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繁华宫殿

当真的想留住一个人,一定会更狠的对待那人,即便千疮百孔,遍体鳞伤,也不放手。

一条长达两千多人的队伍,前拥后簇,旌旗招展,默默缓然行走,护送着中间那一顶豪华玉格留凰的金銮御驾。

车内,一男一女,少年盘腿端坐,深锁着眉,手中捏着一踏信纸,狠揉,冰凉的眸子,再度染了凝霜。

女子轻躺小软榻之上,嘤嘤蹙眉,睁开。

哦,旁边是他,只剩下苦笑,还是没有逃脱他的掌心,对不对?

他是不是,真的想逼死她才肯罢休。

周遭环境轻晃,她能感觉得出来,这是辆马车,还比较大,因为除了他与她所占的地方,其余地方还挺空闲。

这是,带她回帝都?

虚弱的起身,再多看了几眼这大马车,她几乎是一瞬傻眼,这被轻纱掩盖的外面的阵仗,马车里头的奢华,无一不告诉她,这辆马车的级别。

他的金銮御驾。

她坐在里面。

甚至她不明白,他的御驾怎会在这里,更不明白,她怎么就睡在了这里面?

再看一眼自己衣裳,华丽蓝衫宫装。

不淡定了。

在车里乱跑,从御驾的轻帘周围找了一圈,不见琉璃影子,她开口就质问,“你把琉璃弄去哪了?”

“这是你对朕开口说话的态度?”他凉凉一声,连眼皮都不曾抬,背后的手指,掐着那信纸,“冥解忧,别太放肆。”

她僵硬了会儿。

忘了,他还是皇帝,突然而来的威严,令她不适应。

习惯了在他面前这般说话,习惯了在他面前肆无忌惮,习惯了他曾经的宠溺惯怜,他那么认定她喜欢他,她何尝又不是认定,即便他心够大够野,也总会有她的一点地位,仗着那么一点地位,她能在他面前不顾忌。

那如今这一点地位,一定是消失殆尽了。

她有自知之明不再问,也没有再说话,那软榻本属于他,她若躺上去,被他再训一句,可就吃不消,很自知之明的,挪到了一方角落,轻靠着侧壁,抱着自己。

他也没有半句话。

她看得出来,他不高兴,如若是因为她而不高兴,她可以离远点。

许久,车驾一停,千人原地待命,不多会儿,便有人送膳食过来,又恭敬退了出去,是两份。

他道,“过来用膳。”

没有动,她凉凉回了句,“我不吃。”

“你想闹绝食?”

“是。”

半响。

“很好,朕就看你能撑多久。”

整整三天,她不吃不喝,缩在那个角落,没有下过车,更不知道外面什么世界,车里空间本就大,中间被他隔了一层纱,她在里头,而他与往常无异,在外照常处理他的事,时常车队一停用膳,总有些人进来与他谈话,而那些人谈公事时,总想往里头看,却总也不知这轻纱里头的女子,到底是谁。

隐隐约约,她听到了些事情。

媵越与晋国,在开战。

他这次能出来找她,又打了一个很好的幌子,上次汝陵郡事她逃之后,只追了她一日,他便回广陵寺,与停留寺中的皇后众臣回了帝都,他回皇宫半月,趁着南境酆都战事连连失利,不顾众臣反对,用亲临前线督战的幌子,去了前线亮了一眼身份,旋即又分身出来再度寻她。

朝廷事物大多数本就是徐太后在管压,他能用到的人手不多,徐太后虽说为他安危着想口中声声念着不让他去前线,可是早巴不得他离开帝都,那样,没有他的意见分歧,朝中以太后为大,太后才能无任何压力重新部署自己的势力,姜家一倒,太后动作挺快。

虽说战事连连失利,但只是暂时而已,媵越实力看似虽强,实则弊端太多,而位于酆都镇守南境的南酆军,是他几月前才重新改编,去年四王之乱,四王叛乱的军,不降者杀,降者用,皇甫劦生前接连丧子昏迷的打击,早已没余力管四王叛乱留下的后症,四王封地的军早已散乱不成样子,他登基后,才下令重编军队。

改编后的南酆军实力并不弱,只不过没有一位能真正主宰的将帅,去制衡,南酆军内部也有派系,姜墩有几位亲信便是南酆军将领之一,姜家一谋乱,自然会牵扯到他们,他们带人逃命都来不及,怎可能还会去用心对付媵越的大军,南酆军因此而更加心散,不知如何听命作战,更不知该听命于谁,这才连连失利。

好在,他亲去前线之后,士气鼓舞,又因闫可帆作战有方,带人死守城池,放走媵越大军大半的作战马匹,甚至单挑擒获媵越一名主将,媵越久攻不下,蒙生退意,惹得双方战事僵持,约人谈判。

至于谈判如何,她没有听到。

几日没吃东西,她早已是昏昏欲睡,眼皮一下没一下的打架,腹下那股隐隐的痛意又再次袭来,她是饿得痛得晕过去。

醒来时,她苦笑不得。

她躺在小软榻上,嗯,他在亲吻她的唇,一种几近疯狂的程度,手掌只在她肚腹上游移,缓缓抚摸,如若不是他压疼了她,她不会轻叫。

尤其这种声音,疼中怜求。

不顾忌她会疼,见她一醒,他更是没有要放开的打算,粗烈的气息踹在她耳边。

她凉了心,知道他想做什么,在这个金銮车驾里,在外面人那么多人所向往的御驾里,他竟然想做不该做的,可她不愿意。

任由他索取,衣衫带开,她轻轻一笑,说了句,“皇上,很多女子都以我为耻,说我一女侍两夫,不知羞耻心,难道您真的……一点也不介意?”

那日,她说过的话,他应该还记得吧。

她被下药,受到过的侮辱,一直都很深刻,挥之不去。

果不其然,他身体一僵硬,想什么想得深入,忽然一翻身,从她身上下来,怒极甩了轻纱,里头,又只剩她一人。

笑了笑,他果然还是介意的,认为她真的与莫若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明明最不应该与她做这种事的人,是他啊。

第四天,夜上半。

她还是绝食。

直到再次宣随行的御医为她诊脉,太医在外头,依旧隔着轻纱,只露出一只芊玉白手,因为她还有些意识,听到御医说给她开些补药补汤之类,她又浅浅睡了过去,御医这时又道,“回皇上,这位姑娘的脉象时缓时弱,身子受过重创,本就弱,这几日又不进食,气血亏损,再如此下去,母子恐难以平安。”

之后,她再次虚弱睁眼,有人在给她喂药,很苦,当见到身边人,她硬是死死咬住,一口都不再喝下去。

她这么倔强的与他对抗。

勺子冷冷一搁碗里,他没了耐心,道,“你若再不吃饭喝药,朕现在便去杀了琉璃。”

“你去杀吧,琉璃若死了,我绝不活。”虚弱之声,却也绝。

死字已经拿她无可奈何,她几乎不怕死了,他再次冷冷凉声,“朕不杀她,冯榆!”

叫了一个名字,冯榆是时候探入脑袋,“奴才在,皇上吩咐。”

“那个随她来的婢子,顶撞了朕,朕生厌恶,着打二十大板,送入艺营。”

“你敢!”

还未等冯榆发声,她已经再一次对他嘶哑吼叫,不顾及他是什么身份。

艺营,那是个什么地方,她清楚。

“朕有何不敢?”淡淡声音。

“你若敢这么做,我……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他反而不以为意,“朕允你死,不过你要想清楚,你死了倒好,代你受罪的是琉璃,朕不会让她死,但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比起死来死去的,他用了一招更高明点的法子。

那么狠。

让她连死都不能安心。

她起了呜咽的声音,“皇甫衍,你混蛋,混蛋……”

冯榆恭敬低首,纠结,这方才的旨意,到底办还是不办?

偷偷瞄了眼圣上,于是,冯榆低声道,“奴才即刻去办。”

她咬了咬牙,眼见着冯榆就要离开,一伸手,抓住他的衣袖,眼眶里早已满是晶莹,哀求,“我喝药,我吃饭。”

说着,拿起搁旁边的药碗一口灌下,药味刺鼻,给呛到了,又给咳了大半出来,他离得近,衣裳不慎被她弄脏。

她忙去擦拭,他挪开她的手,冯榆虽说了即刻去办,却还是杵在外边,他旋即又吩咐道,“冯榆,再去替她熬一碗。”

“是。”这次,冯榆应声离开。

他将她的手淡淡放回,瞥了那膳食桌一眼,“吃饭吧。”

一路除了喝药吃饭,再无他话,她以前有过嗜睡的毛病,没大事打死都起不来,如今这种贪睡的病似乎又犯了,在这小车里,无法活动筋骨,又摇摇晃晃,早午晚,她几乎都是一觉睡过去,还时常头晕犯吐,难受得很,吐得这么严重,饭菜也吃不了多少。

她冒出一个念头,难道,御医给她喝的药有问题?

再且她一直与他冷冷相对,不曾与他再说话,连自己得什么病喝什么药都不知,就稀里糊涂的每天喝药。

又是一觉醒来,她发现周遭环境不一样了,不再是那金銮车驾,一圈青蓝的纱帐,身子底下床榻尤是柔软,她猛的惊醒。

这是?

这时,纱帐卷起,几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过来,她不认识,其中一较为轻涩秀气的女子道,“姑娘,您醒了。”顿了顿,女子又说,“姑娘若是饿了,奴婢着人上膳食。”

解忧看了几人服饰一眼,心里一凉,看着那为首的婢子就道,“这是什么地方?”

几个婢子笑笑,只当是这姑娘第一次进来,还不懂什么,为首的那秀气的婢子回道,“这里是皇宫,姑娘如今住的是仪瀛殿。”

皇宫,仪瀛殿。

如遭雷击。

他把她带入皇宫,用的是什么身份?

穿上鞋,她在殿中四处观看,革旧换新的仪瀛殿,她几乎没有认出来。

几个婢子的声音又传过来,“姑娘,您就在此安心住下吧,仪瀛殿虽然偏远,但奴婢听说这仪瀛殿还曾是先东明帝的寝宫,皇上肯把这打扫干净让姑娘入住,必然是姑娘身份尊荣,皇上极为宠爱了。”

一人道,“是啊,皇上既宠着姑娘,即便如今没有名分,日后若生了小皇子,定也会成为一位娘娘。”

“可不是,”又一位婢子笑道,“奴婢被调来的时候,还吃了一惊呢,只听说这里的姑娘是皇上亲手抱着进来皇宫的,好多人羡慕得不得了,连皇后听了,都脸青呢。”

这群婢子都是花容月貌,说起话来并不顾忌,谈笑自如,她不认识她们,她们也不认得她,想来,是一群新进宫刚受完宫训的宫婢,还不知道祸从口出这句话。

圣上亲临前线后在回帝都时,带回了一位不知来历的女子,入住仪瀛殿,不让那女子出入,也不让任何人前去探视,不足一日,这个消息已在皇宫大殿散开。

于是乎,关乎此女子的谣言,是近日宫中最为喜欢谈的事,有人谈其容貌,有人谈其身份,有人谈其何时被立为妃子,更有人谈,她何时诞下皇子!

宫灯夜明。

解忧迟迟没有睡去,一个人坐在殿院前,七月半,夜风亦是清凉,听到了些许异常动静,往那边瞥去。

一个人,静静立在那棠树下。

在看她。

意料之中,她料到他会来,因为,他当上皇帝后,似乎想要掩人耳目,从来只会在晚上才过来找她,这个空余时间,曾经对她来说,很宝贵,很珍惜。

而他若想隐藏自己不被她发现是可以做到的,最终他还是弄了些动静。

她起身走过去,他跟前几日一样,甚至比前几日更不开心,她不想去管他不开心的原因,开口质问,“为什么?”

“什么?”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把她放入宫中,赐给她这么奢华的宫殿,不让她出去,不让外人打扰她,这么多为什么。

难道,真如那些人所说的,他想立她为妃?这宫中认识她冥解忧的,可不少,若是有人知道他带回来的女子是已经被人传言成仙的琅琊公主,想想,不知道又有多少乱子会出来。

冒这么大险,他可有想过后果?

多余的,他不回答,只说,“你安心住着就可。”

“我住的一点也不安心。”

“明日,朕会将琉璃送进来。”

“我不是因为琉璃才不安心,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就算如今这样被你锁在这仪瀛殿,你又能瞒外面的人多久?”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这些不需要你操心。”

他要做的事情,就必须做,哪怕是险,也要冒死一回。

“皇上。”她念了一个尊敬的称呼,续续断断,“你是不是真的想,立我为妃?”

“是。”清儒嗓音,渐渐传过来,“这是你一直想要的,朕给你。”

心莫名一痛,她笑了笑,或许,是太懂了。

对,她就是太懂他,就知道,她要的,他不可能给得了,而他要的,太遥远,她永远都追不上。

立她为妃,他承认了,他以为这就是她要的么?

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早就求不得了,他怎可能做到呢,那如今,他若真想立她妃子,对这件事志在必得,那么,在腥风血雨来临之前,她还能求什么?又还能要什么?

“如若我不想要呢?”

他冷眸嗜笑,“只有朕给不给,没有你想不想要。”

立妃,他给定了。

她如今被困在这宫殿,万事不由己,她想不想要没有人会去在意的,在这里他是所有人的主子,他给不给,才是所有人都在意的荣宠。

多说也是无异,她无法劝动他,她已经不再是那个能轻易改变他主意的人了,她抚平了一下自己跌宕的情绪,该有的礼貌,对他笑脸相迎,“皇上,夜深露重,您该回去就寝了,按惯例,今日十五,您该去皇后娘娘寝宫,您慢走,民女不送。”

说着,她已经退了几步。

他叫她,“冥解忧。”

“皇上,您不应该如此大呼民女的名字,若是让人听到,怕是会有大祸,至于想给民女取一个怎样的名字,皇上随意。”她又一提醒,“说起来,曾经的琪妃,姓氏名字亦是先帝所赐,如今我能得到皇上赐名,是我天大的荣宠。”

“朕有说过要给你赐名?”他冷冷一提,眉色不悦。

饶她这种语气,他怎可能高兴得起来。

“原来没有,是民女多想了。”

他淡淡一瞥别处,“朕过来,只是想问你几件事。”

“皇上请问。”

“在汝陵郡时,你失踪那日,除了莫若还有没有见过其他人?”

她深思一瞬,那日,她回侯府之前,她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也没有告诉过沙苑,沙苑更没多问,便只说扯一个劫财的幌子,众人应该会信,但她没有想到他会提前回来,难道,为了让他更相信,沙苑对他又说了什么?

甚至扯上了其他什么人?

沙苑这人可真是不怕死,在他面前都敢扯谎!

那他如今这么问,是怀疑什么?

她咬了咬唇,淡淡道,“我当时意识模糊,不记得了。”

“解忧,”忽然,他声音极度压抑,传过来,“我知道,我问这件事,你可能会不高兴,可能会伤心,可我也要快被折磨疯了,我只想知道真相!”

这几日,他一直在忍,忍那个真相。

那么冷的对她,那么狠的对她,只是他无法承受这个事实,没办法接受,更无法忍受,他要弄清楚,必须!

他只想问她,想听她回答。

她抬眸,不知道他突然的暴怒是为何,小心翼翼,“你想问什么?”

他突然又沉默。

还是在忍,那么想要知道真相,可到了真问的地步,根本就无法选择问出口,抑制住微抽的面容,他又无端自嘲,“算了,无论是谁的,也不会是我的。”

转身,他已迅速离去。

解忧站在原地,迷茫,不习惯他忽然对她冷,又忽然还在奢求什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他最后的话,什么意思?

次日,琉璃果然被人送了进来,解忧与那群婢子不熟,也不想去熟络,更不想以后若是混熟了,在他手里说不定又多了一个把柄,成为他捏在手里的弱点。

婢子也只当这位主子冷淡,话不多,不过,主子说不说话是主子的事情,但皇宫里头的婢子嚼不嚼舌根也并不是她这位无名无分的主子能管得的。

且这次宫婢议论的对象,是另一个女人。

仪瀛殿早已荒废多年,因是近几日才打扫,圣上之命,这才移植了许多花草多来,这些花花草草本来也轮不到这几个婢子来照料,她们只需照顾那姑娘的衣食住行就可,不过前日这姑娘的那丫鬟一来,把本来属于这些婢子的活都揽了,哪里还轮到她们做,如今,能见上那姑娘一眼就不错了。

一般嫔妃说说话斗斗嘴定是优雅的坐于堂中,气势逼人,一般宫婢私下谈论说话,定是在做活最累抱怨时。

“本来还以为会跟了一个好主子,不想这主子的丫鬟这般嚣张。”一个婢子不情愿截下一截枝花,“这大热天的,让咱们在这日光底下晒着,她倒还能陪姑娘赏茶喝茶,我也想喝。”

另一个取笑道,“人家可是姑娘的贴身侍婢,有这待遇不也应该,你若嫉妒,怎不去妒忌那许嫔,许嫔得到的可是皇上的青睐,你还不嫉妒死了。”

“嫉妒有什么用啊,我们出不去,皇上又不来,即便我们法子再多,如何得皇上青睐。”婢子继续道。

“就是。”旁边一婢子也苦闷,懒懒摘下几朵花瓣,仍在篮子里,“想那许嫔,定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勾引了皇上,才让皇上做这荒唐的事。”

“这还用说,肯定是仗着自己貌美,惑媚了皇上。”之前第一个说话的婢子想着又叹气,“你们说,皇上到底是宠还是不宠咱们这姑娘,进宫几日,名分没有,皇上也不曾来,还让禁着不准出入,这明显就是摆设,关押犯人一样。”

“霖儿!”其中一直不见说话的婢子微蹙,瞧瞧四周,“这话不能乱说,若让姑娘听见了,会不好。”

“秀盈姐,我只是抱怨两句,咱们跟的主子一定是命不好。”霖儿嚷嚷。

“咳咳……”

一道声音从近处传来。

秀盈首先反应过来,恭首道,“姑姑好。”

霖儿打了一下自己嘴巴,这嘴怎一点都管不住,僵硬回头。

一听她们这儿胡说八道,琉璃对这几人的好感度又降了降,皇上难怪要送自己进来照顾公主,这群婢女不认识自己,她不曾自报姓名,婢女也只叫自己姑姑,听她们谈论这些,琉璃没什么好脸色,只传话道,“我家小姐邀你们几个去赏茶。”

待琉璃传完话一走,霖儿又低低咕咕道,“不会是咱这姑娘坐不住了,想从咱们这儿得些法子好获皇上青睐?”

四面通风的凉房中,一群婢子尽量端坐好,尤其是见琉璃亲自替她们泡茶倒茶,受宠若惊了一番,几人并不知琉璃姓名,琉璃不曾说,几人看琉璃长好几岁,礼貌性唤她一声姑姑。

其中霖儿接过茶,有些吃惊,“这不是我们方才采的花瓣么?”

“是啊,霖儿姑娘的这杯是牡丹花茶,泡时加入蜂蜜,可抗肤容衰老,经常饮用可使血气充沛,容颜红润,有舒心养容之效。”解忧笑着淡淡解释。

听她说完,霖儿有意摸了摸自己的肤色。

有人又抢道,“姑娘,那奴婢这杯凤仙花瓣有什么用?”

解忧看了一眼,道,“凤仙的作用可多了,听说你这两日身体不舒服,我只是觉得方好你适合喝这杯,但不宜饮用过多。”

几个婢子窃窃私笑,几人都是同住一间房,女子间的不舒服,必然是指那一样。

霖儿又好奇道,“那秀盈姐的这杯是什么?”

“茉莉花茶。”解忧看向秀盈,“有提神功效,可安定情绪,纾解郁闷,我看这两日都是秀盈姑娘在守夜,必然劳累。”

“姑娘好生涵养,懂得如此多,还如此观察体恤奴婢。”秀盈低首。

不再多作花样,解忧直接进入主题,“方才我听我的丫头说,你们在谈论许嫔,恕我入宫短,不知道许嫔是?”

“姑娘,您不出入宫外,自然不知,”霖儿抢话道,“这许嫔是昨日才得封的,在宫里可是一件大事,您两耳不闻窗外事,更不知这事有多大。”

“噢?”解忧笑笑,“我倒好奇了。”

“奴婢给您细细说起吧,”

于是,一整个下午时光,她听到了诸多话题。

许嫔,许娇儿,刑部尚书许石屏之长女,曾为前太子邺的良人,本该太子死后殉葬,不料她这时方好有孕,躲过一劫,新帝登基,还能有礼尊她为前太子妃,本来以为她这辈子如若有后也算是命好了,可不好的是,两月前她早产,生出来的孩子是个死婴,听说她差点就疯了。

后来,又不知何因,皇上从翟山祭天回宫,去看望过她一次,她就又好了,估计便是从这时候,她知道后辈子无依靠,便缠上了皇上。

说来奇怪,许娇儿早产后一直住在永巷,如奴婢般被人差使呼唤,前两日,听说皇上心情不好,不知怎的去了永巷,与那许娇儿过了一夜,昨日,皇上力排众议,不管太后皇后反对,直接封许娇儿为许嫔。

所以说,这荒唐啊。

许嫔可曾是前太子邺的妃子,如今又成了皇上的妃子,这明显就是皇上在抢死去的哥哥的女人啊。

再且许嫔一日得宠,知道皇后不喜她,还反对过,就敢在皇后面前耀武扬威,想皇后也是信国公之女,名门贵胄之后,竟也受了那许嫔的气,不卑不亢,真是好受欺负。

几个婢子七嘴八舌议论,虽然被禁在仪瀛殿,但她们的消息从来不断,哪怕是从熟悉的小太监、侍卫口中,花点银子,也要打探出来,虽然,大多消息与当朝圣上有关,甚至圣上吃穿用度,哪个时辰可能经过哪个地方都精打细算。

她们唯一不敢说的是,圣上哪来都去,就是不来仪瀛殿。

霖儿还与她说些妙门之法,如何抓住皇上的宠,不知又是谁说了句,“还好那解忧公主成仙去了,不然皇上如传说中对解忧公主喜欢得紧,那这皇上若想纳那公主入后宫,这就不是跟死人抢,而是跟一个活生生的侯爷抢。”

霖儿也叹道,“就是,我若是那侯爷,我一定会被逼疯的。”

琉璃脸色差得要命,幸好解忧拉她,不然定要过去与这些婢子有口舌之争。

解忧始终保持微笑,“我累了,你们下去歇息吧。”

“奴婢告退。”

几个婢子很自然的停住了嘴,行礼之后,依次而退。

她的笑容终于缓缓退了下来,久久的,不能平静。

解忧苦涩一声,“我都快变得不认识我自己了,明明不喜欢听到这些,却还要笑着去听,我是不是自作自受?”

“不是的,小姐是关心皇上,才想听到皇上的事。”琉璃咬唇,“皇上一定还是关心小姐的,不然怎会又冒险让琉璃进宫陪您。”

“好难受。”解忧又笑又哭,想放声哭,却还要顾忌太多,“心怎么会有这么难受的时候,这么痛,要怎么止痛才好。”

见她如此,琉璃更难受,“奴婢不懂您的痛,但奴婢请公主保重身子,您再痛,也不能让您腹中的孩子跟着痛。”

解忧哽咽了一下,“你说什么?”

“在遇到冥公子时,奴婢就知道公主已有一月身孕,但冥公子不让说,奴婢也不知如何对公主说,后来,皇上追来,奴婢来不及说,公主您就晕倒被皇上带走。”

解忧听得更糊涂,算了算,“一个月?这不可能,你们是不是诊错了?”

“千真万确,皇上带您回宫前,还曾问了奴婢诸多事情,那华大夫是不会诊错的。”琉璃肯定。

怔了怔。

他……知道?

可是,不对。

不对啊,不可能啊。

她止住泪珠,摸了摸小腹,旋即抓着琉璃问,“你确定没有诊错?确定?”

点头的声音,“回宫前,皇上宣御医替您诊过,细算起来,如今已有一月半多,御医的诊脉更不会错。”

“一月半,错了。”解忧摇头,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琉璃急问,“哪里错了?”

“日子不对。”

“日子……”琉璃呢呢喃喃,又小声说,“公主,一月多前您正在汝陵,奴婢记得,有一日,您与皇上一起一夜未归,大概是那时候……”

解忧心中慌乱,琉璃一定认为这孩子是他的,可总觉得不对,为什么是一个月多?

明明,她最后一次与他做那事,是新婚夜,两个月多前的事了,此后,她一直都没有过,即便一月多前在汝陵客栈那日,她一再挑逗,可终究没成事。

至于被莫若下药,也是一月多前,可绝对没有发生什么,她肯定。

可为什么,她会有孩子,一个月多?

轻抚了抚腹处,她真的有孩子了么?

想了想,他知道她有孩子,一定也会像她那样推断日子,所以,他前夜追问她被下药那日,除了莫若还有谁在她旁边,他是想证明什么,难怪他还会自嘲说,无论是谁的,都不会是他的。

他误会了?

认为她怀了身孕,孩子不是他的。

她觉得自己真傻,说出下药之事,让他误会,只是想他别再纠缠能放她走,这下倒好,他真的误会了,且误会得更深了,一定认为这孩子是莫若的。

不,不对,她首先要弄清楚到底这孩子有还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