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韦护(2)

柯君慢慢朝着众人说出他的名字:“韦护先生!”

韦护听到有人嗄了一声。丽嘉也说道:

“请韦护先生到房中坐坐。让我们大家都来在灯光下瞻仰瞻仰《我的日记》的作者吧。”

于是韦护便被拥到那有着灯光的房里去了。丽嘉在前面,她先将煤油灯捻大,又在桌子边拉出一张椅子来,说声“请坐。”韦护便不由得坐下来了,柯君也由人给了他一张椅子,大家都坐好了。韦护便来细看这里所有的人,他已经了解柯君在这里所处的,是一个怎样可怜的地位。而自己现在又将变成一个被嘲弄的目标。这几个年轻姑娘,都不缺少锋利的眼神和锋利的话语的。他不愿失败,他愿使她们惊诧,她们应当知道韦护并不属于柯君一流人,可以任她们随意捉弄的。他开始来望丽嘉。

丽嘉有一头乌黑的头发,黑得发亮,蓬乱得很高。发又长,直披到肩上了,使一个白的颈项,显得越白。这一件大的白绸衣,领口斜着,可以在肩头上,见到一个小小的圆涡。她坐在桌子对面,紧紧的瞅着韦护,两个圆圆的大眼,大张着,发着光,显得逼人似的。

韦护便将眼光落在她眼睛上,动也不动。

望了半天,丽嘉忍不住了:“不必这样看我,我叫丽嘉,一个没有上学的学生!而你呢,看你这身,你的手,你的脸皮,与你的胸脯不相称的衣服,你这痴钝的眼光,及你这可爱的朋友,便知道你是一个社会主义者。虽说我很失望你便是韦护,但我相信你比你的朋友却要高明得多。欢迎你来看望我们,请说一点话。”她把眼皮闭了下来,装出等待别人说话的神气。

韦护知道他第一步给人的印象并不怎样坏。而且他素来就不愿在女人面前让别人在他身上得了不满去,于是他变了一个声音说话,眼睛仍然望着丽嘉:

“有些人的嘴是生来为打趣别人才说话,我固然在某种情形下,也得用嘴来帮忙,然而到了你们这里,却只须用眼睛来看了。”

于是他巡回望过去,连丽嘉有五个,都在十七、八、九上下,是些身体发育得很好的姑娘,没有过分瘦小的或痴肥的。血动着,在皮肤里;眼睛动着,望在他身上。他知道柯君要来这里的缘故了。他去望他,柯君垂着头靠在椅子上,不做声。他觉得他可怜,他也明白他纵愿帮他忙。也无用。

“韦护先生!请不必浪费你的文章,留着到必要的时候使用吧。这里只有粗野,很听不惯这些精致的语言。你既然欢喜穿着这身可爱的粗布衣服,则请说一点穿粗布衣人说的话,我敢担保这只有更受欢迎的。”这是小一点的人说的。她穿一件绿条纹花绸坎肩,坐在门槛上,将两臂高举着,托住那后仰的头,有一个圆圆的额和尖的下巴。

韦护对这些勇敢的言语和举动,发生了兴趣。他很奇异这个小小世界是怎样的环境,会将这些年轻姑娘养成这样性情和倨傲,于是他振作精神,先泛泛的将她们恭维了一阵,然后他又找着了她们的嗜好;他同她们谈讲到音乐上面来,因为他看见正有一张小提琴的匣子歪睡在墙根边。她们的眼睛都张开来了。丽嘉头靠到窗户上在叹息。珊珊(那穿绿绸坎肩的)也走了拢来站在桌前面,娇嫩的脸上,放着光,韦护对于外国的乐器虽不会奏,但他却听过裴多芬、柴可夫斯基、施特劳斯,他说得真动听,比他在会场所激烈争辩的言辞有力得多了。他从音乐又谈到戏剧,末后又转到文学上了。她们都喜欢俄国的作品,这更适宜于他,她们也不吝惜的发表着意见,于是便更热闹了。他知道怎样不单偏重于冷静的批评。他又列举些她们还没有读过的名作,用他的善于描摹的言语,于是故事便更有声有色了。他又不忘了说一些名人轶事,有趣的,或是恋爱的。这都是人们所最爱听的。所以渐渐她们都忘了一切,她们不再去敌视他,在每个眼光中,他懂得他很得了些尊敬和亲近。他也不觉得她们是完全只知道嘲弄别人及无意的瞎闹,而且在每个脑中,也不是全然无理解。她们只是太崇拜了自由,又厌恶男性的自私和浅薄,所以她们处处就带了轻视,因为韦护在这些地方,总常常留心,不愿太偏袒自己在创作上、文学上的主张。她们讲的是自由,是美,是精神,是伟大。她们都觉得投机得了不得。最后她们讲到恋爱了。俄国的妇女,使她们崇拜,然而她们却痛斥中国今日之所谓新兴的、有知识的妇女。韦护反对了这话,说俄国的妇女也有她们的缺点,她们都有健壮的身体,和长谈的精神,她们不管一切,门也不敲便到你房里来了。将大的两股塞进软椅去,抽起烟来,她们自己以为可以发笑的话又特别多,不管你听不听,总是大声说下去。他说他就最找不出精神来同她们做无味的消遣。这话使她们都笑了。丽嘉还说她就只欢喜这些能使男人讨厌的女人。韦护又恭维了一阵中国妇女之有希望,每句话都是向着她们身上投来,所以这话更有了效用。

一直到三点了,煤油灯里的油渐渐的干了,灯光慢慢小了下来,韦护才想起该是告别的时候,一看柯君早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熟睡去,打着大声的鼾。而她们中也有两个人的眼睛很疲倦的红着了。韦护向她们道歉说他不该坐得如此久,扰了她们这一夜。她们不答他,只望着睡熟了的柯君笑了起来,韦护心里也发笑,便去喊柯君。

柯君醒时,犹含糊着说梦话。

他们走了。她们没有挽留,也不叮咛他再来。只是欣然的从后门送他出来。因为她们说走后门,越过池塘和菜园,隔他宿处便不远了。这时,月亮已出来了;清凉的风,微微的拂着;喧闹的虫声,正四野鸣起;夜是如此静,如此清幽,他再望她们一次,觉得她们都浮着青春和美。他还见了丽嘉是倚在树干上,目送着他。风将她的大衫鼓得飞舞起来。

这里留下了五个年轻的姑娘,她们的意思是一致的,她们都不反对她们讨论文学的行为,她们都承认韦护使人满意,她们都目送着他走远去。她们转来时,都忘了言语,互相不说一句话,默默的,前后走了回来。在她们脑中,只萦回着适才的有味的长谈,而且抹不去一个瘦的、白的、穿一件短蓝布衣服的影子,那南方人的北京腔,又柔和,又跃动,那抽烟的可爱神情,在说话中,常常将头微仰起,吹出那淡白的烟气。她们又回到房子里了。灯已经熄尽。蜡烛的光摇摇的,椅子狼藉着。桌上散着纸屑和烟头。有一种淡淡的凄凉,氤氲着在,而且填到一些微微有着空虚的脑中去。好久,好久,那较年幼的春芝便说:

“睡了吧,时候不早了。”接着她打了个呵欠。

“唉,我找不出一点瞌睡来呢,我相信是因为太说多了的缘故。”丽嘉接着说。

“韦护真会说话!”这是那稍胖的薇英说的,于是室中静默了。

但瞌睡终逼了来。春芝等都回房去睡了。只剩了丽嘉和珊珊两人,在她们之中,她两人更投洽。虽说是两种个性支配了两人。然而珊珊却极羡慕丽嘉的豪迈和纵性,而丽嘉也极仰爱珊珊的聪慧和腻情。两人同一样的爱艺术,爱自由是如何的热烈,两人在最近两年中,学了音乐和图画。在起先,为了过分热心和大胆,总是丽嘉显得更有天才,然而到最后,却也是丽嘉先厌倦。终究是两人都又将嗜好转了方向。到现在珊珊是偷偷的在做诗,为的她较多了烦愁。而丽嘉却愿将热血洒遍了人间,为的她要替人间争得了她渴慕的自由,她常常同一些所谓中国的文人来往。但她同珊珊谈到雪莱,拜伦,哥德,那些热情的诗人,是一样的倾心和神往。她常常觉得在她的血管中,也是常常有着那些诗人的浓厚的苦闷存在着。珊珊也不是不同她一样感到,但她对于一切都要忧郁一点。在生活上占有的勇气,她没有她朋友勇敢,然而在谈话上,她却常常要比她朋友来得尖利,所以从外形看来,丽嘉似乎可爱些。惟有在丽嘉心中,则分析得清清白白,她承认,无论在知识方面,性情方面,处世方面,她朋友都比她好得多,而且她承认,很少有人能比得过她朋友。因此两人是更相契重的生活下来了。

丽嘉一见房里只有两人,不觉的便又将她们适才所谈的问题继续了下来。但是珊珊不答她。于是丽嘉又说柯君可怜,她很替他在路上担忧,真断不定在路上他不会再打瞌睡,看他在那小椅上也能安安稳稳睡着,便足证明他在路上也有睡着的可能。珊珊始终真的怜惜这类人,她责备她朋友太不厚道。于是丽嘉便又辩明她的无须乎慈善的理由,而最后,她问道:

“你说韦护如何?”

珊珊想不出应怎样答应。这是第一次,她不愿将韦护太夸奖了,在丽嘉面前。她只说:“这人很聪明。”

“是的,我还没有遇见一个能如他这样的人。珊珊,你说呢?”

“是的,他不像柯君,不像冬仁,他懂得艺术,而且他懂得人生。你能从什么地方看出他只是一个简单的革命家?”

丽嘉没有话说了。她走到床前去,整理床上堆积的衣衫,最后她仿佛自语似的:“我也有些不喜欢他。我们的意见不一致。”

珊珊不愿辩驳这句话,她也就默默的睡去了。

第二天,简直是成了无聊的日子。天气热,因为热,不能出去玩,又不能睡觉。几人吃了饭没事做,珊珊拿一本小说翻去覆来的看。她们也各自躺着看书,或挑袖子上的花。丽嘉早已习惯得很会玩,女红的事,她生来便不屑于做,而书本除了特别有文学意味的她也无耐心看,她常常将书翻了几页,便烦恼的丢下了。她躺在抹干净了的、有着花漆布的地上,横伸着,直睡着,不高兴的东滚过去,又西滚过来,衣衫皱了,长发更乱蓬着。直到两点钟的时候,才来了一个并不受欢迎的客,那就是冬仁。冬仁和柯君都在一年前认识了她们,她们从不打趣他,而且较亲近,这是因为冬仁从不知道什么叫诗,他只将她们视为天真的小孩;像自己家中小妹妹们似的。他走到她们这里,鲁莽的说道:

“今天邀你们游后湖,准定去啊!”

丽嘉懒理会他,将脸翻过去,向着墙根,冷笑了一声。薇英说天气热得很。

冬仁便解释,说是在晚上。

珊珊问还有没有旁人,她最怕人多。

于是冬仁不做声了,因为他知道总难免至少有七八个人。但是他说,她们大约都认识的。

“我很想去玩,只是不愿同你们那起人一块玩。我们若去,我们自己会去的,不要别人邀。”丽嘉翻过身来说。

珊珊要他说是些什么人。于是他说认识的,大约是浮生,光复,柯君,不认识的有两个姓李的,是北大来的,还有一个是刚从俄国回来的。

所谓从俄国回来的这不认识的人,在每个心上,都是很熟识了的,所以大家都不做声。丽嘉又无言的将身翻过去了,大脚边的肉,露出了一大块,有着细细的红点隐现着,莹洁得真像羊脂真像玉了。

冬仁走的时候,约妥月上时来邀她们,请她们早点吃晚饭,打扮停当。

这天是他们会议的最后一天,所有的争辩均有了结束。韦护的困恼,也像一条捆缚的绳一样,在不觉中轻轻的滑走了。他疲倦的躺在一张板床上,眼望着屋顶,想着他今夜要回上海去预备教课的事。

教课于他,实不是心愿的工作,而这次S大学给予他的责任,又实在繁重。他曾同陈实同志商量,陈实也劝勉他,督促他,既然这学校的闯入,是议决了的,若是以头脑清醒、办事有序的韦护还想推避这艰难,则诸事似应束手,而以前的计划,也只是理想而已。韦护虽是一切都应允了,心中总还保留着一丝犹豫,所以一当散会的当儿,仲清递过来一笑,且说:

“喂,韦护,几时上任呵?”他便又想着这事了。这是他个人的事情,他几次预备同陈实商量,但又觉得可笑便又喑住了。真真实实的,他并不是不愿教课,也并不是怕主任的责任太大,他实在有点不愿同什么事都和他做对的仲清在一间房子里办公,他想他如果去,则一切事的进行,必是很棘手的,且在争辩上的用力,必不下于教务上的用力。他想起他将来的种种困难,在床上不觉呆住了。但是他又自信,希望总有一天能说服仲清,许多人都见着的,他实在比仲清强。而一切事将如意的很容易迎刃而解的做去,他为什么要避着仲清呢?他正应该走上前去。仲清是能干的,很有手腕,只是太狂妄了,处处都带着那鄙夷的笑。他应该同他握手,合作,而且纠正他。他肯定的便立起来去清检提包。

提包里面很空,一些纸扎之外便只有一件白夏布大褂了。另外还有一些修指甲的,刮脸的,裁书页的小刀,梳发的小梳,小镜子,胰子盒,乱散着。虽然都又脏又旧了,但仍然认得出是非常精致的东西。他像毫不爱惜这些小宝贝们似的,将它们掼在一边,将床上的一床线毯卷拢来塞进去了。线毯里面露出精装的书籍的一角,是赤红的书面,印有金花的,这是他最爱的一本诗集。他将皮包关好,便拿出表来看。这时那高李走进来了,他和矮李都是北大的学生,这次作为代表来南京的。他对于韦护非常爱慕,看着将毯子也捡了,坐在提包边的韦护便说:

“呵!走得这样急吗?我希望明天我们一块走,因为矮李觉得很有经上海之必要呢。”

韦护说他想搭下午五点钟的车,因为想同仲清谈谈,交换点意见。听说仲清就搭这次车回沪的。

矮李也进来了,也留他等一天。并提到游玄武湖的事。

他终不感到有趣味,后来矮李像自语般说:

“唉,听说柯君还请冬仁去邀了好几个密司,柯君的爱人也在其中呢……”

一跳的丽嘉的影儿便奔上来了。那两个妩媚的、又微微逼人的眼像正瞅着他,且带点命令的样子,挽留他再做一次晤会。于是他迟疑了一会,便决意留下了,但是他一想到那“爱人”两字的刺耳,又映起柯君的那愚蠢的狼狈样子,他不禁很腻烦的要笑出来,他不觉的说:

“矮李,你相信柯君有能力得一个好看的爱人吗?”

“实在不能相信,但他吹得可厉害呢;且有冬仁做证人,他们在南边久,说不定有许多艳事!”

听到这么了一句,韦护真也觉得很奇怪,柯君怎么一下会和那几个姑娘认识的,过细想起来,实在不是能拉在一块儿的人,但又相识如此之久了。她们那样骄傲,而柯君又如此伧俗。他将昨晚的情形再想过,觉得今晚她们不会来,所以他仍然想走,但好久又决不定。

两李不断的又同着他谈到今天晚上游湖的事,他心中却慢慢的有点不受用起来。他觉得他们很可鄙,柯君则更甚。他很希望她们会骂冬仁而不来。他又想他自己去阻止她们前来,总之,柯君实在有点很可笑的地方。而这次的邀请,实在只是游乐而已。

他正在踌躇的当儿,冬仁跳着进来了,矮李也跳起来欢迎,大声问:

“喂,怎么样,今夜的事?”

“幸不辱命!幸不辱命!她们都去。自然先是不答应哕,问这样,嫌那样,但后来终归答应了。嘿,一群小孩子,都怪可爱的。哼,丽……柯君的爱人还有唉……”

矮李便又抢着问成功了没有。冬仁则打起大哈哈说不晓得。高李也在问其余的人漂亮不漂亮。冬仁就拍着胸膛打赌。韦护一声也不响的夹着皮包朝外走,像生着很大的气。冬仁赶出来一把抓住了,说晚上光复还有话和他说。韦护很忍耐的望了他们半天,便笑着进来,也表示他愿迟到搭夜车走,他觉得他心里也有一点点说不清的东西。

这是第二次了,韦护又来到这小房子里。他夹在许多人中间,拥了进来,只听见一群女孩们的笑声。他退在最后,站在门边,不敢十分望她们。冬仁在为她们介绍两李,两李局促的将眼盯住她们在说客气话。冬仁又为她们来找这新从外国回来的朋友,她们便都向他微笑起来。他勉强望了她们一下,便笑着又掠开了。只听见珊珊大声向冬仁说:

“哈,我们早就认识了,用不着你来介绍。”

丽嘉什么人也没有理,只牵着浮生的手,同浮生对望着大笑,她责备浮生都不来看她,她又责备浮生太太怎么不同来南京,她又说她挂念他们的小宝宝,而且她鼓起嘴学着小宝宝同人接吻的样子。于是他们又大笑了。浮生不断地拍着她的手,只觉得她天真活泼有趣,而且美丽可爱。唉,那白嫩、丰润的小手,不就正被他那强健有力的手捻着吗?但是浮生有一种好处,他是诚实正直的人,他不愿他有负他太太的地方,因为他们还保持在恋爱中,所以他从不敢有什么不道德的幻想。他只是用一种客气,毫无关系的审美态度来望着丽嘉的闪动的黑眼和娇艳的红唇。

韦护已注意到他们,他无所感的,只觉得不很痛快,一切都无意义,都很无聊。他愿早点回上海去,因为那里有的是工作,工作可以使他兴奋,可以使他在劳苦中得到一丝安慰。他无聊的像当着消遣的去暗暗窥察这所有人的神色。忽然,他听见丽嘉的响亮的声音:

“喂,怎么样,你们这新同志?”

他本能的向他们望去。丽嘉正做出一副玩笑的脸觑着他。浮生则笑着,望着他,却向丽嘉说:

“哦,你说韦护吗?我来替你们介绍?”

韦护心里很着恼,他不等浮生说完便走过去了。丽嘉却忽的笑起来,像正热烈的欢迎着将她的手伸给他:

“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韦护说出她眼里的另一句话,心不免轻轻跳了一下。便用力的握着她的手。

几个男人都嚷着要动身了,因为天已黑了下来,月亮也上来了。

果然,月亮虽还没有全圆,但却明亮极了,这是他们到了两边全是旷野的马路上更容易感出的。他们都能将挨得最近的人的脸,朦朦胧胧看得极清白。而远处的树丛,耸到天际线上的山的波峰,哈,周周围围,都显得像幅画似的了。一切的市声都远离了,只有下关那边的电灯,微微染红了一抹云彩。多么寂静呵,只有他们的杂碎的履声,冲破了这庞大的沉寂。

女士们都落在后面了,她们都悠然的互相将手臂搭在肩头,排排的缓着步伐,眉飞扬的眼望着四方,或是低低的、轻声轻气的哼着歌曲,自然的美景将她们的胸襟洗涤得不染一点尘浊,每个人都不缺少那细柔的情绪来领略这周遭。

只有丽嘉一人离开了她们,她挽着浮生走到最前面去了。只看见她的裙子,时时飘起。

这走在当中的几个人,既不能插足留滞在后面的集团中去,又追不到前面的两人,都有点不高兴,而且都不免有点嫉妒起来。矮李喟着说:

“喂,怎么样,柯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