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疼否疼否

几天后,徐骢收到小卒十万火急的来信,这封信很长,简短如下——

丹江之上,货船被徐副将手下控制先行,她们两船随后遇水匪,流落狮子山,其中,徐副将不知所踪,侍卫中有四人持昭平府信印,要杀大小姐,在狮子山里,那些侍卫一番恶斗全死,不过,大小姐安然无恙,但琅琊公主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龙海世子带着她们和蔺神医登上了船。

之后就没了,小卒没上那座大轮船,不知道那座轮船上的事。

徐骢捏着信,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让徐大小姐跟着解忧去龙海,是太后的意思,徐骢有心阻止却也没用,他知道这路上肯定不安全,才暗中安排了人,临行那天,他是拿了点钱贿赂她让她照顾好表妹,但也没让她这么费心费力,不至于为了那袋子钱,她连自己命都不要了?

她们怎么遇匪怎么落入深山,这段小卒不知情,徐骢奇怪的是,那位徐副将报的是失踪,而他安排的人,全死了?

徐骢慢慢坐下,深思完,得出了个结论——有人要杀大将军,也有人要杀徐家大小姐,这两拨人鱼龙混杂,才导致了这么个不可控制的结果。

正想着,有内侍来报,皇帝现在正急召昭平公主入宫。

……

昭平公主进了碧霄殿。

“皇姐,你做事可知分寸,”皇甫衍脸色冷得凉透,把信件给昭平看:“竟连她性命也不顾?”

昭平公主一脸懵,这是闫可帆送回来的信件,看完后,昭平公主轻然笑了下,那四个要杀徐大小姐的侍卫有她府上信印,似乎已经认定就是她的人,而那个徐副将无故失踪,约摸也算在了那四人头上。

“皇上认为是我做的?”

“不是你,还有谁?”

“冥解忧去龙海,未必不能搅一搅龙海的局势,在这节骨眼,我何苦大费周章在半路弄这些,”昭平公主道:“那四人身上虽有我昭平府的信物,却是来历不明之徒,我不怕皇上追查,只怕你我遭有心人离间,误伤了姐弟之情。”

不一会儿,又有蔺之儒传回来的信件,皇甫衍看完,脸色恢复了点。

……

解忧是在半夜醒来的,起初还不想醒,心里十分煎熬,梦里各样的画面和雨声混杂交替,直至脑中鸣嗡,现实破了梦境,轻碾眼皮,终于让自己睁眼。

琉璃守在她身边,见她大汗淋淋,衣襟湿透,拿起帕巾擦着解忧的额颈,琉璃小心翼翼问:“公主是做噩梦了么?”

解忧眼珠转了一圈,望着陌生的房间,问:“其他人呢?”

琉璃知道她关心什么:“徐大小姐没有事,但苏子受了伤,眼下还未醒。”

解忧去了苏子房间。

房间乌黑,琉璃提着灯笼进入,只见苏子的床榻边俯趴着一个女子,睡得正沉。

解忧愣住,看着这对人,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又问:“闫可帆呢?”

琉璃沉默了下:“没上船。”

“这是,”解忧顿了下:“船上?”

难怪总觉得这过道怪怪的。

出了房间,解忧走在船舱长长的过道上,琉璃提着灯默默跟在她身后。

走到过道尽头,解忧想开舱出去看看,琉璃阻止道:“夜里江风凉,公主身子没好,不宜出去吹风。”

解忧只好作罢,转了身正要回去,前面的舱门忽然动了,一下打开。

一道清风人影立在门前,浅浅白衣,容目明亮,那张脸在姣姣月霜下烨烨生辉,她看得入神,凉凉的江风也随之从正面侵袭,把她的披衣吹散些许。

解忧本穿得很单薄,出来时琉璃只仓促的给她披了件外衣,此刻晚上的江风吹来,寒冷刺骨,解忧病弱的脸庞又白了几分,冷不丁咳嗽了下。

蔺之儒见她一咳,忙踏入进来,将舱门关紧,退至离她两步远,行了大礼。

解忧恍惚想起昏迷时,好似模模糊糊见过他,但又想,他人应该在金陵,她当时以为是梦也没多想,谁知……

她吐蔺之儒一身,竟不是梦。

……

解忧去了蔺之儒的房间,不是她要主动去的,而是蔺之儒邀请。

房间烛火滋声,闪闪影动,解忧的目光掠过他的床榻,被褥整齐,说明他不是半夜睡不着去外面,而是一直没睡。

蔺之儒收拾一番,给了琉璃一本书册,封面上未写书名,琉璃翻页看了看,不禁惊了下。

之前在渔村,解忧吐他一身,蔺之儒终于确信她是真喝不下药,于是琢磨出了套食疗的方法。

这本食谱,记录了足半月的一日三餐,当然,食谱出自神医之手,每一项食材就像是药材,营养均衡面面具顾。

琉璃往后翻了翻,后面几页的笔墨刚干,应该是刚装订不久,琉璃心想,难怪蔺大夫大半夜都不歇息,只怕是写累了,才去甲板上散散步。

收好书册,琉璃又见两人气氛微妙,抱着册子悄声退了出去。

蔺之儒见解忧还站着,便用手指着座子,解忧过去坐下了,怕她身子羸弱不便,他上去扶了一把。

对待病人,他也无微不至。

蔺之儒拿出了那套行医匣子,枕垫移在她眼皮子底下。

解忧没有抗拒,昏迷时他肯定把过脉了,也不差这回,蔺之儒的指腹在她右手经脉上摸滚,来回反复,怕错过任何细节。

蔺之儒收脉后,写了两字。

‘疼否’

解忧看着他这个人,怔愣了片刻,她不知道他想问的是哪种疼,但又想,应该是指她左臂剜伤,她轻轻回答:“不疼。”

他写,‘实话’

解忧想了想:“还行。”

蔺之儒还是觉得她没说实话,那天,他问是否再信,她淡淡的说——蔺大夫,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值得我信?

她不怪他,却不会再信他。

蔺之儒拿出一个小瓷瓶,轻轻放在桌上,解忧认得出来,这瓷瓶是她的。

这里面装的……

蔺之儒看着她,似在等她给个解释。

解忧想拿回瓷瓶,但蔺之儒似乎有点生气,瓶子被他又拿走了,她忽然对着他露出苍白的笑容,忍不住想要调侃:“蔺大夫,你最近不仅会强人所难,还私拿别人家东西,这可真不像是你了。”

与她的揶揄相对,蔺之儒又生气又严肃地在看着她,从他的神情里,解忧大概也知道他想问什么,想了片刻,解忧懒懒地回答他:“我吃了。”

解忧一副就算我吃了,你又能拿我怎样的态度,可她瞧见蔺之儒在听到她吃了时,神色有半分抖动。

从他的面色里,解忧很快又分析出一二,这件事,对他来说,很严重吧,但解忧不以为意的说:“不多,还剩一点。”

那个什么八仙散携带不便,她用了瓷瓶装着,她吃了三次,第一次恰巧遇到蔺之儒上府,她疯病无故复发,不敢再吃了,在狮子山,她又吃了两次。

不知道蔺之儒是怎么发现这玩意的,这小瓶子她又没做啥标记,他怎么就准确无误的找了出来,并且当她面质问?

一瞬间,解忧突然又有种做贼不成,又被抓包的感觉。

心情有点不太爽。

蔺之儒指尖再次点了点方才的字。

‘疼否’

他希望她说实话。

他是行医之人,比谁都清楚,她为什么要吃这种东西,伤口溃烂,几乎见骨,怎会不疼,如若实在受不了,她可以说出来,也可以来找他商量办法。

但从始至终,她没有。

解忧轻轻撇了下眼神,她说的真的是实话:“蔺大夫,疼是什么?”

蔺之儒想了片刻,她吃了那种东西,还吃了那么多,确实会减少她的痛感,疼得麻木,浑然不觉,这样的情况也会让医者不好判断,那药看似让人神采奕奕,实则上瘾后会彻底掏空人的身子,变得麻木不仁,她不能再吃了。

蔺之儒从匣中取出一条长签,签上有数字,分为轻度重度剧烈三六九等。

解忧的目光从他厚实的指尖移向竹签,看到最后一个等级是十,与前面不同,这是单独分开的,解忧忍不住好奇:“这是什么痛?”

他写,‘生子’

解忧迷惑:“为何要单独设立?”

也许,是为了对付难缠装病的男病人吧,正常男人都不会选这个,他们没有经历,不理解,但可以让他们知道生子很痛。

而女子临产,痛得意识混乱,只怕是比十极还严重,怎会清醒地来选等级。

蔺之儒不答,解忧也没追问,不确信道:“生子真的是最痛的?”

蔺之儒写了一段长话。

‘在下未曾经历,不知,此十级为诸位女科大夫所评,男大夫无异议’

冬草堂底下有女大夫,蔺之儒有收女弟子作为下一代培养,解忧倒没想,他一个男人,还是堂主,竟会听取诸位女大夫的意见,把生子之痛放置最高。

随后,蔺之儒取来针囊,把她衣袖卷起,摸到几处穴位后,开始施针。

每动一针,他手指都会点一点竹签上的疼痛等级,还要求她说出感受。

‘如何’

比之前痛,还是不痛?

解忧莫名有点心慌。

听说摸脉能看出所言虚实,在蔺之儒面前,都不用摸也能看得出来。

她现在是不是太配合他了?

连她自己都觉得奇了怪了,怎么突然之间就听话了呢。

也没见他给她下咒啊。

经针灸后,解忧左臂隐隐的痛感不复,今夜应该是能睡个好觉了,施完针,蔺之儒把她晾在了一旁,忙去旁边写诊录,解忧身上都是针不好动,只轻轻抬眸,把目光移到他身上。

青灯烛光下,映照着他十分绝色的脸庞,像是遗世而独立的仙人。

觉察到她的目光,蔺之儒凝了片许,但他没有回看,仍是很快速的书写记录。

解忧又去瞧他的字迹,除非是认真写医书,他的字向来潦草,只有他和沙苑能看懂,解忧心里打鼓,不知道是不是他作为医者对病人严格保密不想让别人窥探隐私?还是他另创了特殊文字?

写完之后,蔺之儒把针都拔了,又把她袖子挽下,对她曲腰行礼,解忧摸索出了大意:现在她应该已经不疼了,也挺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合适,没什么事,她可以走了。

在蔺之儒这里,她只有两层身份,一种是大夫和病人,另一种是君和臣。

其他的,没了。

不介意的说,解忧曾经很崇拜蔺之儒,仰慕他,那点少女的心思都刻在她脸上,她也单方面的非常信任他,她心中总认为,他应该是有把她当朋友的,半个也行,可那是她的妄想。

蔺之儒不染纤尘,却知道她所有劣迹斑斑的往事和秘密,又怎会真心把她当朋友看待。

恐怕,他不会想要她这样的朋友。

解忧走到了门口,背对着他,忽然说:“你不会告诉他的,对吧?”

蔺之儒顿然了下。

这个‘他’,是指皇帝。

她吃那种药的事……

……

次日一早,冥栈容脸色深沉地坐在解忧床前,解忧不容易睡个好觉,被他这副模样吓醒,魂丢了一半,还以为蔺之儒把她吃药的事告诉他了,又想不对,她下意识抬起自己双手,发现也没有被绑。

解忧松了口气,不悦道:“你下次进我屋子,记得敲门,男女授受不亲。”

冥栈容不以为意,她之前进他屋时,那也是没半点忌讳,这会儿倒是想起来避嫌了,冥栈容看着她说道:“你现在又不是没穿衣服。”

解忧心里一烦:“那世子爷你是希望我穿,还是不穿?”

冥栈容瞳孔地震,不可置信地抽完面容,他极力地稳住自己:“你……是正常的么?这是几?”

他比了个二,在她面前晃。

“你,”解忧毫无表情:“滚出去。”

冥栈容放心了,收回手指,然后,他青筋跳起:“你脑子正常,还说这种不着调不知羞耻的话!你当我是什么人!”

解忧唇角一弯:“世子爷把我当未婚妻,我当然也把你当未来夫婿。”

冥栈容语塞半响:“你想的美!”

“前几日,我刚看过一本艳册。”

“……艳册?”冥栈容无比炸裂,谁知道她平常看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写的正是你和我,”解忧看着他,惆怅了一下:“只可惜,结局不太好。”

冥栈容不知道她看的是什么玩意,但肯定不是好东西,整张脸凑到紧致:“你知不知道现在外头人怎么说你的?”

“不知道,所以才看。”解忧脸皮极厚。

冥栈容觉得她自从大疯一场,脑子出了问题,不仅看那些编排扯淡的玩意,还能说出妇可多夫逆天的话,他不清楚她到底是病好了,还是病得更彻底无可救药了。

冥栈容叹了口气,思索后,决定把她当病人看,温了声:“那些坏东西会带坏小孩子,你以后不许再看了,知不知道?”

解忧瞅着他半久,不可置否的说,冥栈容在边境院子时,经常把她当小孩子看待,就是这种哄人又矫情的语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挺受用。

解忧止住了其他想法,和冥栈容聊了聊其他的,听到那四个侍卫身上有昭平府信印时,反而觉得不像是昭平。

可是,会是谁不惜代价,这么迫切的要杀徐家大小姐?

想不通。

冥栈容对什么大将军徐家大小姐的生死不怎关心,只觉得她被受牵连,快丢了小命:“若非本公子才智过人,及时带着蔺之儒找到你,你这小命早就呜呼了,说吧,你该怎么报答我?”

解忧这会儿来了兴趣,接道:“话本里都是以身相许,你要吗?”

冥栈容一口气被她呛到,方才的温柔不复:“你真的是没救了!”说完还不解气,他咬道:“少看点不该看的!”

解忧凑近,快要贴他脸:“我在调戏你,你真的,没一点其他感觉?”

感觉?

冥栈容沉默了下。

对于这样臭不要脸的调戏,如若对方是冥解忧,他只想把对方打死,所以他忍不住,勾指伸手,赏了她一个暴栗。

解忧没来得及避开,摸着开了花的脑顶,斜他一眼:“痛!”

“忍着。”冥栈容气道:“你要再这样胡说乱七八糟的,我会接着揍你。”

“凭什么只准你点灯,不准我放火?”解忧觉得他无理取闹:“其实我知道,你对我情根深种,情愫未了,但这种事,不能急,咱们可以慢慢培养感情。”

冥栈容不知道自己何时对她点过灯,如果有,恨不得掐灭,听到后半段,他十分骇然:“冥解忧,你是真疯了吧!”

此时此刻,白衣女子正站在船顶上,猛烈的江风把她的白衣刮得呼啸,白衣女子额角姣好,睫毛弯弯,眉色如黛,面上带的轻纱随风而扬动,她却始终闭目养神,稳如泰山。

听到冥栈容传来的咆哮,白衣女子那双眼帘掀开,目光凌凌,乌黑的眼瞳深幽无情,比冬日里的寒霜还要冷。

听力太好,也是一种困扰。

都到船顶上了也不自在。

……

这座轮船很宽长,舱房多,足能容纳两三百余人,徐银楹闲来无趣,已经把整条大船全逛了一遍。

除了有两处地方被侍卫严守,一是船底重地,二是世子和解忧所住的舱房。

听说解忧醒了,徐银楹想去探望,但被侍卫拦住,之前的侍女们变成了身着紧衣劲装的侍卫,说起话来并不客气:“公主刚又睡下,徐大小姐请便。”

徐银楹讪讪而归,转头就去了苏子的房间,还没进屋,就听见苏子痛得震耳欲聋的嗷嗷大叫,沙苑在替他按压推拿,说是能早点复原。

苏子这声音比杀鸡还可怕,徐银楹也觉得疼,忍不住问:“能轻点么?”

“当然能了。”沙苑道:“不过,苏公子这被折断的手脚,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再复原,以后便只能是个废人,说来也好,省得苏公子再做偷鸡摸狗的事,徐姑娘,那我便轻点吧。”

“……不!”苏子大叫。

沙苑无辜道:“这医药诊费是徐姑娘所出,我也只能听她的。”

“我老大呢,你能不能去把她叫来,”苏子喊:“她有钱!”

又是一声惨叫。

徐银楹耳不听为净,出去了。

苏子被沙苑摁趴在床上,四仰八叉,除了脑袋能抬一抬,四肢根本动不了。

“徐姑娘刚刚吩咐,要我下手重一些。”沙苑毫不怜惜:“这力道,如何?”

“如,你……大爷!……”

每念一字,都是一句惨痛声。

苏子怀疑沙苑在故意公报私仇。

他不就是在蔺之儒的小密室逛了一圈,不就是拉着医堂里的人小赌怡情,不就是不小心踩坏了蔺之儒种的花花草草,不就是偷吃了一盅鸡汤,再顺便看了看蔺之儒的小金库……

鸡毛蒜皮的事,有必要这么记仇?

苏子刚要说什么,脑袋一扭,看到沙苑腰间别挂的物件,未免认错,他还扭动着凑近多看了两眼,惊道:“这玉锁怎么在你这里,你也爱干这种偷摸的事?”

沙苑笑容灿烂:“徐姑娘身上无钱财,为了让少爷给你看病,她哭求一番,拿玉锁作了抵押。”

苏子压着不爽的怒气,蔺之儒当之无愧的正人君子,干不来这种事,即便病人没钱也绝不会见死不救,从富人那里看病得来的银子,几乎都贴补了穷人,这可能也是蔺之儒小金库钱不多的原因。

这事沙苑倒是能干得出来。

苏子道:“我说,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人家姑娘干什么,能不能要点脸?”

苏子想去拿玉锁,但四肢无法动弹,只能够着脑袋,想用牙去咬,沙苑故意退开了一些,扯下玉锁,收进怀里,苏子泄了气,道:“小爷真是栽你手里了,喂,你赶快把玉锁还给她。”

沙苑眯着眼:“想让我怎么还?”

苏子低声下气:“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我给你道歉,我给蔺神医道歉。”

“只这样?”

苏子说:“等我回去了,我亲自帮蔺神仙照顾那些花花草草,给它们浇水晒太阳,呵护它们长大成人。”

沙苑思索:“还差了点儿。”

苏子耍起了无赖:“道歉我也道了,钱一分没有,命你也拿不走,你还想怎样?”

“等你伤好起来再说。”沙苑起了笑容,做完推拿,又嘱咐:“既已醒,便起来多动动,不然,这双手脚真的会废。”

到了饭点,徐银楹才再次进入苏子的房间,之前苏子昏迷,徐银楹喂过稀粥,现在已经不需要再避讳饮食,唯一不好的是,苏子手脚暂时还动不了,端不起碗,只能被人喂饭。

当然,对于徐银楹亲手喂饭这事,苏子接受不了,把脑袋撇到了里面,徐银楹倒没觉得什么,前两顿都是她喂的,见他扭头不理,疑惑道:“这饭菜,不合你胃口?”

苏子斜眼道:“你未婚夫婿不在?”

徐银楹凝住脸色,在船上自由兴奋得太过头,别的烦心事早抛之云霄。

哪还记得什么未婚夫……

徐银楹捧着碗,难得低声细语:“闫大哥他……他不在,没上船。”

苏子知道自己在船上,并且底下还是鼎鼎有名的长须河,这大轮船不仅有独立舱房,还挺稳,丝毫察觉不到在江面上风浪波动的感觉,苏子管不到闫可帆为什么没有上船,但知道,他不能和徐大小姐这样不清不楚。

“我可能对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苏子不由地苦笑了下:“但我那是胡话,当时以为我快要死了,就随随便便乱说的,你千万不要当真。”

徐银楹回忆着那些话,脸色一下冷凉:“你放心,我没当真。”

“那就好,我跟你说……”

不等他说完,徐银楹看着他,怒气冲天道:“我早知你这样的人,没一句真话,哪怕是临终遗言,都不会是真的!”

苏子吓了一跳,突然不敢看她,把头又偏里了点,咳嗽了下:“那个,饭,你,你先放着吧,我、我等会自己吃的。”

随后便是碗箸重重搁置的音。

徐银楹转身坐下,横道:“你吃吧,我就在这看着,看你怎么吃。”

苏子叹气:“行,你想看那就看吧。”

饭碗摆在床榻边的小凳上,距离不远,但再近苏子也没办法自己拿手吃,苏子知道惹了她生气,也知道她为什么这样生气。

过了一会儿。

徐银楹沉着脸:“怎么还不吃?”

苏子咳道:“这不时间还没有到嘛。”

又等会儿之后。

徐银楹脆了声:“现在到了么?”

苏子淡定:“再等……等。”

“别等了,没人会来看你。”徐银楹知道他什么心思:“蔺大夫已经给你换过药,今天不会再来了,沙苑也不会,解忧连我都不见,也不会见你。”

苏子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于是,苏子突然朝外面大喊道:“喂!有没有人啊啊啊!来人啊啊!救命啊!救命!”

这么一喊,果然有两个侍卫闻声而来,连忙问:“怎么了?”

苏子正激动,徐银楹却面无表情,把侍卫拉出房门,说道:“没什么事,他太痛了,喊两声出气,两位姐姐不用管他。”

侍卫将信将疑,之前苏子推拿换药时,她们已经听过叫杀猪般的喊声,再且这位徐姑娘也没有撒谎的必要,侍卫相视一眼,不好多管,便走了。

苏子焉焉泄气,嘲笑自己:“救命之恩,你就是这样报答我?”

徐银楹回头:“要不要我喂饭?”

“不要!”苏子断然拒绝:“饿死我也不要!别以为我现在不能动,你就能威胁!”

徐银楹道:“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苏子道:“徐大小姐,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我可是救了你唉,救命之恩啊,你不能忘恩负义啊!让别人给我喂个饭怎么了!”

不论怎么说,徐银楹都不为所动,彷佛赌上了一口气,坚决要给他喂饭才罢休。

苏子实在理解她到底想干什么,于是狠狠说道:“你果然就是个刁蛮的恶婆娘,欺软怕硬,难怪没人跟你做朋友,没人喜欢你。”

徐银楹垂眸,没说话了。

苏子说了她许多坏话,诸如仗势欺人,蛮横无理,刁钻任性之类,等他说完,再看去,却不知徐银楹什么时候悄无声音地离开了。

苏子沉默了很久。

一会儿,有人走了进来。

苏子以为是徐银楹又回来了,继续说:“你欺负一个病患不讲道德,你还有完没……”来的人却是琉璃,苏子收住话:“怎么是你?”

琉璃友好问候:“你还好么?”

苏子转动着脑袋,苦笑了一声:小爷现在饿得头昏眼花,但动不了没人喂饭,要不,求姐姐帮个忙?”

方才在过道上,琉璃被徐大小姐不小心撞到,见徐大小姐心情不好,琉璃关心了两句,徐大小姐忽然说让她帮忙喂个饭。

这种事,琉璃做的顺手,以往公主生病都是她亲力亲为,苏子何曾受到过这种级别的待遇,忍不住夸赞:“谁要是把你娶了,一定是修了八辈子福气,我那老大怎么不放你嫁人?”

“那我一定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嫁人。”琉璃认真问:“为什么我一定要嫁人?”

苏子下意识反问:“难道你想娶?”说完之后,苏子自己反倒被自己莫名其妙的念头笑了下,笑完后,苏子看着琉璃:“其实也不是不行,有老大给你撑腰,娶个男人回家不是难事。”

数日同行,琉璃同他话多了点:“嫁人这件事,我从未想过,我习惯了跟在公主身边,吃穿不愁,也没有什么不好。”

苏子不是很懂她们这些大户人家为奴为婢的人是什么心理,伺候人还伺候出感情来了,但望着琉璃秀丽的相貌,苏子好奇心勾起,暗搓搓地八卦道:“姐姐,你这么贤惠又这么漂亮,一定有人喜欢你吧?”

“倒是有。”琉璃想起一个人,那人曾经热烈如火的跟她表明心意。

可惜,她从未回应。

苏子兴致来临继续问那个人是谁现在在哪,琉璃低声说:“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