戈探虎穴,三杯洒酒舞龙泉。
莫道词人无胆气,应知尺伍有神仙。
火旗云马生光彩,露布飞传到御前。
宴罢之时,元帅传下将令,即将南朝带去的青瓷荷盘一百面,青瓷荷碗三十筒,苎丝共二卜匹,绫绢各二十匹,回敬国王。又将烧绿珍珠二十挂,真金川扇二十柄,回敬二位丞相,尽欢而散。左右丞相回复番王,番王大喜。明日清早,左右丞相又来参谒元帅,说道:“番王多谢元帅活命之恩,再差小臣特来相请。敢请元帅进城,游玩西番景致。”元帅道:“多多拜上你的国王,军务在身,不得相见。只是年年进贡,岁岁称臣,足知相爱之至。”
左右丞相已去。元帅请过国师,请过天师,论功行赏,颁赏诸将有差。一连过了三日,国师道:“不可久住,恐费此国钱粮。”元帅即时传令,收营拔寨,尽归宝船,又令绞动缆车,拽起铁描,扯满风篷,开船望西而进。
只见一人一骑飞报而来,蓝旗官问道:“来者何人?所报何事?”其人道:“俺本金莲宝象国总兵官占的里便是。今有本国三太子怨父王降顺南朝,私自领兵逃去。国王惧怕前途有变,罪坐不明,故此先来禀过。”蓝旗官报上中军帐。元帅道:“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免坐其罪!”占的里策马而去。宝船仍旧分为中、左、右、前、后五营,左、右、前、后四哨。正行之时,只见沿海岸上一人一骑又是飞跑而来,高叫道:“宝船上听禀!”蓝旗官高声问道:“你是甚么人?有甚么事来禀?”其人高呼道:“俺本金莲宝象国巡逻健卒海弟宁是也。领俺国王钦旨,奉禀元帅得知,此去不远就有一个小国,叫做宾童国。俺国王已差总兵官占的里领兵前去通知,但遇宝船到彼之日,即便进上降书、降表,不必倒换通关牒文,不劳元帅费心费力,也见得俺国王内附之微诚!”蓝旗官报上中军宝帐。元帅吩咐蓝旗官回复他知道了。总兵官驰马而去。
宝船正行之时,天色已晚,中军传下将令,落篷下锚,权且安歇,明早看风再行。约至半夜,左哨上人马嘈嘈杂杂,就像有个喊杀之声。及至天明,元帅未及查问,只见左哨征西副都督黄全彦擐甲全装,宣花铜斧,解上一班偷船劫哨的贼来。元帅审问了一番,原来为首的就是金莲宝象国国王的三太子;为从的有三十多名,俱是些海贼。马公道:“这些贼既是情真罪当,推他出去一人一刀,了结他罢。”三宝老爷道:“三太子,你还愿死?你还愿生?”三太子说道:“事至于此,有死无二。”老爷道:“你见差矣!自古道:‘死有重于泰山,死有轻于鸿毛。’你今日之死,为着哪一件来?你若说道为臣死忠,我今日天兵西下,只受得你父王一纸降书,你社稷如故,你江山如故,这岂是为臣死忠?你若说道为子死孝,你父王安然为王,安然理国,既无戮辱,又无呵斥,这岂是为子死孝?你既不为忠,你又不为孝,此死何益?”原来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三宝老爷这一席话,把个三太子说得哑口无言,满面惶愧。老爷早知其意,又说道:“我这里看你父王之面,怎么杀戮于你?”叫军政司取过麒麟胸背花补子员领一套来,赏与三太子遮羞而回。三太子说道:“既蒙不杀之恩,不胜感激,怎么又劳重赐,此何敢当!”老爷道:“你受了去,今后穿此员领之时,你顾名思义,只可习文,不可习武。”又叫军政司取过青布海青三十余件过来,赏与这些为从的:“自今以后只许穿衣吃饭,不许海上为非。”这一干人磕头谢赏而去。王爷道:“老公公,今日之举,恩威并至。王者制驭夷狄之道,无以逾此。”道犹未了,蓝旗官道:“上面有一座山,颇多柴草。禀过元帅老爷,放军人上山樵采,以备前面不急之需。”元帅许他。樵采已毕,元帅问道:“上面是个甚么山?”蓝旗官道:“这个山与金莲宝象国山地相连,山陡而顶方。顶上有一股飞泉倒垂而下,如千丈瀑布之状。顶上还有一块石,如佛菩萨的头,石上有四句诗,说道:浪作弥陀石作身,因贪海上避红尘。有人问我西来事,默默无言总是真。诗后面又有一行字,写着‘凌洋子书于灵山僧石’。以此观之,是个灵山。”元帅道:“上面可有民居?”蓝旗官道:“民居稀少,结网为业。”元帅道:“上面可有土产?”蓝旗官道:“上面有一样藤杖,粗大而纹疏者可爱。次有槟榔蒌叶,余无所出。”元帅吩咐樵采已毕,一齐开船。船行之际,每日顺风,一连行了五六日,元帅问道:“前面又到哪一个国土了?”蓝旗官道:“不见有个甚么国土。”元帅道:“那报事的说,前面不远就有一个国,怎么还不见到哩?”蓝旗官道:“行了这五六日,只在一个山脚底下,还不曾走得脱。”元帅道:“这是个甚么山?有如许的长大哩!”又行了一日,才离了这个山,早已到了一个国。
未及收船之时,只见占的里领了一枝军马远远迎住,禀道:“小将领了国王之命先来宾童龙国报他说道:南膳部洲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二位元帅、一位天师、一位国师前来抚夷取宝,所过之国,俱要降书、降表,通关牒文。倘有负固不服称南向者,诛其君、灭其国,毋赦。”现今宾童龙国国王已经亲赍降书、降表,迎接天兵,不劳元帅费心费力,谨此禀知。道犹未了,只见宾童龙国国王骑着一匹红马,张着一柄红伞,前呼后拥,约有百十余人,迤逦而来。蓝旗官引上宝船相见元帅。二位元帅待以宾礼。国王不胜之喜,先递上降表。元帅接下,交付中军官安奉。次递上降书,元帅接下。拆封而读,书曰:
宾童龙国国王的普哇拿牙现拜奉书于大明国统兵招讨大元帅麾下:侧闻天无二日,民无二王。明明天子,既以一人而抚万邦;渺渺夷封,敢不以万里而戴一主。矧兹蕞尔,敢肆猖狂。敬勒函章,用旌效顺。望云阙以翔魂,叩辕门而顿颡。仰祈朗鉴,俯赐矜怜。某无任战栗恐惧之至。
元帅看书已毕,说道:“书不尽言,足征国王盛德。”国王道:“多谢天兵远来,小国民穷财尽,无物可将,谨以土仪进上天朝大明皇帝。”元帅道:“领了降表足矣,不必进贡。”国王拿出一个珠红匣儿来,匣儿上面有把小金锁锁着,双手递与元帅。元帅接下,交付内贮官收讫。国王又递上一张草单,元帅展开看着,只见单上计开:
龙眼杯一副,凤尾扇二柄,珊瑚枕一对,奇南香带一条。
元帅道:“太厚了!”国王道:“礼物虽微,却有一段足取处。”毕竟不知是个什么足取处,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