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新年如意

第三卷·旧梦缱绻,夜尽无明

引言——「把你放在心上,合起了手掌,默默乞求上苍,指引我方向」

晋国历,熙和五年,年末最后一天。

解忧又捅了他一刀。

手中匕首再次深入,身后观摩的勾弋才知她在干什么,她左肩臂上瞬间多了只手,把她粗鲁地往后拽。

“别伤她!”

怕勾弋不知分寸,皇甫衍忍着痛轻喝出声,他低头看了眼中刀的腹处,血迹染透长衣,像朵绽放的花。

他想笑,也闷声笑了出来,笑过之后,突然一阵刺痛,踉跄一步,弯腰嘶了声。

勾弋失了脸色,松开了她,忙去搀扶住:“主子!”

皇甫衍摇了摇头,转身去了内殿。

不一会儿,解忧看到他很快出来,他换了身极其繁琐的盛装,伤口似乎也简单处理过了,他说了一句:“年宴你不必入席了,在这等我。”说完后缓步出了大殿。

勾弋没有跟随出去,留下来将大殿中的血迹抹去,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做完一切,才环向大殿中白色素裙堪堪站立的女子。

解忧顺着目光看过去:“你是想我去大理寺受审,还是刑部天牢待斩?”

勾弋觉得她这话在挑衅,撇了下眼神,冷哼了声:“明知故问。”

勾弋出了大殿,守在外面。

这时在宫墙上空,绽放了五彩斑斓的烟花,勾弋抬头看了一会儿,年末最后一天,宫中有年宴,丝竹笙歌不绝于耳。

突然,殿中传出破碎的声响。

门是大开的,勾弋扭头就看见碎了一地的瓷器,他心里又冷哼,女人左不过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跟在皇帝身边这么久,他也已经见惯不惯了。

烟花散去,里面也变得安静。

勾弋想着,这女人闹完了,是不是真要上吊时,‘嘭’的一声,她把门关得严严实实,还上了一把栓。

想多了。

一个这么闹的女人,怎会寻死。

宫宴散得晚,空中飘了点微雪,皇甫衍风尘仆仆的赶回来,随手解下沾着湿润雪花的大氅袍丢给勾弋,迫不及待推门。

勾弋拿着袍衣,想要提醒:“主子……”

当然,门没推开。

但栓并不牢固,一掌破开了。

勾弋没说话,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让大晋皇帝亲手破门,是自己失职,他又看了眼两侧的门。

没碎,只不过摇摇欲坠。

就是不知,还能不能撑过今晚……

殿中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皇甫衍走进屋子一扫,房中遍地狼藉,被拆了个粉碎,连下脚都没地方,走了一圈,然后才看见她背倚墙壁,盘腿坐着,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皇甫衍就这样看了她好久,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进来了,刚要站起,因在地上坐了太久,腿软忽滑了下去。

皇甫衍下意识弯唇轻笑。

解忧怎么会不明白他就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选择这么愚蠢的方式报仇,苦了自己不说,对他也没半点威胁。

见她脸色紧变,皇甫衍换成了平常的笑,踢开挡路的碎片,到她面前,温厚息声几乎贴近她头顶:“腿疼?”

盘着坐久了,确实会麻,也不知她怎非要盘腿坐这阴暗角落。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她低着头没说话,皇甫衍等了很久。

过了片刻,皇甫衍蹲下,露出轻浅笑意,试探着伸手:“让我看看。”

凑近时,他身上酒气霎时窜入她鼻翼,他伸手去碰她的膝,若是得她允许,他兴许还会笑意澜澜帮她揉揉。

可她冷不防打开了他手。

“别碰我。”

她不是怒气,有方才也全撒完了,她只是很冷漠,冷漠的声音里又夹着一丝对他的厌弃,皇甫衍没强迫,苦笑了一下,收手作罢,又望着她:“若是累了,可以去床上躺会儿。”

“嫌脏。”

这两个字让皇甫衍脸色瞬间煞冷,他咬了咬唇,半响说不出什么,他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有根筋被无形之中挑起,心里念头一起,突然就怒了。

脏么?

他偏要让她睡!

皇甫衍一手锁她腰,另一手掠过她膝中,轻易把她捞起,朝床榻走去。

解忧看见他复杂变化的脸色,原来,他也会因这两个字失控。

她没有挣扎,他也以为她是乖顺了,但他双手毕竟捞着人,管不到她会做什么,接下来,他有点后悔觉得她乖顺。

她怎么会乖呢?

还偏偏挑他现在最脆弱的地方!

皇甫衍紧着眉头,齿缝里闷哼了声,到了床边,没有把她丢到床上,而是缓缓的放下,一落床,见她趁空要钻出去,他又把她拉回摁住,让她坐好。

皇甫衍已经自个把方才的怒气消化了:“这床上,没有过别的女人。”

“你没必要跟我解释。”解忧清清冷冷地:“你挑不挑床,跟我有何关系。”

皇甫衍自嘲撇声:“解忧,你一定要跟我这样说话吗?你一回来,就要杀我,你知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横竖是死,”解忧看着他:“只要你心里不痛快,我死得也安心。”

“可你明知我不会杀你。”

她敢大胆行刺,就是在赌他这位皇帝对她的态度,很明了,他确实不杀她,哪怕被她捅了个窟窿,也要装作无事出席宫中年宴,也没让任何人知道。

沉默片刻,解忧敛下面容,想起身,又被他继续摁下去。

她怒了:“放我出去!”

皇甫衍反而笑了,被他猜中,她面子有点挂不住,她知道,他对她的爱意,却还是回来了,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代价。

“今天晚上,我要你留下。”

解忧眉头触动了一下,非常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虽然他受了伤,做不了什么,但留下来,只会比刺杀皇帝更严重。

见她蠢蠢欲动又要起来,皇甫衍点了她身上穴位,让她再不能动,依她的脾性,大概会把那扇门砸了,也不会留在这里。

解忧沉了声:“你是不是疯了。”

皇甫衍望着她,那抹有弧度的下颌线微张,嗓音掐尽了无限温柔和期许,和她耐心的解释:“我没疯。”

此刻的皇甫衍身着一件庄重威严的朝服,厚重的外袍,他随手扔地,不过朝服里面极其繁琐,他越剥越烦躁,乱扯一通,最后仅剩单薄的白衣。

白衣也很快被除去,只剩单裤,上半身条纹勾勒,腰侧缠绕着一条白色纱布。

方才遭她一抓,腹伤裂开,衣襟湿濡,这块白纱闷不住血,晕成了花。

皇甫衍褪完,发现她正看着自己,但她脸上不是面红耳赤,也无半点女子的羞涩波澜,倒有刺客失手的可惜。

他想了想,半扯松垮的单裤:“你是不是在想,我受伤这么重,肯定不能做什么?但是,”他笑着转折了一下:“你若是愿意,想看点别的,哪怕我只剩一口气,也可以。”

解忧的目光从下面移到上面,他那张脸似笑非笑又如春风含露,倘若捅刀子的时候再往下点,这裤子往下褪得再多一点,未必不能看到别的。

说实话,她挺怕他疯起来,真的会不要脸把裤子给褪了……

她决定不再看,闭上了眼睛。

“又不是没见过,”看着她的样子,他笑声轻然:“你还……”

解忧脸上更沉:“闭嘴!”

见过又怎样?

几年不熟悉,他在这方面已经变得比她更厚颜无耻,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还能有心情谈论那种事情。

解忧把眼睛闭得更紧。

心里想的是。

刚才那一刀子,怎么没把他捅死呢!

换纱止血后,皇甫衍穿上了干净睡袍,她全程都没睁眼,他忽又自嘲,心中竟殷殷期待,她许会有那么一点心疼?

可她只会恨吧……

他决定做点什么。

解忧打开了双眼,往下看了看。

大晋国的皇帝,正半伏在她膝前,用湿帕擦拭着她手上捅人留下的血,血迹留得太久,有点干固凝黑。

他似怕弄疼她,动作呵护又轻柔,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发散出绵延情意。

解忧却觉得,寒风刺冷,太可怕了,他的温绵情意,就像利刃在扎她的心。

房中很乱,没什么讲究,那炭炉也熄的无声,皇甫衍觉察到她的战栗,想着,许是寒冬腊月她冷得打颤吧。

他随手丢了帕巾,托起她的手背,这双手并不漂亮,痕迹斑驳,掌心有过割痕,手背也是小疤遍布。

皇甫衍拆开了她手腕上缠绕数圈的袖带,一双腕上更惨不忍睹,有自残的新伤,也有以前留下的旧伤。

他轻抚那半圈丑疤,脑袋一低,吻了下去,薄唇轻浅般在痕上依附。

觉察到她身子绷紧,却没说话,皇甫衍留恋了片刻,才抬起面庞,喉骨间轻咽,白净的脖颈似在灯影下摇晃。

他动作细微,却让胸前未拢的衣襟散开些许,春光一泄,比起方才的上身露骨,若隐若现才更具诱惑。

解忧看了半久,这才明白,他似乎在故意引诱她,该死的是,她竟也恍惚了下,回过神后,她眸子往上提了提,看向别处。

他从她面前起身,伸手触及她额角,然后缓缓把她放倒在床上,她眉头快打成了结,若是能动,绝对会给他一耳光。

从始至终,他把她当什么呢?

可以被他肆意玩弄的女人之一吗?

皇甫衍却是眯起眼睛笑:“别想太多,你也知道你自己下手多重。”

刚刚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可他没有看到她半分窘迫的样子,她在抗拒他,那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真像他要活吃人似的。

说完,他人已起身,走到殿外。

当摇摇欲坠的门被打开,看到自家主子身着干净的里衣,微微露出点胸膛,不仅生龙活虎,还吩咐人去拿条新的被褥和碳火时,勾弋心上便紧了一下,眼中有种不淡定。

其余宫人也很诧异,但和勾弋不一样,宫人并不知皇帝身上有伤,行刺这样的事,没有闹得满宫皆知。

宫人眼中的诧异,是因为,寝宫的女子并不是后宫嫔妃。

而是皇帝的……

这种奇葩事……算什么呢?

为首的宫人办事伶俐,就近从偏殿找来了备存的一套寝褥。

欲坠的门再被皇帝关上。

皇甫衍抱着被子回来,床上之前的寝褥都被她撕了,乱七八糟,他丢开那些零碎的寝褥,把新的铺上。

他脱鞋上床,从她身上爬过,去了里侧,也躺到了床上。

平躺着,和她有不足半拳距离。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解忧。”

他喃喃叫了一次,低沉哑声。

解忧听到了,但没有回应,她看着床顶花帷,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心里忽然烦躁,牵过她一只手,五指张开,放在他伤口上,让她感受那里的温度和跳动的痛楚。

他也会痛的。

床似乎变得有点沉,解忧被他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可他再怎么做,都不值得同情,不值得她原谅,更不值得她心疼。

伤口渐渐温热,他心里头的燥热也莫名燃起,他压了压,却压不住筋脉的跳动,衣襟掀了半角,让凉风透入,也没舒畅。

于是,皇甫衍翻身钻到她身边,脸颊抵在她肩臂,如饥似渴地寻求一个港湾依附。

良久,她忽然喃喃:“为什么……”

“什么?”

她说的太模糊,皇甫衍听不清后面,当他再问时,她闭着眼睛不肯再说话。

她的冷漠不作声,击垮着他那点可怜的奢求,让这个夜变得太漫长太难熬。

真是折磨人啊!

她回来了,却并不高兴,带着一腔怨恨,只有他一个人在狂欢。

他压不住心里对她的那股歹毒怨气和埋恨,也没忍住那股呼之欲出的欲念,他突然凑近她耳畔,缱绻徘徊。

薄唇在她肌肤上擦过,压到前面,还不满足此,侧手捧着她脖颈,抑制不住盛欲释放的轻吻上她颈颌。

她骇然睁眼,细嫩的喉在他掌间吞咽了下,彷徨的盯着他。

瞧吧。

只有这样,她才会有反应。

她惊骇后,神色自若的嘲了声:“你对我,也只剩这种事了,只不过是一副皮囊,就算我给了你,那又能怎样?”

他展开的笑容有些哀伤:“你什么时候这么随便了?”

解忧看着他:“你教的好。”

皇甫衍容色一白,几乎挂不住。

他能随随便便与别人欢好,她凭什么不能呢?甚至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还把他教过的用到了别人身上!

不到片刻,她感受到了身上人更粗的喘气:“可要我再教你点新的?”

他无故发起火时,更没分寸,把她上面衣褪到了肩下,屋内碳火还没旺起来,寒月凉夜冷得她微颤。

她平和了语气叫他:“皇甫衍。”

“叫阿兮。”

他知道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怕,但被人为所欲为的滋味不好受,她不说话,就是对他的一种反抗,若是说一两好句,就是顺从了,他也会适可而止。

可是她把唇又闭上,一双眼睛淡漠地看着他,哪怕把刀架她脖子上逼她叫,恐怕也是这般面无表情。

“衍儿也行。”他放低了姿态。

解忧动了下神情,清秀的睫毛往下压了压,再抬起时,眼中的淡漠换成了无畏,她抬眼看他的那一下,皇甫衍心口猛地像被攥住,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那样看着他,很有宁受辱也不屈的态度。

很好,很好……

他原本侧着的身体,直接压在了她身上,霸道的埋在她耳畔,不到片刻,他一下停滞,猛地抽了口凉气。

一动情欲,刀口子撕裂,毫无预兆就被撑开,皇甫衍闷在她肩窝,笑声也从这里传出,他的确不能做什么,尽管忍不住的想,但不得不暂时放弃。

翻身挪开,拿背对着她,被子也全给她盖着,他咬牙切齿,勒紧了伤处,不让血再留,他整个人疼得抽搐弯腰,缩在床帏最内侧,却不会让她看到。

解忧听不到别的动静,只有他均匀粗浅的呼吸,她不会关心他的伤势,那是他自找的,久久的,正想他是不是睡了,突然,他又扑了过来。

她以为他还想再继续,明知不能,却非要逞强:“你闹够了没有?”

久久无声,原来他只是无意识地凑近她,靠着她一块睡觉。

在外面晾得太久,半夜又是天寒地冻,他刚钻进来时,整个身体都是冷的,就那样寻着她身体的温暖凑过去。

渐渐的,他冷硬的身体回暖,也还是抱着她没有撒手,呼吸在她颈项间一来一回,一会冷一会热。

他真的,就这样睡着了。

睡得可真安心,不怕万一她能动了,再一刀砍死他。

时间慢慢过去,外面的光线透进来,渐渐的从月下深黑变到日下微亮。

难熬的,又岂止是这一夜。

天变得银白,殿外的内侍走来走去,又急促,又无奈,内侍不敢进来,小声和勾弋商讨,该如何不惹怒皇帝的前提下,把皇帝给叫醒。

勾弋似是说:“等着。”

皇甫衍早就醒了,手臂不知不觉地给她当了枕头,另一手把她当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搂着,怕她没醒,他不敢乱动。

解忧一夜未睡,确定他醒了在装睡,缓声说:“既然醒了,就起来。”

“真好,不是梦,你真的回来了,回来我身边了。”他又抱紧了几分,光腻的脸颊贴在她肩头磨蹭,寻求最舒服的姿势,犹似贪念着这不足片刻的宁静温馨。

他离她耳畔很近,温醇的嗓音在屋子里缓缓散开,恰如窗外新年第一日的光晓:“新年如意,解忧。”

他怀念起小时候,他总会起得很早,第一个奔去她的长乐宫,而她总是贪睡起得晚,他去时,她在盥洗梳髻,他说完一大串吉祥话,就会帮着她织辫子,而她也会早早拿出备好装着碎银的如意荷包,笑盈盈地交到他手上,还会如长辈般乖巧地摸他头:“衍儿,你也是。”

“皇甫衍。”

徒然听到她念全名,他心如紧弦,却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你玩够了么?”

他笑了声,看看自己这荒诞的行为,谈不上什么光明正大。

可惜,他等不到那句衍儿。

也等不到如意荷包了。

殿外宫人听见动静,仗胆叫唤了声“皇上”,委婉提醒他,今日年初一,有祭祖拜祀及百官朝会大典,这些需要皇帝亲临主持。

言外之意就是——皇帝再如何贪恋怀里美人,也不能忘了正事。

他淡漠地朝外回了句“知道了”,觉着这一夜真短,起床后,他在床边半坐片刻,才解开她穴道,去了侧室。

等他拨开珠帘,从侧室出来,解忧正在揉肩膀,被他靠了一晚上,骨头都是酸的,缓了半久,才恢复面色与他相视。

他那套睡袍半染了点血,如今已换了套干净的长衫,衣衫半开,他松散慵懒的走过来,手里正捏玩着一把匕首。

匕首做工细致,样式独特,是蛮夷那边所独有,他摸着刀鞘,拔出一半,也见刀锋尖厉,便知主人花了心思,寻常人根本用不起。

刀面血迹都已抹去,干净得映出他沉寂幽暗的双眸,皇甫衍轻抿唇:“这匕首,是他给你的?”

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好似打探凶器的来源,解忧想了想:“奴桑有习俗,新婚之夜会彼此交换物件。”她又补充:“他送我匕首,希望我能自保。”

皇甫衍顿住须臾,手里的匕首一下子握得很紧,青筋几乎要碎裂。

新婚。他们的新婚……

他一张脸并不平静,极力忍住:“那你呢?你送了他什么?”

解忧敛着眼眸,没说话。

皇甫衍可笑了声,不同于方才的清爽朗朗,只有痛心酸涩,又嘲讽起自己,别人的新婚洞房,他做什么需要打听得这样详细,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把刀刃收进鞘内,皇甫衍走过去,冷不丁地把匕首送她怀里。

解忧抬头,有片刻惊愕,不明白他怎么肯把匕首还她。

皇甫衍靠近几分,想轻佛她脸侧,但她避开了,他一下又不高兴:“昨日刺杀的事,当做没发生过。”缓了缓,又说:“你先出宫吧。”

解忧看着回到手里的捅人凶器,不仅觉得可笑,还觉挺讽刺。

一个皇帝,把她整夜留在寝宫,谁相信没干什么?

不得不说,他真是很歹毒啊!

殿门大开,在勾弋抽吸和众多宫人内侍偷瞄的神色下,迎接着那抹透进来的晨晓光线,解忧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在她出去之后,等在殿外的宫人分批捧着盥洗之物,拥入内殿。

勾弋朝里撇了眼,皇帝正被宫人拢着整衣,行冠带礼,这种琐事,勾弋不需要参与,他吩咐人待会儿把殿门修一修,又看着女子的背影,跟随她走了一段。

解忧走出碧霄殿外,在大殿的台阶前停了下来,台阶青石很长,背后是巍峨雄伟的宫殿,她堪堪临立。

她抬起头眺望,头顶上天际一线,正狠命地冲开阴霾破晓。

大晋国的帝都金陵,云诡波谲,深宫皇权,至高无上,有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站在这里一览风光。

她在青石台阶前停下。

勾弋也停下。

背后的目光太冷,仿佛透穿脊背。

解忧浅浅回头,勾弋手里紧紧捏着长剑,作为皇帝近身羽林骑的头领,又作为佛柳卫新一代的首领,他有带剑的资格。

看到这位统领眼底阴狠的情绪,她开起了玩笑:“勾弋统领,是要杀我?”

“倒想试试。”

“是吗?我也很想看看。”

解忧幽着音,说完转身背对着他,仿佛要给他最好的下手机会。

勾弋抬头环视屋顶,皇宫戒备森严,青天白日,没有人能悄无声息的躲藏。

但勾弋只站在那里,并没动手。

他又不是傻子,怎会被她一言两语挑起,就干这种找死的蠢事。

解忧上次见勾弋,是几年前,那时他还说对她有点敬重,不过经昨日刺杀之事,他对她的那丁点敬重,恐怕所剩无几。

见他有顾虑不动手,解忧没话找话:“我活着,你很失望吧?”

“你要听实话?”勾弋还是那么冷。

“当然要实话。”

“的确,”勾弋目色涌动,低冷着声:“你怎么不死在奴桑。”

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继续当狐媚惑主的妖女。

皇甫衍整理好朝服,从殿中曼斯条理走出,便看到勾弋在一侧低谨地站着,而解忧在台阶上静候。

场子冷得仿若两人没说过话。

解忧见皇甫衍出来,朝他走过去,站在他旁侧,皇甫衍奇怪地盯了她好半响,才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解忧冷静地阐述:“祭祖。”

他看着她这举措,又是半响,笑了:“你和我一起去?”

“嗯。”

“你可知后果?”

“你不同意,那就算了,原想我一个人去,会让人觉得你和我生分。”解忧解释得不耐烦,他问得犹如废话。

她能不知后果?

他想玩,那她再加把火吧!

皇甫衍笑了,实在压不住翘起来的唇角,又怕大笑会扯动伤口。

如若,昨夜是他这个皇帝任性荒唐,非要把她强留在寝宫过夜。

那现在……

勾弋怎么都想不通,昨天刚捅刀子,今天两人又好得跟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她到底是用了什么狐媚本事,哪怕她冷着一张脸,也能让皇帝毫不犹豫地贴过去。

在旁的史官提笔簌簌,似乎在记什么有趣的事,皇甫衍不顾忌地两步走过去,夺过史官的载策。

皇甫衍对记载不太满意,眉毛皱了老长:“该写的不写,不该写的,一通废话,简直浪费笔墨。”

史官冒了冷汗,这个官自古风险大,今上的脾性,史官摸不透,腰杆子更弯了:“请皇上指示有何不妥。”

解忧撇了眼皇甫衍,现今的史官胆子都窝囊成了这样,好似哪里不对,可以立马改,还能让皇帝亲自指示如何篡改。

好歹他亲爹在位时,无论史官如何秉笔直书,只要是大实话,他爹顶多当充耳不闻,也不敢说要改篡。

到他这辈,世风日下啊!

“上与公主宿夜长聊,没了?”皇甫衍念出那行字,声音放慢了点:“此处改为共度春宵为最佳,一夜那么长,该多写点才是。”

“臣……臣……”

史官话欲出口,又止回喉间,半天憋不出一段话,身体快抖成了筛子。

对昨夜之事,顶着一族的脑瓜,史官也只敢用模糊的词一笔而过。

毕竟,皇帝年夜留宿这位公主,按这公主辈分,貌似皇帝得叫她……

史官怕记太详细了,会掉脑袋,谁知皇帝竟嫌弃写的不够详细!

史官忍不住心里吐槽。

想要多详细,要他进去亲眼观摩吗?

还要不要再把用的姿势写出来?

皇甫衍眯眸笑看着她,邪肆笑容里的疯魔,仿佛在告诉她,他就是要后世百代都知道,他与她,便是这样不堪启齿、无名无份、苟且厮混。

至于他这帝王的声誉?

有什么可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