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与君王谋

城郊别院。

这是红苕以其他名义购置的一座城郊别院,除了他与义父,再无无人知道,她这样子,他无法带她回侯府,只能等她体内药性一过,他也该想想如何与她解释方才的一切。

将她放置在床榻上,莫若起身,欲出房门,却见门口进来一人,玄色袍服。

“义父?”

来人一双鹰眸,首先却是看向床榻上的人,脱口而出,“冥解忧?”

来人正欲动手做什么,莫若当即把她护住,惊道,“义父,您答应过我,会给我一点时间。”

来人停住了手,一脸恨铁不成钢,可也不得不妥协,然后看向四周,“胡闹,你怎敢带她来此,你不知她身边有高手守护着么,这样一来,你把守着她的人引来了这儿,他们只会更加怀疑你,以后你如何有机会对她下手。”

经常听义父提起他们,莫若却只知他们是个强大的劲敌,他们能无所不在,即便义父提起也是胆颤到害怕的劲敌.

他从来不知这个他们到底是谁。

莫若道,“孩儿知错,红苕胡闹,在她身上下了药,不得已,孩儿只能带她来此,可是,孩儿一路过来,并未发现任何人,皇上秘密来汝陵,也并未在她身边放人,义父说的他们……”

来人抬手打断他的话,只咬重了两个字,“下药?”

突然,来人抓起莫若的手腕号起脉来,眉色一重,“红苕也给你下了情香,你没发觉?”

“情香。”

莫若一愣,当即运了气,只觉体内突然冒出一股热流,刺激着身体的情念,欲罢不能。

红苕身上的香,竟是如此烈的情香。

他怎如此大意。

情香种下,当时不会有感觉,半个时辰后才会发作,他又提息运气,怕是要提前发作了。

情香无解药,除非他与她都能熬过这三个时辰不碰对方,等情念一过自然无事。

可情香是烈药,莫说她,连他也定熬不过这三个时辰。

来人退开几许,背过身去,“我不能被他们发现,恐怕不能在此久留,至于她,你且好自为之吧。”

说罢,来人一阵风离去,房门顺带掩上。

紫帘垂下,轻纱微杨。

解忧适时初醒,迷迷糊糊,介于半醒之间,只觉身体焦躁难忍,不明白自己怎会有这种感觉,又难以控制得住,特别难受。

在她忍得难受时,一双手,忽然落在她脸畔,轻柔抚触。

她眼皮微跳,突然打开那手。

半睁开的眼睛,视线之内,一片模糊,意识更是模糊不清,只知身边有个人。

可是,好难受。

好难忍。

那人轻轻靠近她脸,鼻翼间的呼吸浅浅凝人,在她的耳侧。

不知怎的,她忽然间很向往这种感觉,很享受,她便顺势环上那人的腰身,那人已抱着她,往床榻里侧翻滚而去。

那人开始撩她的衣衫,一点点扯开,她双手攀上这人的肩,往上,又轻柔抚触这人的脸。

忽然,她捻了一下眉,一瞬推开这人,“你不是他!”

不是。

一定不是他。

她怎么可以和别人做这种事,不可以的。

原本意识模糊的脑袋一下变得清醒许多,她怔然的看着眼前这一张脸,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无比。

“莫若。”

第一次,她唤他的全名。

怎么会是他,她刚才怎可以与他那样做。

且他的模样,似乎比她更为难受,更难忍,狂躁火热,犹如一匹捕不到猎物的馋狼,正冷不防的盯着她。

她一瞬慌张,想下床榻,视线模糊,不小心摔下了床榻,她爬了起来,体内那种难受的感觉更强烈,眼前都是一片模糊的物体,有花瓶瓷器,有珠帘,她辨不清方向,不知门在哪,一路莽撞而去,倒了满地的东西。

她模糊间看到门,要去打开,身体却忽然被人抱住,迅速被重新放回了床榻上。

身子本是软弱如棉,那种感觉,难受得她快要疯了,又被他锁得死死的,更是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她一瞬万念俱焚,话语,含糊不清,“阿兮,救我……”

山林。

两匹快马在道路中驰骋,遇到一岔路口,忽然停了下来。

“皇上?”

伊赫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皇甫衍单手抚了抚一下心口处,方才有一阵莫名其妙的疼,是对什么事不放心么?

解忧。

念及她,他又觉得自己担心多余,虽然她常爱莫名其妙惹上些莫名其妙的事,可她身边有一个武功绝顶的白衣女子守护,怎会有危险,又一想,早知对她不放心,该让慕晴随她来汝陵才是。

“皇上,前方有岔路,皇上是回广陵寺,还是去汝陵城?”伊赫又问。

看了眼两条路的指向,皇甫衍选了一条,便疾驰而去。

回到汝陵城,已是日落黄昏,他是直奔汝陵侯府,一踏入门,便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踉跄不稳,一见是他,便道,“温公子,你怎提早回来了,”忽又见伊赫站在一边,又说,“小赫,几天不见人影,我还以为你破不了案子,怕丢脸,会丢下案子跑回了帝都,原来是跟着温公子也拜师学艺去了。”

伊赫见季瑞呈冲撞了尤其不能撞的人,立即皱眉道,“瑞呈,你怎这般莽撞,还不向温公子道歉。”

“我是你表叔,在我面前,不用摆这么一副严肃的官威,会吓着我的。”季瑞呈指着自己,又想确实是自己有些失礼,这才拱手对皇甫衍道,“方才有急事,温公子还请见谅。”

“不必。”皇甫衍摆手,“你说有急事,可是侯府出了事?”

“差点忘了大事,你们回来得正好,快点跟着我一起再去找……”季瑞呈看到一处,眼睛亮了一下,“唉,侯爷?”

皇甫衍与伊赫转身。

侯府门前处,只见莫若低首正缓缓走过来,像个不理会周遭环境的游人,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没听到季瑞呈的唤声,直到季瑞呈站他面前,伸出五指探查,他才回神。

莫若呆了呆,“你说什么?”

“我说侯爷你这一日去哪了,公主呢。”季瑞呈看了看莫若身后,完全没有另一个人的影子,着急道,“难道……今日侯爷没有与公主一起?”

“我……”莫若一顿,抬头,忽然看到侯府门下还有一个皇甫衍,脸色一瞬白,否认道,“没有,我今日一直在春意楼听曲,不曾见过公主。”

“啊,完了完了完了,公主是真的不见了。”季瑞呈慌张得不成样子,只差软身倒下,若是公主出了事,莫说这侯府,便是他爹爹这郡丞也担待不起啊。

“你说她不见了?”皇甫衍眉色一紧。

季瑞呈一脸苦色,“好像是。”

伊赫道,“什么好像,说清楚点,怎么回事。”

季瑞呈详细道,“今日,公主受人之邀去一醉阁,然后就没了影,侯府与郡府都派了人去找,可还是没一点消息,我还以为,侯爷与公主在一起,如今看,公主好像真的……不见了。”

季瑞呈一脸苦闷,想着一个活生生的公主无缘无故在汝陵消失,这该是个多大的罪,若是当朝皇上和太后怪罪,汝陵郡丞连一个公主都看守不好,还不撤了他爹的郡丞位子。

“温公子!”

伊赫一喊,拉回季瑞呈苦闷的思绪,只见那紫衣少年眉色沉得可怕,似要去找人,也叫不回,不得已,伊赫随了上去。

才随了几步,伊赫忽然停住脚步,皇甫衍同样停了脚步。

看着前方。

一匹马车慢慢赶来,停在侯府门前。

“沙苑!”季瑞呈眼尖,像看到星光,连忙上前道,“你可是找到公主了?”

沙苑看着侯府门前的几人,有些意外见到皇甫衍竟也在,但也没表露太多,淡淡对季瑞呈回了句,“公主在车里。”

“真的啊,谢天谢地,公主没事就好。”季瑞呈放心的拍了拍胸脯,只差求神拜佛。

沙苑不理会季瑞呈,更不理会那几人,回头,轻声对马车里的人说道,“公主,侯府到了。”

得到允可,沙苑从马车里抱出来一位蓝衫女子,只见女子唇色苍白,眼神微闪着,不看任何人,还一味躲在沙苑怀里,似乎怕极了什么。

她低着首,煞白的唇,声音细如,“我不要见到他。”

人太多了。

沙苑却自知她说的是谁。

皇甫衍徒然见她如此模样,心上难忍,欲上前想将她抱过来,伊赫忽然及时拦住,低声摇头道,“皇上,万不可……”

他秘密来汝陵,如今的身份,是温兮。

见她如此惨白的模样,季瑞呈也惊道,“公主这是……”

“遇到贼人,公主受了点惊吓。”沙苑此刻的声音几乎是冷漠如冰,这一说,稍然划过一眼莫若,又看了眼快绷不住情绪要过来的皇甫衍,才对季瑞呈道,“季公子,麻烦你让我家少爷过来一趟,给公主瞧瞧。”

说完,便抱着女子踏入侯府,众人随后跟上。

床榻上,她背对着所有人,眼睛看着枕头看得出神。

房间只有蔺之儒与琉璃沙苑三人,蔺之儒为她确诊之后,浓厚的青眉一拧再拧,看着解忧怔然了许久。

琉璃从他这种脸色也看不出公主到底是好还是坏,可从回来到如今,公主也没说过一句话。

“公主好生歇息,今夜无论是谁,都不会来打扰您。”

待蔺之儒确诊完,沙苑直接对床榻的人说。

床上人没有回音。

琉璃只是觉得公主忽然寂静得可怕,连面对蔺大夫都没了以前那股高兴的劲。

步入外室,季瑞呈伊赫几人还在等着,魏老夫人率先起身问,“蔺大夫,公主如何了?”

沙苑道,“公主惊吓过度,又受了些皮肉伤,少爷开了方子,按时服用,休养几日便好。”

“公主千金之躯,怎会受伤,你可知,这是何人所为?”魏老夫人急切问道。

沙苑回魏老夫人道,“暂时不知,我寻到公主时,只见公主一人,公主身上财物都不知所踪,想来,是有人见财物起了贪心,甚好,未伤到公主凤体。”

如此,魏老夫人缓了口气,“钱财倒没什么,公主没事就好。”

聊慰了几句,劳累了一天,便让大家伙都散了,送走了魏老夫人,伊赫等三人相继回了郡府,沙苑与蔺之儒亦回了自己的住院。

一回房,蔺之儒掀衣而坐,便陷入了沉思,再没动过。

沙苑出房打听了些事情,然后又回房,换了盏亮的油灯,再添了壶热茶,倒满一杯时,等的人也就如约而至。

来人,与蔺之儒对坐。

“温公子。”沙苑瞧着坐下来的人,也为他添了杯茶,手脚当真极快,只怕前脚才入郡府,后脚便又翻墙出来了吧。

“我不信你的话。”皇甫衍同样瞧着沙苑,“她到底怎么了?”

方才对魏老夫人的解释,只怕是托词。

沙苑实话道,“我寻到公主时,遇见了吴庸,他要杀公主,可惜,当时我顾及公主安危,让他跑了。”

皇甫衍深深皱眉,“那她为何会是这个样子,甚至我过去找她,连我都不见?”

“我不知情,寻着公主时,公主便是这样,许是吴庸对公主说了什么重话,才会让公主如此。”沙苑恭敬道。

皇甫衍问不出什么,不再问此事,只是心存疑惑,她身边有人守护,有了先去那三十多个杀手的教训,吴庸又怎会蠢到再次刺杀。

这不该是吴庸的做法。

沉了声,他又道,“为她安危,吴庸这人非除不可。”

只是,从吴庸逃离那日始,其行踪便捉摸不定,要找到他,岂非易事。

这次他大意了,总想着有位高手护她,便能放心,如今想想,他怎能将她的安危系在一个他并不知晓底细的陌生人身上,而那人也并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

“皇上,我家少爷即为您的谋士,那皇上担心顾虑之事少爷应当为您解惑。”沙苑从一锦盒,拿出两封信递至他眼皮底下,“这封信,是景云台事变当日,有人交到公主手中,这封,则是给皇上您的,姜家想用这两封书信将皇上与公主约至南下见面,好捏造私会之罪,皇上曾说,当时拿到这封信时,差点也信了。”

他敛着眉色,“不错,若非早知这是计谋,我也会信这封信是她所写。”

那字迹,与她的太像,没有任何纰漏。

然她也是看了信的字迹,认为是他写的,才会真的下山去那地方见面。

“奇怪的便是这点,皇上留下的笔迹,若有人真心想模仿,无论如何也会有办法拿到,可公主的笔迹……”沙苑顿了顿,“公主虽然也时常练字,可除了身边之人,几乎无人知晓公主字迹如何,皇上也认为可能性只有一个,所以在当日之后,令佛柳卫严加排查了公主府内的所有人,却还是未曾找到是谁偷拿了公主的字集让人模仿,这确实令人困惑,如今再一想,皇上其实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人,要想模仿公主字迹,这个人,完全可以光明正大。”

经这一提醒,想到什么,皇甫衍抬了眼色,“你是说……是他。”

这个人,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这个人的身家背景确实干净,即便他当时曾有过怀疑,也未曾深入。

“皇上英明,这人曾模仿书法名家穆公字迹,完全看不出伪劣,当时,先晋兴帝还赞过他,笔法如云,幻测无穷。”

“若真如此,他既然能帮着姜家伪造书信,不是姜家的人,便是徐太后的人。”皇甫衍当即又深锁眉色,“可他与这两家,以前来往也并不深,当真是小瞧他了。”

“他是离公主最近之人,皇上担心公主安危,少爷也认为,这人不得不防,而且……”沙苑突然深深思索着,不再说话。

“你想到了什么?”

沙苑摆摆手,忽然轻松道,“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想到,今日公主不见,大街都是寻公主的官兵,必然是嘈杂扰闹,莫侯爷却说他今日一直在春意楼听曲,如此嘈闹之下,莫侯爷倒真比任何人都闲情逸致,不过又说起来,我当时追着吴庸,便是在春意楼后巷不见其影。”

听罢,皇甫衍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当即起身,“蔺大夫,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蔺之儒一直游神,想着另一件事,等他回了神,皇甫衍早已离开出了房门。

沙苑相送回来后,蔺之儒忽然缓了一口气,微微动了动唇。

明白蔺之儒的意思,沙苑道,“少爷,我不是想骗皇上,我虽没有见到吴庸,也没有什么刺杀,可其他的却是事实,我只是想让皇上早点明白,让公主陷入险境的人,在公主身边,我若直接与皇上说莫若是吴庸的人,只怕,皇上该怀疑少爷您。”

与君王谋,不可不防君王疑心。

连耳目各处布满的皇上都不知这样一层底细,若由他无凭无证说出,只怕皇上会想,蔺之儒到底有多大通天本事,也许压根不会信他所说的话。

他这些拐弯的话,还拿那信来证明,只是想让这位年轻的君王自己琢磨出来这个结果,也不想让少爷在一个君王面前显得比君王还聪明,这很危险。

而蔺之儒对于这个倒没有太大担心,君王若肯信,父亲又何苦被皇甫劦逼得如此惨,他从不觉得皇甫衍会信他多少,可是,他却必须要为一个不信他的人做事,于他而言,时时刻刻,都是危险。

他如今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方才为她切脉,发现的另一件事。

蔺之儒用唇语问道,‘公主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沙苑眉色突然敛了下来,只说,“公主她……”

他是在一座山林附近发现的她。

见到她时,她衣衫全是破碎,一个人呆呆的望着树林的天空,也不知在想什么,见到是他来了,也只是淡淡一句‘沙苑,是你’便再也没了然后。

他不敢说话,隐忍了许久,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她这模样,饶是谁也能猜得出来,一定有人对她做了什么!

陪她坐了许久,她低垂着眸,才又说了一句,“你……别告诉他。”

别告诉那人,她不想让那人知道,即便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想。

他轻轻点了点头,才敢问她,“是谁对你……”

她一直摇头,“沙苑,我没事,没事,只是有点怕,有个白衣姐姐把我救出来了,只是,我还是有点怕,我衣衫破了,不敢回去,我……我……”

越说越抖,声音呜咽,仿佛她还没有从恐惧中回过神,身子轻轻颤颤的。

他很快让人替她换了衣衫,雇了一辆马车,才敢带她回侯府。

听罢这些,蔺之儒没有其他脸色,只皱了眉,缓缓看向沙苑,说了句什么。

“少爷,”沙苑突然看着蔺之儒,想起让她差点受了欺辱,若是他能早点找到,兴许就不会了,沙苑心中郁结,一顿隐忍,“是我的疏忽,我错了。”

蔺之儒却说,‘你疏忽的,岂止这件。’

“还有什么?”

唇瓣微动,蔺之儒说了五个字,‘她有身孕了。’

听完,沙苑一连串想到事情极其后果,惊了惊冷汗,“少爷,您确定没有错?”

蔺之儒点头。

“怎么会……”沙苑回不了神,忽然又略急道,“少爷,他们与皇甫家水火不容,如若让他们知道,照如今的形势,会留下这孩子么?”

‘我担心的便是这个。’蔺之儒望着灯盏,‘所以,我想了想,公主既然要离开,我想真心助她,眼下,也只能如此。’

“可少爷若真助公主离开,皇上那边却不好交代。”

蔺之儒摇着头,‘我于皇上,是为忠,是以才会将公主要离开之事告之他,而我于公主也有一个诚字,她将如此大事托之于我,必是信我,我既答应她,必为她做到一个诚字,是以,我只告之皇上,公主会在汝陵郡用特别之法离开,从未向皇上透漏计划实行的半个字。’

“可眼下皇上提前回来了,必然会阻止,而公主如今又这般……”沙苑停顿许久,迟疑了会儿,“真不知,后日还是否依计行事。”

“当然要!”

沙苑与蔺之儒皆是一怔。

房门悠然打开,门前,立着一位神色悲然的蓝衫少女。

方才沙苑最后那句,她听得清楚,她过来此也是为后日之事,只是不巧刚过来便听到沙苑在犹豫。

解忧缓缓行走进来,席地而坐,只怔怔看着蔺之儒,“我要走。”

且走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