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天师大战女宫主 国师亲见观世音(2)

一道金光,转到千叶莲台之上。恰好的元帅差人相请。见了元帅,元帅道:“这女将数日不曾来,今日又来讨战,口出不讳之言。”国师道:“他甚么不讳?敢说是打死了贫僧么?”元帅道:“果有此话。”国师笑了一笑,起身而去。去到路上想了一想,叫声:“揭谛神何在?”只见正西上掉下一个金头揭谛神来,跪着说道:“佛爷呼唤小神,何处使用?”佛爷叫他起来,轻轻的说道:“如此如此,不可泄漏天机。”金头揭谛神应声而去。国师老爷慢慢的大摇大摆,还是那个毗卢帽,还是那个袈裟,还是那个钵盂,还是那个锡杖。红莲宫主远远的望见了,吃了一惊,说道:“原来这个和尚还不曾死哩!咳,一向错认了他。”也等不得他到身边,劈头就是一响,一个宝贝落将下来,把个国师又打翻了,跌在地上。宫主道:“前番放了他,故此他还不死。今番绑他回去也。”一声梆响,一群女兵拥将国师去了。宫主道:“这个和尚光头光脑,有些弄嘴,不要留他。”吩咐刀斧手即时处斩。一会儿,把个国师斩了。一会儿,把个国师的首级悬挂起来,挂在城楼之上,号令诸色人等。女王说道:“孩儿成此大功。”宫主道:“都是父王洪福,孩儿才有此大功。”哪晓得打的是个揭谛神,绑的也是个揭谛神,斩的也是个揭谛神,老爷的真性,已自先在红莲宫主的宫里。宫主满心欢喜,转回本营,径进佛堂里面。原来这个宫主好善,另有一所佛堂,堂上供养的是南无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宫主进了佛堂,烧了一枝香,拜了四拜,说道:“多谢菩萨的宝贝,今日才能够斩得和尚,明日才退得南朝的兵马。”又拜了两拜,却解下了紫锦袋儿,放在菩萨的桌子上,取出宝贝来抹了两抹,又烧了一炷香,又拜两拜,却才收拾起来,带在胸脯骨上,转进卧房之中去了。国师张开个慧眼,看得真真的。你说这个宝贝岂是等闲的?原来是观世音菩萨的杨柳净瓶儿。国师道:“有此宝贝,怎么不厉害!”

连忙的走出宫来,一道金光,竟到南海补陀落伽山上潮音洞里,见了观世音,问说道:“菩萨,你们不见了宝贝,也不寻哩!”菩萨道:“没有甚么宝贝不见。”佛爷道:“你的净瓶儿往哪里去了?”菩萨看见是个燃灯古佛,不敢隐瞒,说道:“净瓶儿有些缘故,不是不见了。”佛爷道:“是甚么缘故?”菩萨道:“因是西洋女儿国国王生下—个头胎宫主,他心心是佛,口口是经,甚是敬奉于我。我的意思要转度他到中华佛国,故此把个净瓶儿与他,以防夷人侵侮,岂是不见了宝贝儿?”佛爷道:“多谢你转度他到我中华佛国。这如今我中华佛国已经受了他许多的亏苦!”菩萨是个救苦救难的,听见说是受了许多亏苦,他就放下脸来,说道:“原来这个弟子不中度化的。”佛爷道:“不但只是受他的亏苦,他阻住了我们去路,你教我们几时得回朝也。”菩萨道:“佛爷饶罪,容弟子明日差下龙女,去取回来。”

佛爷谢了菩萨,径转莲台去见元帅。元帅吃了一惊,说道:“国师老爷,你是人么?你是鬼么?你是天上掉下来么?你是地下长出来么?”国师道:“阿弥陀佛!元帅,你怎么讲这等话?”元帅道:“你昨日已自败阵在宫主处,怎么今日又会生还?”国师道:“昨日砍头的另是一个,不是贫僧。”两个元帅,大小将官,都不准信。元帅道:“国师老爷,你在哪里去来?”国师道:“是贫僧去女儿国,看那四员大将来。”元帅道:“他们受人监禁,你怎么看得他来?”国师道:“你不信,贫僧—会儿取他回来。”元帅道:“也难讲就取得回来。”国师转上莲台,叫过非幻禅师来,吩咐道:“你再去女儿国司狱司监里,取出我们四员大将回来。出门之时,你把个净水滴他三点,要他得知。”非幻禅师依命而去,去到司狱司,见了四员大将。四将都吃一惊,都说道:“老禅师,你在哪里来?”非幻道:“我承师父的佛旨,特来取你们回船。”都说道:“我们监在牢狱之中,怎么容易得脱?”非幻道:“你们都跟着我走,只要紧紧的闭了眼,不许擅自睁开,直等我喉咙里咳嗽的响,你们才方睁开眼来。”四员大将一齐闭着眼,跟定了个禅师。禅师领在头里,口里念念聒聒,把个净水碗里的水滴了他三点。一会儿咳嗽一声,四员将官一齐睁开眼来,一齐站着在元帅的帐上。元帅大惊,说道:“国师有此神术,何愁那一个甚么宫主!”国师道:“元帅,你今番准信贫僧么?”元帅道:“岂有个不准信之理!”国师道:“贫僧一会儿又要请过宫主来。”元帅道:“国师早肯见爱,免得受了这些熬煎。”道犹未了,蓝旗官报道:“红莲宫主在阵前讨战,激得只是暴跳如雷。”怎么暴跳如雷?原来非幻禅师滴了三点净水,那监里就平地水深三尺。那狱官吃了好一惊,及至水退之后,又不见了南朝四员大将。报上宫主。宫主叫取过那僧家的头来看一看,只见桶儿里面又不是一个人头,是个光光的葫芦头。红莲宫主大怒,取过一枝令箭,折为两段,对天发下誓愿,说是若不生擒和尚,活捉南将,与此箭同罪。故此跑出阵来,激得只是暴跳。

国师慢慢的摇将出去。红莲宫主恨不得一口一毂碌吞了他到肚子里,高叫道:“好和尚,焉敢如此戏弄于我!我今日若不拿住了你,砍你做两段,誓不为人!”国师道:“阿弥善哉!怎么就砍做两段?”宫主恨了一声,更不拿动兵器,一只手就把个宝贝儿望空一撇。国师又骗他骗儿,把个钵盂也望空一撇。过了半会,国师接了钵盂,宫主眼盼盼的哪里去寻个宝贝。哪晓得善才、龙女在半空中接着他的,归到潮音洞去了。他只说是国师接了他的,把个马狠着一鞭,一手飞过一口刀来,一手掣过一柄锤,这叫做是双敲不怕能单吊。哪晓得国师的妙用,一着争差百着空,国师轻轻的把个钵盂摆一摆,一下子就盖着红莲宫主在地上。

国师转来,不瞅不睬。元帅看见,反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今日国师的脸嘴,像个输了阵来的,却又不好问得。”国师却又半日半日不开言。只有马公公的口快,说道:“今日国师眉头不展,脸带忧容,为着甚么?”国师道:“贫僧为着红莲宫主坐在钵盂底下,好闷人也!”这个钵盂盖着火母,是个有名神道,老爷只是这等略略的提破些。二位元帅,大小将官,哪一个不欢喜,那一个口里不打啧啧。元帅道:“虽然是好,却又不得钵盂起来。”国师道:“三日之后,它自然起来。”元帅道:“既是红莲宫主被擒,这女儿国再没有第二个。哪一员将官领兵前去,取下降书降表来?”国师道:“不必我们将官,三日之后,还要红莲宫主自家去取得来。”洪公公道:“国师老爷,你不记得王神姑之事乎?若还再有一个火童,再有一个老母,这西洋就要下到头白哩!”国师道:“今番贫僧另有一个调度。”众人也还有些不准信。

过了三日,去问国师。国师道:“教小徒去掀起来罢!”叫过非幻禅师来,递一条两指阔的帖儿与他,吩咐道:“你先把这个帖儿放在钵盂上转三转,却才掀起它来。”非幻道:“假如他手里还有兵器,却怎么处?”国师摇一摇头,说道:“兵器是没有。你只叫他快取降书降表来,迟了就有罪。”国师说便说得这等容易,连非幻禅师心上也有些疑虑,连众人心上却有些疑虑。国师又说声道:“你快去快来。”非幻禅师应声而去,照依师父口里的话语,拿着帖儿转了三转,伸手掀起钵盂来。那红莲宫主正是闷得不得过的时候,一下子开了钵盂,就是鳌鱼脱却金钩钓,摆尾摇头任所为。你看他两只脚平白地跳将起来,刚跳得一下,流水的口里吆喝道:“饶命罢!饶命罢!”非幻禅师喝声道:“唗!快去取过降书降表来,迟了半刻工夫,就砍你做万段。”宫主连声答应道:“晓得了。”自家一个儿嘴歪鼻倒而归。

走在路上,心里想道:“我乘兴而来,怎么今日没兴而返?不免说个谎,瞒过了父王,再作道理。”走进宫门,女王接着道:“我儿连日在哪里去来?”宫主扯起谎来,说道:“我连日大战大捷。”刚哝得“大战大捷”之一句,口里流水的吆喝道:“饶命罢!饶命罢!”女王不知道甚么缘故,吃了一慌,问道:“这做甚么?”他又不作声,过了一会,女王又问道:“你今番拿住了哪个?”宫主又扯个谎,说道:“拿住了和尚。”刚哝得“拿住了和尚”这一句,口里又流水吆喝道:“饶命罢!饶命罢!”女王大惊道:“这孩儿不知是神收了?不知是鬼迷了?口里只是发呓语,自家又不作声。”过了一会,女王又问道:“今番还要厮杀么?”宫主又诳嘴说道:“还去厮杀。”刚哝了“还去厮杀”这一句,口里流水的又吆喝道:“饶命罢!饶命罢!”女王沉思了半晌,不晓得他是个甚么缘故。

宫主转进自家宫里佛堂之上,指望去央浼菩萨。哪晓得供养的圣像都不见了,铺设的香炉、花瓶、经卷之类,也都不见了。宫主看见失了菩萨,如鸟失巢,如婴儿失母,跌在地上,号天大哭。哭了一会,听见天上一个人说道:“不要哭!不要哭!你如今万事足。明年八月,中天堂里飨福。”宫主听了这话,又哭了一会。女王晓得,跑进来问说道:“孩儿,你不要哭,你有甚么事,不如从直告诉我罢。”宫主看见事已不谐,却把个宝贝的事,钵盂的事,细说了一遍。逐句儿有头有绪,并不曾吆喝。女王道:“你方才吆喝着‘饶命罢’,那是个甚么缘故?”宫主道:“为人莫作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我只因吊谎,就有此显应。”女王道:“显应可有个甚形影来?”宫主道:“刚开口哝将—句,就有一个蓝面鬼手里拿着一根降魔杵,照头就打将来。不说谎,他就不来,你说谎,他就来。”这正是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人间私语,天闻若雷;世上人说谎宫主道:“孩儿今番不敢说谎了。”女王道:“你便直说来罢。”宫主道:“这如今要降书降表,进贡礼物,他才退兵。”

不知这女王可肯降书降表,可肯进贡礼物,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