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情伤何处

小西端坐在写字台前,手中摆弄着一个旧钱包,就是在紫禁城帮她拍照的那个青年男子遗失的钱包,可惜,钱包里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只有不到百元的零钞,这个钱包就像是送给小西的专属情人节礼物。

咦?钱包外面醒目的位置上怎么会有一个烫印的字母“L&M”?

小西赶忙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方形纸盒,剥开无纺布的袋子,里面是一个款式差不多,但全新的Coach钱包,从台灯上投下来的暗淡冷光照在棕色的皮革上,映出暗哑的光斑,这上面没有烫印的“L&M”。

夏小西和林雨昂相识在北京的一所著名高校,林雨昂在成教学院读法律专业,他比小西大六岁。他们有过浪漫的邂逅和甜蜜的拥吻,他们会畅谈理想、人生和未来。当所有的甜蜜温暖被时间冲淡,刻在小西记忆深处的只剩下两段。

第一段,月台诀别——

时间回到2005年夏天的那个伤心毕业季。那一年,她22岁,他28岁。林雨昂家里正在给他安排公安局的工作,他要回老家参加公务员考试。他对她承诺,毕业后,应该可以帮她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可是,她从没有奢求从他那里得到爱情之外的任何东西,所以,对于他对家事的提及,她从没过问。

“你走了,我想你怎么办?”小西趴在林雨昂的怀里哭了。

“等我消息,好吗?”林雨昂安慰道。

“不考不行吗?”小西求他。

“公务员工作稳定,待遇好,体面。”

“哼哼,传说中公务员补贴多啊,有饭补、车补、降温、取暖、节日补助、书报费、通讯费,等等。机会好的话,还能分套廉价住房!你就奔着这些努力奋斗吧!”小西酸言醋语地说。

“‘灰色收入’你还没说呢?”林雨昂明知小西故意气他,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顺着她的话说。

“何止这些呀……”小西撇撇嘴。

“那还有啥?”

“考上公务员不仅能直接奔小康,还能享受免费月球疗养,回来后即刻成为‘相亲首选’!”

“相亲就免了,这辈子我只想娶你!”

“等你考上公务员直接奔月球去了,还会想起我吗?”小西哭着鼻子,口气突然认真起来。

“即使有一天我不想你了,也得让你天天想念我——”他刮了一下她的酸鼻头,然后使劲地把她搂进怀里,用力地吻着她,吻里还有咸咸的泪水。

“雨昂,我会想你的。”小西踮起脚,把嘴唇凑到林雨昂的耳边,轻声说,“其实,我不在乎你是公务员还是小职员,只因为考公务员是你的理想,我尊重你的选择。”

K157次列车从北京西站驶离,奔向遥远的西林,月台上丢下孤零零的小西,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我想去西林。”

现实和理想是有差距的,两个月后,林雨昂打来电话,这次考试他没通过,但他给小西一个承诺:“明年一定考上。”

又两个月后,小西也毕业了,如果不考公务员,也不要求落户北京,写字楼的大门是随时向任何人敞开的。小西签了一家外企,做了一名平庸的办公室小职员,税后薪水2400元,住集体宿舍。

不懂得愁滋味的日子里,小西最爱听的一首歌是《我想去西林》……

第二段,相思两年伤——

“小西,工作累吗?”

“累!我是小字辈,谁都可以使唤我——”

“小西,再等等好吗……上班也挺好的,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

偶尔,他们会在电话里互诉衷肠,电话里总是小西的抱怨声和林雨昂的叹息声。

其实,小西的工作也没那么糟糕,部门主管Frank是个大帅哥,心情低潮的时候偷看一眼帅哥,居然有安神的奇效!每每在电话里提到Frank,林雨昂都默不作声,每每这时,小西都会撒娇地说出她的心思:“我想你!我想见你!”

林雨昂的回答从来都是一样的:“去北京可以,但是现在不行,我要准备考试。”

……

那时候,小西和林雨昂只能通过电话和E-mail保持联系,慢慢地,他们的爱情升华成精神世界的依赖。

日子一步一步地向前蹭行,生活就是这般无奈,小西每月两千多的薪水,养活自己富富有余,但是存钱买房却是奢望。

第二年,林雨昂还是没有考上他理想的岗位,他就在当地找了份薪水微薄的教师工作,边工作边备考,字里话间,他对考试已不抱什么希望了。有一天,林雨昂对小西说,他想来北京,小西却犹豫了,现在她已不喜欢北京的拥挤和嘈杂,在北京她找不到安全感,因为她没有房子。于是林雨昂就让小西去西林,小西欣然答应。

Frank是小西的部门主管,他外形硬朗俊俏,留着清爽干练的碎短发,浅浅的胡碴儿嵌入脸颊,内刚而不张狂,他无论走到哪里总会带过一阵优雅的英伦风。Frank是小西的领导,更像是她的大哥哥。

这一天,小西终于鼓足勇气推开Frank办公室的门。

“Frank……我想……请假!”

“多久呢?”

“两周吧,也许……也许是辞职!”

“哦……”Frank皱起眉头,紧闭双唇,思忖片刻后说,“一个月!你的工作我来安排!”

“谢谢!”小西的眼里充满感激。

小西跑去车站买了一张K157次的车票,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车票贴近胸口,幸福满满的感觉。

2007年1月7日,北京至西林,今晚就出发!这2000公里跨越的是幸福的距离呀!

小西高高兴兴地打电话给林雨昂。电话里她高兴得有些霸道,因为她从来都认为他是属于她的,就连对他说话都像发号施令一般,所以,她没有留意到他接到这个通知时的语气。——如果没有命运的捉弄,这一切会是美好吗?

火车是晚上七点出发,走之前,小西要把手头的工作交接给Frank,所以,忙到五点半才动身。

寒冬的北京飘起了小雪,单位门口打不到出租车,小西着急了,只要穿过前方的快速路,再走过那一片郁郁葱葱的隔离带,对面就是繁华的街区,那里很容易打到出租车。想着,小西毫不犹豫地拖着行李箱向快速路方向奔去。

小西趁车流的空当穿过马路,抬头便隐约可见隔离带后方闪烁的红灯。她深呼吸一下,壮着胆子走进那片漆黑的小树林。

突然,一个黑影从树林中蹿出,小西的心咯噔一下,她立刻丢下箱子,转身就跑。

接着,一双大手从背后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她拼命去抵抗,那是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挣扎中她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听到那个男子狠狠地命令道:“不许动,我找你说个事!”

厮打中,小西抓住了男子的胳膊,用尽全力去咬他,男子本能地松开手臂,小西趁机脱逃,她不顾一切,拼命地向快速路方向奔跑。

一阵突然的急刹车、一道闪亮的白光、一声惨烈的尖叫,顷刻间幻作一道血光划过雪夜北京城静谧的夜空……

醒来后,双眼迷离的小西看见天花板忽明忽暗、忽近忽远,医生走进来冲她微微一笑:“你醒了?”

“医生,我怎么了?”

“车祸,昏迷了两天,刚做了手术,没事了!”

小西试图支撑起身体,却发现右腿没了知觉,身子也像被绑在床板上沉得动弹不得,她问医生:“什么手术?”

“‘右髌骨骨折切开复位内固定术’,在膝盖部打了三颗钢钉。”医生笑了笑,“万幸,只伤到腿。你男朋友一直等在外面,我叫他进来!”

男朋友?小西突然一阵头晕,甚是紧张,林雨昂,是你吗?

过了一会儿,Frank微笑着走进病房。

“你昏迷了两天,可把我们吓死了。还好没事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了,你父母也从老家赶来了……”小西根本听不进Frank的话,她像是一个弥留之际不想瞑目的病人,目光死死地盯着门外。

几分钟后,那扇门又开了,不是她期待的那个人,是过来换药的护士。小西的目光里瞬间充满落寞和失望。

“9号了!火车票作废了!别想了,好好养病……”Frank瞧出她的心思,安慰道。见小西的眼角淌下成串的泪珠,他心疼极了,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些她不想听说的话:“他打过电话了,是我替你接的,你的事儿,他都知道了!”

之后的一天、两天、十天……小西一直在等林雨昂的电话,或是期盼他的出现,可惜没有电话,他也没有出现。

小西一直闷闷不乐,她在心里狠狠地责骂他:“好你个林雨昂,如果我死了,你也不会掉一滴眼泪吗?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术后五十天,她终于可以拄着拐杖下地行走了,然而她还是不经意间记起,再过三天就是林雨昂的生日了。

小西呆呆地躺在床上,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个不停,她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以原谅他的借口:林雨昂一定在车站等到深夜都不见她的影子,他一定失望至极;或者,因为那天是Frank接的电话,他误会了……总之,她没理由再去责怪他。

小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商场的Coach专柜前,时隔两年,已找不见那款Bleecker钱包,她凭着记忆挑选了一款差不多样式的Coach钱包。

电话打通了,电话里林雨昂的声音沉闷而陌生。

“哦……是你呀!”

“膝盖骨碎了,镶了三颗钢钉!”她是那样的委屈。

“哦……疼吗?”

“疼……心疼!”她低沉着嗓音,流露出不该有的娇嗔和责备,有一句话,噎在嗓子眼儿,始终没有说出口,她本想问,“难道你不担心我是死是活吗?”

沉默!

电话那端是粗粗的呼吸声,沉默过后,他说道:“小西,我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

“我没找你要钱——”小西打断了林雨昂的话,“快给我地址!我给你寄件生日礼物!”

“礼物,不用了——你自己留着钱买些营养品吧!”

“是Coach钱包,你一直想要的Bleecker我没买到——”

“那个太贵了……钱包,其实,犯不着用那么贵的!”

“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大喊着问他。

“小西,真的不用了!或者,你送给别人吧!”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什么都明白了。这一刻,天旋地转、天崩地裂。

“对不起——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

“好吧!”她“啪”地挂断电话,顿感浑身无力,一下子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后来,小西可以正常走路了,那三颗钢钉成为她身体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唯一的遗憾是,她再也不能快跑,膝盖弯曲时会发出“咔咔咔”的响声,医生说,那是关节面受损,关节摩擦的声音。

如今回想起这些,小西还会浑身瑟瑟发抖。几滴热泪掉落在钱包上,她赶忙用手小心翼翼地擦拭掉,翻开钱包,那张2007年1月7日北京至西林的K157次列车车票还在,票面泛了黄,上面的铅字有些模糊不清。

小西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身子打了一个寒战,她“砰”地合上抽屉,目光落在桌角的手机上。她拿起手机,找到那张在紫禁城广场前的留影,林雨昂和那个女孩像鬼影一样出现在她的右前方。照片里,他紧紧搂着那个女孩,有如当初搂她时的样子,只是女孩脸上幸福灿烂的笑容和小西阴郁哀愁的表情形成鲜明的对比,心里的快乐是可以映在脸上的呀!

分手已六年,分别已八年,谁还会记得谁六年前的声音、八年前的模样?小西记得林雨昂的。照片上的林雨昂,除了面部轮廓变得粗壮一些以外,还是原来的样子,八字眉、蒙古褶、通天鼻,他紧皱眉梢、压紧嘴唇、翘首向远处张望的神情,是小西于千万人中一眼就可以识别出的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个性信息。

当初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是因为我遭遇横祸你才不要我的吗?你究竟怕什么?

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替代了我的位置?

你怎么可以背叛你对爱情的信仰?

你对我的承诺里究竟有几分真心?

你让我见识一下什么是真爱!

这些说不出的不甘和委屈日积月累化作无尽的怨恨潜伏在小西的大脑中。

Wendy讲过,心理学上有一条著名的定律叫“显现定律”,就是说,当我们持续寻找、追问答案的时候,它们最终都必将显现。

“我坚信答案终将会显现,不然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张‘鬼照片’来招惹我的神经?我一定要你亲口告诉我什么是爱情!我一定要你亲口对我说声对不起!否则我就是你家幸福路上的女鬼,因为我从未甘心!”小西的眼里闪着坚毅而可怕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