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不要也罢

山林之夜,暮色如墨,远处,天际寥暗,一夜无眠。直至金阳升起,晨风吹过,一丝丝光线投射,温暖而轻柔。山林之间连绵起伏,沟壑纵横,美得出蓝天无际,偏偏如此好的景色下,一抹狭窄的石壁缝中,传来厉声。

“你滚开!”

“离我远点!”

石壁内,一抹人影远远站立,懒得去惹这个……泼妇!

对,现今才发现她简直就是泼妇,他都已经如此解释,她不听也就算了,还想打他,没打着也算了,还如此大声言语辱骂,骂了也就算了,他好歹算救了她,没有感激,反而还被她诬赖。

解忧穿好衣衫,走出石壁,冷横了他一眼,想要走出去。

“你若是想死的难看一点,那就走出这里。”他不屑道。

解忧回身问,“右逐王这是何意?不让我走?”

“时机未到。”

“那时机什么时候到?”

“等我想放你走。”

“那请右逐王一个人慢慢等你的时机!”

脚步才出,被人给拖了回来,只听少正辛桓低低想骂人,“蠢女人,你是不是自己不找死不痛快。”

这次讽刺得更彻底,连客套话都没有。

甩开他的手,她凉凉一笑道,“长相思,唯有水解,右逐王,你和公玉鄂拖既然想用它来害人,你又何必回来,把我扔水里,又假惺惺说是救我?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也无利益相接,你这么做,反而把公玉鄂拖给惹了,我看,你其实不是想救我。”

“那又如何?”少正辛桓轻嗤,“若非本王,现今躺在修鱼身边的人便是你,你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解忧冷笑了一下,他倒还承认得算直接。

昨夜,她做了一个噩梦,梦到自己被一个人挥鞭子折磨得半死不活,她吓得大醒,且比修鱼醒的早。

时辰一过,她的穴道已经自动解开,可身子却是异常发热难忍,她明白一定不能待在那石洞,便凭借毅力要走出去,一定要离修鱼远远的,岂知才到洞门口,便碰到少正辛桓。

这个人二话不说,把她带离那地方,路过一个小水潭时,顺手毫不怜惜的把她丢水里,呛个半死,她清醒几分之后,忽而想起来,和公玉鄂拖说话的那声音,可不就是少正辛桓!

随后又被少正辛桓困在此处一直不得出去。

公玉鄂拖本想让两人做出不耻之事,令修鱼名誉扫地,这下倒好,少正辛桓把她一救,他们自己同盟的人窝里反了。

旋即,她想起修鱼,一念又想起少正辛桓方才的话,这话怎么听着不顺耳……糟了!若躺在修鱼身边的人不是她,难道他还有其他安排!?

她又想要跑出去,还是被少正辛桓拖了回来,“蠢女人,别不知好歹!”

两人拉扯之时,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划破天空之声。

是烟花信号。

两人同时皱眉。

解忧想的是,这声音什么意思?

少正辛桓想的却是,公玉鄂拖果然放了信号,这下,怕是把格郯山那边还在搜寻的人给引了过来,很好,接下来只等看戏。

遂放开了解忧。

她快步奔出去,放眼一望,四周均是石壁缭绕,脚下的路并不好走,走下石壁坡底,又走了大段路程,才听见马蹄声。

待她寻到之前那石洞,四周已经拴了许多马儿,她心挂修鱼,千万别出事才好,移动脚步,进入。

当第一眼看到里头场景,她脑子嗡了一下,已是无法思考。

以纳达为首的十几个侍卫,早已纷纷转头,不敢看那边的靓丽‘景色’,纳达面色几乎是苍白,许是连夜搜寻,声音有些喘,“末将在外等候小王子。”

向十几人招手,准备离开之时,刚巧看到解忧进来,面色更白。

经过她身边,纳达声音已凉,粗狂窒息,特意咬牙压低了,“嫣支,这就是你说的,小王子有危险!”

是啊,这哪能是危险。

这是艳福。

纳达带人离去,她还在傻傻站着。

眼前一席枯草地,比被昨日凌乱了许多,当然,枯草之上的两人,衣衫更凌乱,一看都知,发生了什么。

若非她昨夜提早醒来,与修鱼做了这等难以启齿之事的人,将会是她,此刻躺在修鱼身边衣不蔽体的女子,会是她,被纳达以及更多人看到的,也会是她。她是侥幸了吧。

真的侥幸,躲过这一场大劫。

她终究不忍,背过身。

“解忧……”

是俢鱼的声音。

欲言又止,低沉,悲欲,想解释却解释不清,想让她相信却不知如何相信,连他自己都不信。

洞口又有声音响动,她抬头,来了一双人。

还真是……

其中一人,讶异的看着她,不敢置信她会是如此衣衫完整,更不敢置信那衣衫凌乱的两个人,其中之一,不是她。

怎么可能!

解忧无力苦笑,还真让公玉鄂拖这张脸失望至极。

很快,公玉鄂拖许是已经认清修鱼身边,衣衫不整的女子是谁,一怒出吼道,“少正修鱼,你个无耻之徒!”

怒容难抵,快步走过去,抡起了拳掌。

“哥!”女子上前护住。

可到底是谁先无耻。

之后如何,解忧不得而知,她已经快步走出了石洞,少正辛桓也不便在此待着,随她一同走出。

纳达等人在外面等候,见她出来,已是略有烦奈,出了这等事情,谁都不好说,即便郡主是未来小王妃,小王子若真忍不住,做了也便做了。这下倒好,无缘无故,突然公之于众,颜面何存。

解忧受不得这里气氛,牵了一匹马,跨上,一下离开。

少正辛桓对周围十几人道,“方才之事,从即刻起,谁也没有见过,若让本王听到半点谣言,决不轻饶!”却也顺带牵匹马,紧跟了上来。

十几人默畏低首。

回城半路。

她冷不防停下,对后面人冷道,“卑鄙无耻。”

少正辛桓勒马,对她的骂声无动于衷,“一个女人若是自愿,到底谁才无耻?”

解忧轻凉道,“我是说修鱼,你们如此算计他,如此卑劣。”

“得到一个女人,又得如此庞大的七万兵马,两全其美,何为卑劣?本王只不过让该发生的事提前了而已。”少正辛桓嗤冷,“倒是你,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她像是听到笑话,“是你们这种人不可理喻。”

公玉鄂拖想阻挠修鱼与訾儿婚事,才会选择这一条下下计,而少正辛桓却是默默的将计就计,还有意献出自己的长相思。只不过,在中间,把人给换了。

足可知,这人心机。

他凝着远方,“修鱼做事一向优柔迟疑,不肯果断,若不强行给他吃一颗定心丸,将来他一定会悔婚,这门婚事,他不能悔。”

“他也最重情重义,心肠柔善,宁可伤自己也不愿害他人,做过的事,必然负责到底。”她冷嘲,“你就是利用了修鱼这一点,达到你的目的。”

她了解修鱼,经此一事,只怕,对訾儿多半有愧疚,即便他曾表现出不愿娶,可日后定然逃不过自己良心谴责,必非娶不可。

这正好,是少正辛桓要的。

少正辛桓愁然道,“如今,大王子归来在即,等大王子重新站稳脚跟,你认为,大王子会给修鱼机会娶訾儿,得那几万兵马?”他又嘲笑一声,“莫说大王子,即便是左贤王,也处处阻挠这婚事,且公玉鄂拖对修鱼有怨,一直不死心,想拆了这婚事,本王怎能让他们遂愿。”

“争不争,是你们的事,娶不娶,是修鱼自己的事,你凭何强加于他?”

“将来没有汗王,修鱼就什么都不是,七万人马,你可知,这对于修鱼来说意味什么,薪离王背后的兵力,是他如今对付左贤王的筹码之一,绝不能因他优柔寡断而失去。”

解忧惊诧,“对付左贤王,你……你想要修鱼……成王?”

赫尔王这一家子竟是真想拥立修鱼,那太子提议并非开玩笑!

少正辛桓并不答话。

“即便你想,修鱼定然也不愿。”

他讽刺,“你非他,又怎知他不愿?”

“他不会。”她信誓旦旦。

少正辛桓笑了,讽笑,“有一样心慕的东西,你奢望而不及,也知众人虎视眈眈,自己能力亦是有限,不可得之,可若有一日,有人将心慕之物亲手送至你眼下,触手可及,你要,还是不要?”

解忧凉凉微笑,“那得看自愿送东西的那个人,到底有何居心,若是真心实意,我可收下,若为狼子野心,不要也罢。”

笑声,从少正辛桓喉尖发出,沉蕴清朗,“你果然心思缜密,嘴巧伶俐,只怕不输当年来奴桑媾和的东海皇后冰儛玥,难怪汗王如此垂怜。”随即,又道,“不过说起来,冰儛玥曾是出自我奴桑的官奴,你与奴桑也是渊源颇长,嫁来奴桑,算是归家。”

他笑眼狭长,背后沙风轻飞。

她心底默默翻了白眼,一笑,去你头的归家,她冥解忧哪来与奴桑半点干系。明明当年是奴桑认为自己壮大,一度大肆侵入东海,越鲁一战溃败,女扮男装的母后才被他们俘掳了去,他们自认为好言降服了这绝傲的女子,便弄成官奴,以媾和为由,送予父皇,意欲刺杀。

(媾和:古代指两国缔结和约,结束战争。)

谁知,刺杀不成,官奴却一跃成为皇后。

他们更不会想到,这个皇后多年后会带着西边诸国一起围攻奴桑,逼得奴桑西退而居,不得不与东海娶亲求和,这才有冥雲灀嫁入奴桑。

不清楚可不要乱说。

“日后若是有你在修鱼身边帷幄筹谋,又有何可担心。”少正辛桓又道,“你若真心喜欢修鱼,应当是支持他,而不是如此因为另一个女人嫉妒,等他成王,自然不会少你好处。”

解忧突然定定的,凝望他片刻。

他认为她喜欢修鱼?莫非,他现今追她到此,话还说的如此郑重,如此苦口婆心,只是劝说让她别被嫉妒冲昏头脑做傻事?

心底好笑,真不懂他们所谓聪明人的脑袋,装的是什么!

喜欢之情与朋友之谊,如此不易辨别?

两匹马一前一后入城,大老远,一脸愁色的琉璃在瞧见她之后,立即换为欣喜,忙上前牵马,瞥到她旁侧的人,表现出不可思议。

少正辛桓一入城,便也没打算再陪她,一人一骑离了去。

琉璃小声道,“公主,你怎和右逐王到了一块?”

解忧只觉琉璃已经越来越不称职,她好不容易死里逃了一劫回来,也不关心关心她,居然开口就问别人,她气色虚弱的回了句,“前世造了孽。”才让她昨日倒霉给遇到。

“公主可有找到小王子?”琉璃问道重点。

“已经找到。”解忧淡了声音,郑重道,“昨日之事,你别再问,也莫向别人提起。”

“是。”谨言慎行这点,琉璃比她更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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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毡帐内,琉璃看着脚下没一处落脚地,便忍不住抱怨,“公主,你怎把这里弄的这么乱。”

解忧看向四周,有点晕眩,好像是昨天她与公玉鄂拖打斗,弄乱了。

猛然又惊醒,琉璃昨天不会一直在城门下等,根本没有回来?解忧只觉想笑,以琉璃对她的了解,只怕以为,她一定没听纳达的话偷溜出去找人,压根不知,她其实是被绑走的。

再看四周,也没有锁奴。

估摸还在东城门下等消息……

这两丫头还真是……死心眼。

解忧正开口,要琉璃去把锁奴叫回来,别让那丫头再傻等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轻咳嗽了几声,头脑更是眩晕感,她想着,莫不是昨夜冷热交加,又一直穿着湿衣裳不曾换,以至于……得了风寒?

方才还没觉得,松了松鼻子,有点塞,再一模额头,很烫。

眼前一晕,果断一头倒在了榻上。

惊呆了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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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入奴桑以来,第一次得病。

想起曾初入奴桑时,黄沙蔓延水土不服,都没把她弄倒,六七月的骄阳烈焰也没令她中暑,每日习文射箭练马,即使摔下马多次,她也照旧神采奕奕,无论什么都没有将她弄垮。

可偏偏,昨日一潭冷水,令她昏了一日才醒。

她一定是与水有仇,这样想着。

“之前都是你照顾本汗汤药,本汗身子才刚好,怎的,你倒突然病倒了。”汗王在她榻侧,浓眉笑道。

解忧扬开面容,“是解忧贪玩,掉水里去了,哪知水会这般冰冷。”

“忧儿,下次可不许这般胡闹的玩,你又不会游水,若身边无人,出了意外怎么办。”汗王略微担心的怪责,又说,“这十月中旬一过,天气已经骤然转冷,这股寒流怕是会持续几月,这边气候也不比晋国,本汗怕你受不住。”

解忧没想过汗王连她不会游水都知道,笑了笑,有趣道,“以前一临近寒冬腊月,我就是一个药罐子,但只要吃几副药,过几日又能活蹦乱跳,像没事人一样,汗王不必担忧我。”

“这几日,你可不要出去活蹦乱跳了,得好好把病养好。”汗王关心温凝,又叹息道,“你与修鱼颇有渊源,又一向交好,这两日,怎不见他来探望?若有他陪着,也不至于你又到处乱跑。”

“修鱼要陪着他的未来小王妃,自然顾不上我,没有修鱼,不是还有锁奴琉璃,我也不会乱跑的。”她表现得很乖。当然,连下个榻都有气无力,她还能跑哪儿去,能坐起来与汗王闲聊,都是药力在支撑。

“那倒也是。”汗王笑笑,“天气转冷,本汗让人给你备了些御寒之物,你若是还缺什么,吩咐奴仆即可。”

“解忧谢过汗王。”

“你好生歇着,本汗明日再来看你。”

她轻微点头,不便下来,只目送这抹魁梧苍然的人影离开。

锁奴怕她寒气加重,已在她小屋里弄了炭火,熏了熏,又把备好的绒毛裘衣拿来,盖了她身子。笑说道,“嫣支,汗王可对您真好,这怕是把所有能御寒的家底都挪您这儿来了。”

“嗯,是好。”

解忧苦笑着轻轻作答,汗王如何关心她,她是看得出来,可这有什么用,若汗王肯松口放她离开而不是将她送人,她一定会比这感恩戴德。

汗王心思不定,可她也没胆子问。

再说,她一走,晋国与奴桑若还想维持好关系,不还得送一个公主过来,或者,送一个公主过去。当然,谁也不愿意这么麻烦,难怪蔡仲耒劝她在奴桑好好待着,维持关系,再嫁他人。

琉璃端了药进来,解忧一口闷干。

许是药效作用,又坐的太久,喝完药之后有些倦意,昏沉昏沉的,面色孱弱,睡了过去。

最近嗜睡的功夫又有长进,一天除了见见汗王,说几句话,大半是昏睡过去的,她也想好起来,可就是四肢疲软,腹处疼痛,一直使不上力,只能在榻上唉声叹气,躺尸一般的过日子。

病的严重,几剂药都不曾好转,女大夫说,受凉伤寒可得慢慢来,尤其她月信之前都是紊乱无规章,如今又在这天凉受寒时来,凉气入侵,这可急不得,得慢慢调养,腹处之疼再过两日便会好转些了。

琉璃锁奴闷红脸,解忧本能把被子捂了头,别了身,当没听见。

倾耳倾听的汗王只是笑笑,也不忌讳这些,提醒几句便离去了。

解忧几度撅靡不振,又躺尸了一日。最终,将她脱离这种苦痛日子,一下子神气抖擞,精神百倍,从榻上蹦跶起来的东西,是一封书信。

落笔无名。

她猜想怕又是流丹给她的,好奇心,疑惑心,驱使她打开,一行又一行字迹读下去,面色大惊,连手也有些不稳。

流丹真把大王子给杀了?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

“郡主!”

帘外想起锁奴惊叫。

解忧连忙把书信仍入炭火之中,訾儿方好不顾劝阻进来。

一秒的眼神的交汇,公玉訾儿快步行到榻边,几乎是眼睁睁仇视她,半响,一抹东西砸到她身上,溜出沉闷的脆声。

解忧一看,竟是那铃铛。

这几日一直遍寻不见,小狼狗也因没有铃铛而恹恹不振,她以为许是在小碑山哪个地方弄丢了,也没多想。

怎么会……

“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招惹修鱼哥哥!”

公玉訾儿清冷冷说完,转身欲走,解忧还未明白又发生了什么,只见公玉訾儿停在半途,背影落凉,语气精怪,“看见我与修鱼哥哥那样,你伤心了是不是。”语调一转,“你还是别装病了,修鱼哥哥压根不会来看你的,不会!”

背影快速走了出去。

轻握铃铛,解忧一脸懵。怎么回事?

瞥一眼过去,这个铃铛……

她一下恍然大悟,只怕这铃铛,是公玉鄂拖扯落她衣衫时,落在了那石洞,甚至有可能是修鱼的身边,而恰巧公玉訾儿捡到。

只是,公玉訾儿明明知道那晚,她与修鱼什么都没发生,今日又为何对她撒如此大的气?为何偏偏是今日过来把东西还她?

她之前问过琉璃,修鱼这几日一直正常,并没有因那一夜有何异常举动,公玉訾儿也常去他住处,按理说,这关系看着和谐,不该如此不顾忌,竟跑过来当面警告。

叹息了气,也许是訾儿那口气出不下,没事找事吧。

小狼狗跳到了她身上,她习惯性的抚摸,想起那信中内容,心中有万般滋味,指着对小狼狗说道,“谁让你那么无法天天,谁让你一向那么高高在上,谁让你权势大,谁让你不知收敛,现今倒好,流丹想除掉你,少正辛桓也对付你,薪离王也不向着你,大王子若真死了,怪到你头上,看你怎么辩解,谁让你那么自大狂妄,你就是活该知不知道,活该。”

“哦,忧儿这是在说谁活该?”

进来一抹人。

她讶异,下意识闭紧嘴。

汗王笑容微开,行至她榻前,“有如此中气骂人,看来,忧儿这病已好的七七八八。”

面色一窘,早说不该自言自语,她开口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主要是那封信,把央央萎靡的她一下震得清醒至极。

“好了便好。”汗王宽慰然笑,静默良久,只觉屋中温热,忽然瞥到屋中烧着的炭火,烧得有些旺,还有一卷蜷缩的枯黑烟沫。

一看,便知是烧了绢帛信纸。

而这绢帛信纸并未全部燃烧干净,留有残缺的一角,带着未泯灭的火苗点,清晰无比的印塌着三个字,第四个字烧了一半,凭眼力依旧能认出。

解忧并未察觉汗王目光放哪,沉寂良久,她忽然问道,“之前听说,大王子会在十月中旬归国,这今日都已二十,大王子应该已归来了吧,只可惜,我没能前去相迎。”

“他回不来了。”冷凉的音,屋子里的温,似乎一下降至冰点。

她诧异,“为什么?”

难道信中所说,是真的……

“忧儿。”汗王脸色沉敛,“你只是个平常女子,不像灀儿,外柔内刚,凡事能忍,伶俐聪明。也不像你母亲,内外皆刚,像个男儿一般志向高远,心怀天下,果敢凌厉,她们做得来的事情,你做不来。”

她发愣,“恕解忧不明白。”

“奴桑国事,不该你管的,不可逞强,莫要插手,懂吗?”

“解忧……懂了。”

当年的母后意气风发,在谈判桌上亦是淡定自如,暗地打通诸多奴桑王臣,将奴桑媾和利弊一条条剖析,甩在汗王面前。当年的东海公主冥雲灀自愿拜别故国,来此异乡,不畏艰苦,以诚心打动汗王,处处为奴桑着想,也不偏颇东海,曾奴桑旱灾三年时,苦苦上书东海援助,后来晋国始建,也多次劝说汗王放弃侵入晋国的念头。

这些女子,她又怎比得。

她的心思从未在奴桑,亦无家国志向。

流丹信中说,让她暗中打通几位不满左贤王的大臣,以利益金钱为诱,通过他们的谗言与外头诸多谣言,在汗王与众臣面前,将左贤王暗杀大王子一事坐实,令左贤王无可辩驳。

这方法,虽不一定能让汗王治罪左贤王,但至少,定然会对左贤王心怀疑虑。那时,左贤王已是所有人都争对的矛头,一旦令君王疑心,日后便更容易进一步对付。

但如今,汗王明令不让她多事。

解忧继续躺尸了一日,第二天才起来,去外头活动活动筋骨,当然,活动筋骨是次要,第一要务是打听事情,她对那信仍有怀疑。

特意挑了个市井流言颇多的集市,拿一个面饼各方面蹲点啃了半天,她叹了气,无非是讨论家常便饭,天气家畜,还有个别的在说小王子与郡主,也有说她与左贤王。再度叹了气,居然什么都没有,照说若大王子真出事,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白忙活了。

除非……

她眼皮微跳,莫非是,有人暂时将此事强制压下,还并未公开?

但此事毕竟重大,涉及太子之位,涉及未来王位,压得了一时,也不能保证压一世,迟早包不住。

啃完饼,摆摆手,想着琉璃那两丫头估计在到处寻她,她得赶紧准备回去,却不料,背后一阵风袭来,一双手已经迅速往她肩膀上搭。

她警惕,居然有人敢偷袭!

反手就是钳制那人手腕,狠狠一折弯,令那人面色一抽,痛不欲生。停,以上是她脑补画面,真实情况是,她虽已钳制对方手腕,可对方反应也快,把她的手给折了半边,她痛色明显。

偷袭者放开她。

她颇为一惊,“公玉鄂拖!”

来者却是反应平平。

解忧一恼,想起前些日子,就是这卑鄙无耻小人喂了她一颗长相思,想害她名誉,又害她大病一场,她躺榻上可是真真念着他——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现下这个时机,正好!

公玉鄂拖没料到,他刚松手,这个女人又一次迎击,他不得不避闪躲开,曾当街被她扇一巴掌是意外,第二次,她居然还当街与他动手,他也没那么傻。

没有得手,她再用最简单的几招招式攻击,公玉鄂拖轻微闪躲,不让她碰到分毫,反倒令她一直越挫越勇,使出浑身解数。

已经有不少人围观。

公玉鄂拖眉色打皱,这女人还真是一旦缠上不死不休,跟疯了没差别,居然敢在大街上与人如此动手动脚,就像少正辛桓说的,——泼妇!

为早点制止更大的场面发生,公玉鄂拖懒得与她纠缠,远远跑了离去。

而在围观群众眼里,却更像是狼狈逃走。

解忧在心底默念——有种下次别让她再见到!

人群散去,她得意拍了拍手,甫一回头,手势微顿,怔怔愣住。

他……在后面看了多久?

“嫣支身手使得如此好,真是哪里有病重模样。”

一抹冷凉讽刺的音,高调散开在周边。

瞥过去,公玉訾儿从茶棚中走出来,面色如玉温柔,早已上前挽起修鱼胳膊,补上那几字,“你说是吧,修鱼哥哥。”

“不好意思,我得回去喝药了。”没等修鱼回答,解忧抛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利落的转身。

真是走哪哪倒霉,麻烦事还是避免为好。

“解忧!”

有人叫住她。

公玉訾儿脸色发青,凝住。

修鱼已拉下訾儿的手,来到她身侧,“解忧,我想与你说几句话。”

她看着修鱼,依旧如前,诚中诚恳,再看訾儿,一张脸气得青紫,却在修鱼看过去之后又面上勉强保持了微笑。

解忧心里有条杠杆,是不平衡的。

从一年前被卢勖绑去,受了一顿折磨之后,她想通了许多,天下没有永久的欺负,只有不敢反抗的弱者,她给自己立了规则,别人以真心待她,她可还人万倍真心,别人若以小人之心辱她欺她……她也没那么好欺负。

偏头,面对这俊朗诚意的少年男子,她轻轻应下,“去哪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