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少正修鱼

两日下来,解忧又跑了许多地方,作坊染坊绣坊,大户人家,酒楼客栈,无一例外,没人肯要,即便琉璃厨艺绣艺都好,也还是不要,她甚至在想是不是有人特意在跟自己作对,自此,她对那种条件好些的活计几乎不再抱希望。

一番辗转,两人弄到一份差事,却是在城外山岭下,有一座浣溪庄园,挺大一片菜园子,风景不错,只是让两人在白天施肥浇水,晚上看管园地,其他的事并不要多做,反正这园子再过两月很快就会被另一商贾兼并,要盖座庄院,但原先的庄园老爷念着这里还有些刚成长的菜,不舍得浪费,但又不肯再浪费钱花大价钱管理,只得花低价工钱请人暂时看管。

菜园还有一间看似风雨飘摇的木屋,尤其晚上不知林子里有多少叫声,不晓得蜡烛放哪,屋子一片漆黑,还时不时窜出两只野东西来,惹得两人以为屋子闹鬼,第一个晚上在黑屋的惊吓中度过。

一连几日才适应些,园子挺大,还有许多菜,甚至有些多日没管理已经泛黄,解忧叹气,这么好的东西若真浪费,才是可惜,有钱人家还真是舍得浪费。

虽然绣坊不收,但琉璃的绣技仍有人认可,接些私活,平常也会从别家拿来衣物,晚上借着灯火缝补,或是给那些低等小户人家的侍婢绣丝帕,不论花样图案还是手法,很受少女喜欢,名声一下混得不错。

没有锦衣玉食,解忧也不可能让琉璃一个人做那么多事,也就只能看看菜园,浇浇水,除除草,逗逗来敢偷菜的小动物,本想自己动手下厨,但琉璃吃过一次之后,决定有时间教教她怎么下厨,不然,以后吃饭实在无法下咽。

小日子一过,就是一月。

这日,解忧正在浣溪小河边清洗衣裳,洗完衣衫,玩水玩得不亦乐乎,在水中轻荡双脚,波起许多浪花。

“小狐。”

她突然念一声,只见小河浅浅滩边,一只小狐狸低拢着头,静静的,正聚精会神般看着在水中的小鱼,她赶紧收了脚,不再拨弄水花,只听见轻快一声水响,小狐狸已经叼了一条小鱼。

甩落掉毛上的水珠,小狐狸赶快跑到她身边,把自己的得意之作秀给她看,她摸了摸它,轻责道,“跟你说多少次了,伤没好,不许下水,听到没有?”

忍不住,揉捏了一下毛茸茸的它。

它压根不理她,又跑开了,估计是要去准备消化它的猎物。

她实在是拿它无可奈何,这小狐狸是半月前想进木屋偷腥食,被她给逮到的,当时看它脚有伤,费了好大尽才给它包了伤口,圈养了两天,看它实在可怜,就给放了,哪知,它竟然不走了,一有时间就往水里捕鱼,有时候它自己吃,有时候直接给放到饭桌上,似乎也想让她吃。

可是,她实在看不出来到底是它喜欢吃鱼,还是它哪里看出来她喜欢吃鱼?

她默默叹了翻气,穿好鞋子,正要回去,身边冷不防想起一道男子的声音。

“大娘。”

回头,她凉眼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男子,衣衫料子还是不错的,再看了自己周边,好像也没什么其他人。

男子见她东张西望,又开口道,“大娘,请问帝都金陵往哪条路走?”

足足半响,她又盯着他,他这张脸有点欠揍。

“大娘?”

“哦,你说金陵啊……”她指了一个方向,“翻过那边几座山就是了。”

男子明白,“多谢大娘。”

她低音,“嗯,不谢。”心里却是在暗骂,老娘有那么老吗?有那么老吗?不懂哄人开心,活该不告诉你正确的方向,让你爬山累死你。

老娘就是这么小气!

抱着木盆,她幸灾乐祸的回去,晾开衣裳,做完一大堆事,这又到了黄昏,隐隐乌云压边,似是要下大雨,她庆幸今天没有浇水,不然,老白忙活了。

眼瞅着小雨微飘,赶紧收好衣裳,将劈好的柴火放到屋檐,免得淋湿就不好生火,将该收的都收拾一番,雨又下大了点,想着还能借着黄昏的光,赶紧生火做饭,炒了两个小菜,然后,坐在屋里等琉璃。

等着等着,眼皮子一瞌。

忽然一个雷声大作,吓得她一跳,看着屋子漆黑,解忧有点不淡定,一根烛火不够,咬咬牙,再心疼得点了跟蜡烛,照亮了些,怎么,还是有点怕?

又响了一声雷,解忧身子忽然抖擞一阵,连摸带爬上了榻子,拿被子抱着,身体还在害怕得抖,她掐了一下自己,冥解忧,别那么没用,不就是一个人在这山林小屋子里待着么?

琉璃在的时候,也不是那么怕,忍忍也就过去了。

打雷而已,不怕,不怕。

她这么安慰自己。

寂静的屋子,忽然响起了一声叫,她又是一吓,僵硬的往那边看,看到是小狐狸正跳到桌子上,软软趴了下来。

还好,还好,还以为是……

正巧有那个念头,屋外砰砰响起一阵敲门声,解忧一惊喜,一定是琉璃回来了,三下跑过去,利索的打开门,只见外头站的是一个男人,湿淋淋的衣衫头发,身上亦是鲜血淋漓,尤其手中利剑,沾了几分血色,看起来鬼模鬼样。

她心脏再也受不住。

“啊——鬼啊!”

嘭,门关上。

外头,敲门声再响起,很急。

她将门锁得死死的,抱着头蹲下,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不管哪门子厉鬼,都不要来找她,不要来找她。

“大……大娘。”

外面声音呻缓。

她捂着耳朵,听不见听不见!

“大娘,我不是坏人,我……我就是借宿。”

外面人开始慌着,言语不清。

还是听不见!

“大娘,我真的没有恶意……”

“大娘……”

门又开了。

男子欣喜,连忙又说,“大娘,我……”

“闭嘴!”

解忧冷着一张脸,叫一次她忍了,叫两次她还能忍,可一直这么叫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男子一顿,“大娘……”

“叫你闭嘴!”

男子不说话了。

解忧很满意,这才问他,“你姓甚名谁,年芳几何,家籍何处,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敲我门做什么?”

被这一大圈问题懵了懵,男子少倾思虑,一一正式回答道,“在下少正修鱼,年芳二十,家籍不方便告知,在下要去往帝都金陵,本该今日能进帝都与人汇合,不巧蒙大娘指点走错了路,又逢大雨,见这里有农舍,便过来敲门借宿,不想正是大娘您。”

大娘,大娘,她真的很老?

朝自己身上量了几番,不就是一身农妇装扮,袖子卷的手肘,不就是头发盘起,不就是没那么肌肤雪白,不就是今日手摸了炭没洗脸?

“我姓明,日月之明,你再叫我大娘,你今夜就准备淋雨吧!”

“哦。”男子愣了愣,不晓得怎么她生了气,连忙又问,“那我叫你什么?”

她白了他一眼,“明姑娘,明夫人,自己挑。”

少正修鱼闻言,想了想说道,“明夫人。”

她撑着门,没打算让他进,又问,“少正修鱼,你身上的血怎么回事?”

他看了眼自己身上,连忙解释道,“深山林子,碰到一只虎豹,和它搏斗一番,让它跑了,不过我没受伤,那是它的血,我这样,是不是吓到了你?”

想起她方才那声鬼叫,他赶紧屡了屡自己的湿淋淋的头发,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吓人,把手上的血在衣服上刷了刷,却还是没刷干净。

解忧心里忽然有点过不去。

要不是她故意指错路,他也不至于落成这模样。

想了想,让他进了屋子。

原本清爽的屋子忽然多了一抹血腥味,她忽然说,“把衣服脱了。”

“啊?”少正修鱼呆蒙。

“啊什么,难道还要我帮你?”她不理他,转身去翻储衣柜子,又说,“我这里没有男子的衣裳,反正你也只住一晚,将就一下,还有,住我这儿很贵,一个晚上,两百文。”

“明夫人,那我再加一百文是不是可以吃饭?”

他忽然这么开口说。

解忧找到了一件比较宽大的衣裳,直接丢给他,见他看着饭菜,还敢这么要价,一定是钱多,她微微倾了一下笑容,“我改主意了,你给我一两银子,你不仅可以住下,还可以吃饭,我还帮你洗衣服烤干,怎么样?”

听着,很划算。

他头脑一热,又说,“那我再加一两,是不是可以睡那里?”

手,指着榻子。

“当然……”她上一息笑着,下一息便是冷脸,“不可以!”

别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弄了盆炭火,他吃香喝辣,她则搭了跟架子给他烤衣裳,顺带烤了两个番薯,等琉璃回来,好能热着吃。

他已经吃饱喝足,饭菜一滴不剩,她低声说,这人上辈子一定是个饿死鬼,又过去把碗筷收了,待回来,他蹲在火盆边,她只好又去外边拿了些柴火进来。

少正修鱼待在火边,总觉得孤男寡女处一室不好,于是,试着开口问,“明夫人,你丈夫呢?他不回来吗?”

她拨弄柴火,想都没想,脱口就说,“他死了。”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少正修鱼又问,“那你有没有孩子?”

她轻轻一顿,冷回道,“也死了。”

“对……对不起,我不该多问。”

少正修鱼不再说话。

她时不时看着外面,想着琉璃怎么还不回,这么晚了,会不会路上出了事?会不会是下雨耽搁了路?

担忧着,她决定出去找找,一起身,外头便有轻微的敲门声,急着过去开门,果然是琉璃,琉璃见里头有个衣衫不整的男人,首先怔了许久,夫人不会是和这个男人……还好解忧及时抽回她乱想的思绪。

“外面下着大雨,他是来借宿的,衣服弄湿了,正烤着呢。”

“哦。”琉璃不再去多看那男人,总觉得这深更半夜,夫人不应该收留一个陌生人,若好歹有个万一怎么办?

留着那人烤火,中间隔了一层烤着的衣衫,两人坐在榻子上,解忧察觉琉璃神色不对,忙问道,“怎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我……我好像闯了祸。”琉璃结结巴巴。

“闯什么祸?”

琉璃没说话,把手上的包袱递过去。

她知道,这估摸着又是哪户人家的衣裳,琉璃拿回来缝补的,难道补错了?

拆开来一看,她皱眉,这不是昨日琉璃已经缝补好,今日要送回给人家的那件么?莫不是真的补错了地方?要知道这件衣裳看起来料子是不错,绣工也是常人难以驾驭,只是不知道怎么划了一条缝,幸好琉璃手巧,只花了一天才缝好,丝毫让人看不出有什么缝补过的痕迹。

她左看右看,也不觉得是哪里补错了,挺好的。

琉璃又说,“夫人,您知道这衣裳,是谁的吗?”

“我哪里知道。”穿这么好料子的人多了去,不过这衣裳是挺华贵,琉璃缝补的时候,她也没怎么在意,她疑惑,“是谁的?”

“夫人,是琉璃不好,当时想也没想就接下这个活,以为帝都那么大,姓高的人家那么多,不见得会是那家高府,再说高府那么贵气,也不见得会看上我的绣技,可是,我昨日缝补的时候看着这衣衫料子,还有那针线手法,尤其还有金丝边的凤凰,是皇宫里一贯丝线的技巧,当今天下,除了一个人,没有哪一个女子会敢穿这凤衣,我怕夫人担心,一直没说,想着缝补好今日就还回去,可是,可是……”

解忧一听有些明了,拍拍她,“别急,慢慢说。”

“今天,我去那高府还衣裳,是皇后身边的采儿查验这件衣裳,采儿知道是我,还说这衣裳想要夫人您明日亲自送去她才肯收,若夫人不去的话,她就去官府告咱们偷了这凤衣上的珠子,她若是真的去告,咱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说不定就真的被诬陷偷了珠子,夫人,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听言,解忧只是笑了笑,“这有什么难的,明日,我去送。”

琉璃急了,“可是,夫人,这明显就是那采儿故意,若是您一去,说不定就被人百般刁难,说不定有人就借机欺辱夫人,那怎么行,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琉璃紧咬了牙,“皇后归宁三日,皇上陪同,也在高府。”

手,轻微一抖。

解忧强装着笑,“这……也没什么,只是送件衣裳,高府那么大,也不见得会碰上,大不了,我送完就走。”

“夫人……是我不好。”琉璃强忍着。

“没事。”解忧安慰道,“正巧我也许久没去城内,当是去逛逛。”

又多安抚了几句,这才相安睡去。

第二日大早,解忧难得把自己梳洗了一番,进高府那样贵气的地方,别给人丢了面子,可再打扮也没华贵衣裳,那么普普通通,琉璃硬要跟着一起,她没允许,这菜园也不能没人看管,吩咐了琉璃一些事情,她便拿着那包袱出了门。

从这庄园到城中有一段距离,解忧走出木屋不远,却发现一个人赶紧赶忙的跟了过来,她走哪儿人跟哪儿。

她心情本不好,这下更不好,冷不防对着后面道,“少正修鱼,你跟着我想做什么?”

她一没欠他钱二没欠他帐的,跟着她,有什么好果子吃么?

他却是诚诚恳恳回答道,“明夫人,你也是去帝都城,我跟着你,就不用迷路了。”

“你……”

她咬着牙,还真没理由反驳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怪人,不再理他,继续赶路。

见被她发觉,他不再躲躲藏藏,赶着上前和她一道走,还说道,“明夫人,我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少正修鱼很确定,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昨日在河边遇见她,当时只是一眼,并不敢盯着她脸看,只是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今日她梳洗一番,越看越觉得,他一定见过她。

解忧白了他一眼,奉承着说道,“是嘛,我也觉得你熟悉,说不定是哪辈子轮回投胎倒霉被你遇着。”

“不是,明夫人,我真的感觉,真的见过你,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她呵呵干笑,接下来他该不是想说在梦中见过,然后还念念不忘,是不是还要说一句今生有缘遇见?是不是还想说相逢不如偶遇,请她喝茶赏花,再然后又是今生只她唯一非她不娶?

笑着的脸在想完这段话之后,解忧又涮成了冷色,“你无聊!”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们这些富家公子是怎么调戏女子的,手段一套一套,她见多了,才没那么容易上当。

少正修鱼又追上去,解释道,“明夫人,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言语轻薄你,其实,我是真觉得在哪见过,可我真想不起来。”

她只当他这人极其无聊,话都懒得跟他搭。

少正修鱼又追着她问,“明夫人,你丈夫是怎么死的?我听说这次六国围晋,只有奴桑与晋国打得最凶猛,晋国还一直在征民去前线抗奴桑,我一路过来,几乎很少见成年男子,明夫人,你丈夫是不是被征去了,是战死沙场了么?”

“嗯。”她面无表情,不想多纠缠,简单回应。

“对……对不起,又提到你伤心事。”

过了许久。

少正修鱼又开始问,“明夫人,那你恨不恨奴桑人?”

“不恨。”

“为什么?他们杀了你丈夫,你怎么不恨?”

她冷不丁抽搐面容,“少正修鱼,你能消停会么?我恨不恨干你哪门子事,莫名其妙多管闲事。”

少正修鱼呆愣,不晓得她脾气怎那么大,她又生气了?

“对……对不起。”

终于来到城门下,解忧扶正包袱,便往高府方向走,回头看一眼,少正修鱼那小子已经消失,又兜转半日,这才来到高府正门。

低着头,与门前人说了一番,不久,便有一个婢子领着她入门,又是兜兜转转几圈,终于领着到一间房,见到人。

她将包袱拿下来,放到案桌上,“采儿姑娘,你托人缝补的衣裳已经补好,请你过目,若是不好,我再拿回去补。”

“琉璃姐姐的手艺,且又是明妃娘娘亲自送来的东西,采儿哪敢说不好,不用过目了。”采儿和和一笑,端坐了身子,“这补衣裳的赏钱自然少不了明妃娘娘,不过,我突然觉得有些渴,这茶壶离明妃娘娘又挺近,不如,请明妃娘娘替我斟杯茶来?”

解忧看了眼面前的茶壶,“赏钱不必了,我这就告辞。”

还未起身,采儿脸色一冷,“那我还是该验一下衣裳,若是少了一丁点东西,你就等着官府来捉你!”

明明知道来这里,一定不会有好事。

解忧只是淡淡一笑,很是优雅惬意般的伸手,倒满,放到采儿眼前,“采儿姑娘,请用茶。”

采儿看到那茶,旋即又看到她端茶的手,不是五指纤白,却是满手茧子,那是得干了多少粗活才有的,看这脏手,采儿早没了兴致,“拿开,你还不配给我上茶。”

解忧又只得放下,“采儿姑娘,还有别的事么?”

“有啊,很多,就只怕明妃娘娘不肯配合。”

采儿面上有着笑容,心底却是咬牙切齿,见不得这女人明明这么落魄,却还敢这么一副淡然的样子,想起那次,这女人失去孩子,因为自己挡着小郭子,说了些不好的话,皇上怒着踢了自己一脚,事后,自己又受了二十板子,而皇后不过是没有及时叫醒皇上而已,在殿前跪了两日,皇上却熟视无睹,还令皇后如此难堪。

这个解忧公主,这个所谓的明妃,竟敢勾~引自己侄子,做出诸多荒唐的事,简直比贱人还不要脸!

想着,怒气难以消散。

这次本是意外得知琉璃在替人缝补衣物,皇上与皇后都不知情,她便用了些法子,划破那件衣裳,特意托人让琉璃缝补,当然,她最终的目的,是想让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受辱,替皇后娘娘争口气。

她想瞧瞧,看这狐媚女人这副模样,还怎么去勾搭皇上!

花园。

秋季花开,繁荣茂盛,几株厚高的大树,亦是纷纷落了叶子,一片片的,风卷,飞过。

落叶扫了又有,根本是扫不干净。

她也没打算把这里扫干净。

解忧随意的扫着,不理会路过家仆婢子的目光,再有人让自己折褥难堪,自己也千万不能觉得难堪,要觉得一切无所谓,否则,还没开始自己就输了。

秋日太阳,浅浅茵蕴,透过树叶缝隙,看得她微晕目眩。

这怔神的一下,那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朕还有些急事需处理,恐怕不能再多陪皇后了,皇后若是念家,可多住几日,宫中一切事物,朕交给了许嫔,且皇后身子不便,宫中琐事不必再多操心。”

“谢皇上关怀。”

怎的?是不巧碰上,还是,正巧碰上?

眼看着,再过一个转角,那几抹人影便要过来,慌乱之下,瞧向四处,见一棵粗树宽大,能藏个人,连忙躲过去。

藏好那刻,方好,前头两抹人影徐徐而来。

她只感觉似乎有一道目光往这边看了一眼,又轻轻收回。

又有一道音。

“娘娘,您都陪皇上走了这么久,当心累着肚子里的孩子。”

是那采儿轻欢笑谈的话。

解忧煞白脸色。

孩子。

他们……他们的孩子?

女子的声音娇嗔,“孕妇是该多走走,哪有这般容易累着。”

“话虽如此,凝儿还是该当心些,这可是我们的孩子。”

似乎有些细细碎碎的动作。

女子声音更娇凝,“皇、皇上……这么多人看着呢……别……”

闻言,几个婢子早已低首,哪还管这一对帝后在做什么。

“这有什么,朕让她们都走开,朕如今要好好感受一下,我们的孩子。”

声音温软轻凝。

“皇上、别……”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关怀,两人光明正大的,在做什么呢?

他都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和她的孩子。

说无所谓,说不在意,冥解忧,你真的可以当无所谓吗?

手中的扫帚,在征凝那一瞬,啪嗒落地。

不止把自己惊吓了一番,连带那边也有声音传过来。

“谁在那边?出来。”

绞着手指。

这副样子,她不能出去。

绝对不可以。

“来人,把人给朕拖出来!”

声音已是不耐烦。

似乎有人快速过来,她慌了,不想让人连拖带拐的狼狈出现在他面前。

她最终,低首走出一步。

见着树后出来的人,依然有人过来架着她,押到两人面前。

只看得到两人的衣角,紫色服饰,一对帝后,没有抬头看人,她认错跪下,“冒犯圣上,罪妇该死!”

只有不看他,才有勇气。

不是说,永生永世不见。

“你是该死,却不是冒犯了朕,而是惊吓了凝儿,你可知?”

头顶的声音,不知为何而温怒。

她咬牙答,“惊吓皇后娘娘,罪妇该死。”

高君凝见她从树手走出开始,便是一阵轻抖,到现在都无法平复,这个人,怎么的就出现自己高府,在扫地?还让皇上见到?

这人一身农妇装扮,一脸低卑恐惧的模样……

高君凝转而又低看了眼身边的男人,除了一抹温怒,自始至终,不曾有过其他意外表情,毫无波澜,似乎不认得眼前这一个自称罪妇的人一样。

真的,可以当不认识?

还是,他早就知道?

难道他方才无缘无故对自己那般,是有目的的?

以前他何曾有过这般关心孩子的模样,那一晚,是她自私了一回,自从知道有这个孩子,她欣喜,可从来不见他真的高兴,即便当着别人看似很关心孩子,那也是作作模样,她甚至以为他压根不喜欢自己这个意外而来的孩子,方才这般对待,他有多久没唤过她凝儿,她受宠若惊,还以为,他是接受了这个孩子。

现下来看,却不是这么回事,他是因为这个人在才对自己这样,他其实是想,逼这个人出来,他想见这个人,是么?

说永生永世不见,他根本不可能做到。

怎么可以这样。

采儿见状,连忙也跪下道,“奴婢该死,这个罪妇替娘娘补衣裳,却不想弄丢了娘娘衣裳上的一颗珠子,奴婢知道后,不忍太重罚她,只是让她来此清扫落叶,不曾想会冲撞皇上与娘娘,奴婢该死。”

高君凝轻咬了唇,死死看着地上那抹低首认罪的人影,目光刺烈,一双手及时拂过来,温柔道,“既然这个罪奴弄丢凝儿的珠子,方才又惊吓了凝儿,那如何处置,凝儿说了算,可好?”

看着地上低服跪着的人,高君凝唇瓣咬得更重。

如若她说,想让这个人死,皇上,您真的肯?

但这念头也只能一闪而过。

良久,高君凝放下凝重的脸色,终究露了微笑,轻呢道,“方才凝儿确实有些吓着了呢,但甚好凝儿和孩子都没事,那衣裳上的珠子也不是大问题,不如,皇上别追究了,这就放她出府吧。”

“既然凝儿这么说,那朕就饶了她。”对着高君凝,他温情的笑,而对这地上的人却没了那抹笑容,声音冷冷,“还不快滚。”

话完,似是懒得在这待下去,又轻抚着高君凝,温了声音道,“花园风大,凝儿当心着凉。”

几抹人影,又被人簇拥着悠悠离去。

从头到尾,她没有抬头,除了那两句认罪,没说过半个字。

别人一句话,他就认定她弄丢了珠子,连原因都不想了解,就这么直接定罪,别人一句话,他又可以饶了她,若是高君凝不求请,他想怎么处置她?

果然,对皇后,他可以这么宠,连孩子都有了,可以那么温情的关心,他还可以一字一字的说着,他们的孩子。

他们的。

对她,唯一剩下的,只有一个温怒的滚字,却还不足以表明对她的嫌弃,这么讨厌见到她,厌恶到这个地步了吗?

原来他这么讨厌她了啊,也是,饶她这副脏污落魄的样子,没有那些华丽衣衫衬着,怎会瞧得起。

紧紧咬着,“罪妇,告退。”

不知道怎么起的身,不知道怎么出的高府,整个人如游魂,走了半条街,后面有人很快的追过来。

“明夫人,你的赏钱忘拿了。”

采儿拿着一袋子钱,掂了掂,在她面前晃悠。

是得意的笑容。

采儿本该还弄了有好多活等着她来做,准备好好折褥她一番,哪知扫个地也能碰见得这么巧,皇后娘娘竟然发话让她出府,自己还没把她折褥够,可却只能不甘心的放她走。

还好的是,即便见了皇上,皇上还不是照顾着娘娘和娘娘的孩子,对她一丁点都不屑,这让采儿更神气了一回。

什么宠妃,落魄成这样,都让皇上懒得瞧,也不过如此罢了。

“多谢采儿姑娘。”解忧拿过钱袋,都懒得看,旋即,瞧见街边有几个乞丐,便给每人都分了一份,直到把钱用完。

几个乞丐眼珠一亮,争先抢后,连连道谢。

钱袋,也被她随手一丢。

“你!”见到这一幕,采儿却是脸色一会儿煞白一会儿铁青。

眼看着她理都不理自己,正要走,采儿的炫耀之色更显苍白,情急之下,采儿走到她身后出口就说。

“你可知皇后娘娘的孩子是何时有的?我告诉你,就是你孩子没了那一夜!那夜,皇上整夜宿在娘娘宫中,怎会去管你和你孩子的死活,皇后娘娘才是皇上心尖最疼的人,你,什么都不是!”

脚步,竟生生停住。

身影由晃不稳。

采儿见这招有效,立即再度上前,对她笑着道,“皇后如今已有两月身孕,你是不知道皇上有多紧张这个孩子,哪像你的孽种,活该皇上不在意,活该没了——”

啪。

一记耳光,清脆响亮。

下手快准狠,脸颊上的印记,说明了这记耳光的力道有多么狠。

还有,眼前人怒极发冷的眸光。

采儿捂着疼痛的半边脸不可置信,“你敢打我?你以为你是谁,你竟敢打我?”

解忧笑出了声,一步一步上前,逼得采儿不自觉的后退,伸手,她碰了碰她采儿一边脸,笑着的面容,很冷的音,“打你怎么了?连皇帝我都扇过耳光,还怕你?”

如若不是真怒,动手打人,她只觉会弄脏自己的手,变得跟这些人一样,无理取闹的疯子。

想欺辱她,也要看看自己的身份,看在高君凝方才求情让她出府,没有让她在高府继续受辱的份上,她只赏这个采儿一记耳光。

如今打完,只觉自己还亏了。

采儿忽然又退,不知怎的,忽然害怕起这个人来。

解忧不再跟进,眼眸厉色,“你记着,你若再敢侮辱我的孩子一句,我会把你另一边脸也顺带补上一道。”

捂着脸,采儿心底更是气愤不已,她一个庶民,凭什么还可以表现得这么狠这么霸道,凭什么这么将自己压着,见她已经离开,采儿气不过,压抑着,心里咬牙,冥解忧,你且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