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元世纪·元世前一年

【元世前一年】

冰海岛。

林晓武用这几年攒的棉花纺出了棉布,穿上更柔软舒适。

村里人争相抢着让她传授。

冥父没能阻止这种轰动,很是脑阔疼。

林晓武用岛上原料做出了纸,裁剪成了册子,做了笔和墨。

她试图教这里的人认字。

冥君临的曾祖父见了林晓武,林晓武第一次进冥家院子,曾祖父没有让她进屋子,只是让她在院子里站着。

这院子有条厉害的野狗看家,只要来了外人,它都会疯叫。

唯有冥家男子能安抚它。

林晓武猜测冥家养狗,应该是冥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能让外人看到。

林晓武曾试图想进去。

但,这条野狗确实很会看家。

冥君临的姐姐,去年进了天女庙,昨日刚抱了一双龙凤子出来,林晓武没有看出这个曾祖父有半点悲伤,仿若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曾祖父说:“你很有想法,但是在这里,不管男人女人,都不需要有任何想法,只需要好好的活着,可是,你破坏了这里该有的平静。”

林晓武说:“你的平静,是让人无知等死,而你,就如人间的鬼王,掌握着一切人的生死。”

曾祖父奇道:“你还知道鬼?”

林晓武说:“你能造一个不存在的神,我也能说一个存在的鬼。”

林晓武看着曾祖父身上的衣服,是桑蚕丝而制成,看上去已经很多年了。

这个岛屿没有桑蚕,也就是说,岛上人是从别处迁移而来,在这里落地生根。

而这个曾祖父,掌握着一切源头和知识,却从不教村里人。

曾祖父说:“人性是复杂的,人一旦开始有想法,就会开始分善恶,分利益,分攀比,在这里,安安稳稳度日,遵循规律,有什么不满足呢?我说的,你懂吗?”

林晓武说:“你用你的权利,剥夺了人的求知,遵循着你制定的规律,又想让人自觉满足,在我来看,这很可笑。”

曾祖父说:“如若不遵循,你知道这里将会发生什么吗?”

林晓武说:“从繁衍昌盛,再几近灭绝,你没有遵循这里原本该有的规律。”

曾祖父眯着冷眼:“你知道什么?”

林晓武不知道,她只是猜这村子医疗落后,产妇会死,这种恐惧一旦放大,没有女人会愿意再生孩子。

所以,需要一个让人向往的谎言。

林晓武不懂的是:“如若这里不适合生存,那么你,为什么死守在这里,为什么不去外面看看更广阔的境界?”

曾祖父当然不会告诉林晓武,又把她关了三个月,并且没收了那些用具,称之为妖邪之物,焚烧尽毁。

林晓武被放出来时,那个疯疯癫癫的疯子死了,且村里逢喜事,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和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结亲。

林晓武并不是介意年龄差,而是这个男人,已经死了妻子,去年和前年还死了一双女儿,没人觉得他晦气,反而说他有福气,村里刚长成的姑娘争相要与他结亲。

回到家里,冰父蹲在一块大磨石旁,磨他的那把铁剑。

铁剑不磨,会常生锈。

林晓武看着那把剑,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一把锋利铁器。

连公灶厨房的刀,都是石刀,在这里,处理食物的方式很简单,若是瓜蔬,都能直接吃,若是活物比如家鸡一类,通常有炖烘炮烤煨煎煮蒸等,熟了就直接用手撕。

外面是一个能造铁器的时代,这群人却要在这里过远古的农耕生活。

冰父说:“你是真的不怕死吗?”

“早死晚死都是死。”林晓武说:“但你们,目前并不想杀了我。”

“也许,是你还有点利用价值吧。”冰父看着这个十一岁的大女儿,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晓武很明白,在一个女人稀缺的地方,女人本身,就是一种资源。

虽然跟她定亲的冥君临不知生死,但这并不代表,曾祖父不会再给她找一个。

林晓武问:“是谁?”

“听说,我也只是听说,”冰父沉思了下,说:“冥君临那小子不会再回来了,未来的族长之位,总得要有人,他们决定让聂凝阳那小子接管。”

林晓武听完,还没踏进家门,又要出门,走了几步,林晓武忽然问:“你今年才二十六岁,为什么不再娶妻,让人给你生个儿子呢?”

冰父想要个儿子习他剑术,他可以再娶,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养个义子。

对于生了双女的男人,趁着年轻,是可以再娶的,像今日有喜的那男人,把双女拉扯大又送走,年过三十再娶,真是难得了。

冰父没有回答林晓武,只是,手里的剑突然间磨得又急又快。

林晓武去了山里聂父家。

聂父正在收集晾晒茶叶,回头看到她,说:“你来了,凝阳上深山采药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林晓武说:“我只是来坐一坐。”

聂父笑:“正巧晾了茶,要尝尝吗?”

聂父跟冰父同样的年纪,身上穿着细麻织就的粗布衣。

冰父是个糙汉,而聂父是村里唯一一个穿着布衣却依旧保持着优雅的男人,他用砂锅煮了茶,用竹筒给她分茶水。

聂父说:“你上次说,茶要烘炒,什么是炒?”

对于烘字,聂父是知道的。

村里有个土窑用来烧陶,缸碗锅杯等都是从那烧出来,粗糙滥制,能用但不精。

上次聂父真听了,趁着造新陶,偷偷去土窑那里把茶叶烘成了黑炭。

聂父觉得应该是火候太猛,他很有想法,后来又自己用砂锅小火闷烘,烘完又再晾晒,这是今年刚烘晒完的茶。

竹简上说,五月份的茶最好。

这里的茶都是野生的,山上就那几株茶树,只有冥家曾祖父和聂父才会喝茶。

聂父是从冥家学来的,煮茶就真的只是把茶叶丢进去煮。

林晓武第一次喝时,觉得这和喝草煮出来的水没什么区别,而聂父浅浅慢尝,津津有味,就好像,茶是他现在唯一能有的精神慰藉。

林晓武告诉他烘炒时,都是两三年前了,聂父忍到现在才问。

但对于有求知欲的人,林晓武很包容,不仅告诉他什么是炒,还告诉他更多的做茶步骤。

聂父很想继续问,具体应该怎样做?还想问,她是怎么知道那么多的?

但他沉默了下,没有再问了。

知道的再多,又能怎样呢?

就像村民们问她——认字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

林晓武无法同他们说明,这里没有科考,没有学堂,只有一群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的只满足于温饱并且寿命也不长的小民。

认字,是一种精神世界。

在物质满足之后的精神探索。

连生命都无法保障,谁还会关心认字。

林晓武也没有和聂父继续讨论茶,她固然有很多想法,但在这里,一无是处,她待了几年,没有人肯真正听她的。

在村民眼里,她大概就像那个疯子。

知道所有的真相,却无人肯信。

聂父心里认同她,但没法帮她,聂父说:“知道太多,却什么都改变不了,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喝完茶,林晓武问:“你的医术,到底有多厉害?”

聂父说:“在这里,我是第一。”

“那你父亲呢?”林晓武问:“在你心里,他的医术能排第几?”

聂父看着她,又笑了,说:“有你这样一个儿媳,挺头疼的,怪不得冥家不要。”

林晓武说:“我也不愿意。”

聂父说:“你常说权利这两个字,可在这里,你和我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真的不能拒绝吗?”林晓武说:“所以,你接受,而且认命了?”

聂父说:“你讲话真难听。”

林晓武说:“你会不会也给我下药。”

“谁知道呢,”聂父思考了下,说:“你知道,男人疯了和女人疯了有什么区别吗?”

林晓武当然知道。

一个疯了的男人,没有人想要管,任他自生自灭,一个疯了的女人……

哪怕疯了,也得生子繁衍。

这就是,还留着她这条命的原因。

这个地方荒诞又可笑,林晓武深知自己无法改变这里,有了想要离开的念头。

林晓武来到了水洞,磨了石刀,常常半夜三更在竹林里砍伐,天亮就回家。

这天,在她回家后,聂父出现在水洞里,看着竹筏,上手摸了摸,啧啧称奇。

冰父在后面出来,以为聂父想拆,怒声说:“你干什么?”

“瞧瞧你大女儿造的筏子,底下还是两层,麻绳儿编得好,也不松散,摇起来也不晃,看看,上面还有盖儿,能遮风挡晴,”聂父说:“比起当年你做的,真的好太多了,你那个,差点没把我吐死。”

“你他妈身板差,关老子屁事。”冰父不承认比不过大女儿,说:“年年见血腥,也没见你吐,坐个筏子怎么就把你吐死了。”

“你好意思说我?”聂父冷笑说:“杀人不眨眼,坐个筏子他妈连眼睛都不敢睁,怎么着,大海里是有怪物咬你?”

两人各自骂完,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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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苍大陆。

李邪三人商量再谋出路,带着后面留下的几十个小弟,加入第三支起义军。

领首听过李邪一战立功的事迹,很赏识少年李邪,给他兵马粮草。

李邪带着手底下人屡立奇功,几个月内,把义军属地扩大了不止一倍,募集兵马至万众,直接成为威胁东海国的头号起义军。

东海大司徒认出了李邪,为了解决这头疼的叛军,放话说:“吾王不计身份贵贱,愿招安冥邪,封威武将军,赏黄金千两。”

话里只字不提义军首领,果然,首领心中生疑,和李邪喝酒,失醉,说:“今东海大乱,哪个不施展身手,各凭所长,冥兄年少有为,哪日咱俩得了东海,必是你一半,我一半啊。”

李邪笑了笑,喝了那杯酒:“小弟有现在这副身家,都是大哥的功劳,小弟怎敢和你争这一半呢,小弟确实与大司徒认识,但绝无二心。”

在此之后,李邪知道首领已经难容自己,再待下去,只怕就要没命了。

李邪向首领辞位,打算离开这里,手底下那群人带不走,他看着皇甫翼和冥昰,问:“你们是留?还是跟我走?”

“他们慧眼不识珠,日后必悔,”皇甫翼说:“我当然是跟着你。”

冥昰说:“大哥在哪,我在哪,别的那些大哥不认也罢。”

三人夜里偷摸走了。

李邪三人加入第四支起义军。

因东海大司徒招安的话,这时候的李邪已经有名声,所有人都知他是奴隶。

第四支起义军首领也是因这个名头留他,但什么也不让李邪做。

待了一个月,李邪才见到了义军首领,不过首领刚见他,就故意一脚踹了个端茶的奴隶,仿若是告诫李邪,一个奴隶,别妄想翻身做主,到了这里,就算徒手杀蟒,也得给人趴着。

李邪心里想,怪他识人不清,他妈的,这些军阀头子一个个在外把名声吹得那么好,实际上腐臭糜烂得要死。

回到住处,李邪气得摔杯。

皇甫翼把杯子捡起,说:“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李邪瘫在案上,说:“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皇甫翼坐到他旁边。

李邪说:“我想,造一座楼。”

皇甫翼问:“什么样的楼?”

“那是一座,你想象不出来的楼,”李邪说:“可这他妈的鬼地方,什么都造不出来。”

皇甫翼说:“你有试过造么?”

李邪笑了一下,哪用试,他想要造的楼,在这里不具备任何材料。

牢骚发完了,李邪起了身,说:“在造楼之前,得先有造楼的本事,阿翼,你说,我是不是很克诸位大哥?我这小弟当得还不够诚意吗?”

皇甫翼听出了点别的意思。

李邪并不想在这里成为人上人,所以,到处投奔,能得个赏识就不错,但那些义军领首,或多或少都不符合李邪心中想要的主公形象。

但现在,李邪有别的想法了。

比起指望别人,不如靠自己。

皇甫翼觉得,眼前这个仅十六岁的少年,仿佛比那些老家伙还要沉稳深算,先不论他在奴隶营改造神殿排水,保证自己能在奴隶营活下来,后来在九死一生的斗兽场,也有着不屈的强大毅力,再后来,他行军部署,招募兵马,洞察人心,才短短两年,他的名声,在东海国快人尽皆知。

在李邪身上,皇甫翼看到了一种很强大的凝聚力,他仿佛能收归人心,把各式各样的人都聚在一起,且甘心的给他做事。

有时,皇甫翼会想。

他真的只有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