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开饶春罪除奸党

处州府宣平县,有一人姓王名德兴者,负千金往省贩买绸锻。行及五日,将到杭州,至东平地方,时值天暮,乃投张盛店安歇。是夜,张盛置酒相待。德兴行路辛苦,大饮至醉,自人卧房,解开银包,将店钱称定,以待来日好早行。不防间壁周三、周五兄弟二人窥见,二人就起盗心,要窃德兴之银。两人画下一计,称言:“明日去某处买卖。”

次日,德兴辞谢店主张盛而行,周三兄弟直随其后而走。见德兴于饶春店安下,二人乃假扮作客人,叩饶春之门,叫:“王兄相访。”春即开门,看是何人。周三兄弟拔刀,望饶春当头劈下,饶春奔入后厅,声喊“强人至家”,即令妻子从后门迳走。周三兄弟,将德兴银两尽行劫去,径投入城隐藏,住东门口。德兴心忿不已,暗疑饶春有私通之意,乃具告海公台下。海公即差张权前去,拘饶春到厅听审。须臾,饶春赴台,海公大喝曰:“你这狗才头好胆,与贼相通,谋人财本,该得何罪?”乃令左右,拷打一番。饶春哀告曰:“小人平生守分,不敢为非,自从王德兴人家,小人未曾出门,又未曾有亲戚到家行动,不知是其强盗暗算,蓦见有银,至家劫去。日月三光可证,小人若有私通,不惟该斩,而粉骨碎身,亦当甘受。”海公听罢,令左右将饶春收监,再遣张权,往各处密探消息。张权领旨去了。几月回报:“小人觅地遍访,并无踪迹。”海公沉吟半晌,此事这等难明,乃悄行禁中探访,乃听得饶春在狱中,自嗟吁曰:“其口好善,今陷屈囹圄,苍天何不救吾屈乎?想是吾命该受非灾,惟皇天怜之,保我也!再言海爷清正,谅吾冤日后必白。但口功业绵绵,明伸吾屈。”海公听罢,自思:此事果然冤屈,奈不得其实,无以放出;又唤张权,拘原告王德兴来审:“你一路来,曾转何处住否?”德兴答道:“小人只在东平地方,张盛家歇一晚。”海公听了,发兴出去。

次日,自扮为徽州客人,径往东平张盛家安歇,托买毡套,凡遇酒店,无不投入买酒,已经数月。忽一日,同张盛往景仙桥买套,又转店吃酒,遇着二人,亦在店中饮酒。那二人见张盛来,与他稽手:“动问这位客官,何州人氏?”张盛道:“徽州客官也。”二人遂与张盛笑道:“周三兄弟获利十倍。”张盛诘云:“他拾得天财乎?”那二人道:“他两个去杭州做买卖半月,拾得银若干,就在省中致家。有如此造化。”海公听在心,王德兴事,想必是这两个贼了。遂与张盛回转家来。乃问:“适才二人姓甚,名谁?”张盛答曰:“一个唤作李大,一个唤作姚启。”海公记了名字。次日,叫张权收拾行李转府。复令谢龙,拿数十匹花绫锻子,径往周三家去卖。

时九月重阳,周三、周五兄弟在家饮酒,二人乃叙前事,今以固矣,兄弟欢乐畅饮。谢龙直入其家,周三起身问曰:“客人何处?”谢龙答道:“南京人氏。”周三遂拿五疋问道:“这五疋要多少价?”谢龙道:“五匹锻子,要银十八两。”周三即将三锭银———有十二两重与之,龙收起银讫。周五亦买五匹,给银六锭———十二两与之。谢龙得了数银子,忙入府中报知海公。海公将数锭银子分付库吏藏在匣内,与盐课银同放,唤张权拘德兴来审。德兴至厅跪下,海公将匣内银,与德兴看,德兴只认得数锭,泣云:“小人不瞒老爷说,我的银子,乃系江西锭子,青丝出色,匣中只有这几锭是小人的,望老爷做主,生死不忘。”海公唤张权,将德兴依原收监,速令张权牌拿周三兄弟,又令再往东平拘李大、姚启至。

次日,四人俱赴厅前,跪下听审。海公大怒道:“周三、周五,你这两贼,全不怕法,黑夜劫财,坑陷饶春,是何道理?好好招来,免受刑责。”周三兄弟不肯招认。海公即叫李大、姚启:“你云半月获利之事,今日敢不直诉。”李大、姚启,只得直言其情。周三兄弟,首无诉,从直供招。海公令左右将周三、周五各打四十。唤出王德兴,给周三兄弟家产与之偿银;发出饶春回家务业;又发出李大、姚启归家;周三兄弟典刑。

告通贼劫财

告状人王德兴,告为劫夺财本事。切身贸易营生,带银一千余两,投宿饶春家。岂恶瞰身有银,陡立不良之心,私通强盗,二更时分,持刀人房,财本劫去一空。冤同海岳,乞天拘究追偿。衔恩。上告。

海公判

审得周三、周五,乃螫毒之人也。住居东平,与张盛仅值左邻,素不安分,情实可睹矣。王德兴,因往省贩买绸锻,身系千金,投宿张盛之家,恶贼兄弟窥见,盗心炽然,举谋陷害。侨装客人,跟其后往,瞰德兴寓居饶春之店,是夜,兄弟乃行劫夺。二更时候,挥刀杀入饶春之室,将兴财本,尽行劫去。立心不良,夺人财本,真乃螫虫中之虺也。然饶春置狱,非伊兄弟之害乎?今周三兄弟已获,饶春合无罪矣。二家产业,合给德兴,以偿财本。俱各无罪归家,事口。但二奸罪恶,律所不容。速就大辟,庶荆棘不蔓途耳。

判明合同文约

严州府淳安县,离城十五里,瓜蒌村,有一人姓褚名喜者,娶妻已故。弟褚乐娶妻吴氏,生有一男,名唤胜祖,时年三岁。兄弟二人,专靠耕种度日。

其年,因天旱无收。一日,诸乐对兄褚喜曰:“看这田禾无收,如何度日?不如同兄搬去分水县管下地方高阳村,奔我姨夫曾士学处趁熟,将勤补拙,谅亦不至零落,不知哥哥意下何如?”褚喜曰:“吾年纪高大,难以前去,兄弟可同侄等前去走一遭。”褚乐曰:“兄弟往他处去趁熟,人有前后,眼下哥哥年纪高大,家有桑田物业,又将不去,今日可请友人刘社长为明证,立两纸合同,兄弟与哥哥各收一纸,以为后日照证,不亦美乎?”褚喜曰:“兄弟所见极是。”遂请刘社长来家,写合同文约,各收一纸,安排酒宴相待。酒席之间,刘社长对褚喜曰:“我有一女,名唤赛娇,愿与褚二兄为媳妇,就今日议结姻盟。”褚喜见说,欢欣答曰:“既蒙不弃,选个吉日下此定礼。”数日完备,褚喜令弟褚乐:“今可收拾行李,带了妻子等,前去趁熟,不可挨延。”褚乐听兄之言,遂即收拾,带妻子等别喜而行。

来至高阳村,投见了姨夫曾士学。茶罢,士学乃问褚:“姨夫今日车驾光降寒门,未及远迎,望乞恕罪。”褚乐乃备言,告知趁熟之来。其士学大喜,留之在家。不觉,褚乐之妻患脑疽疮症候,医疗不痊,一命倾世,褚乐痛哭。殡葬已毕,恹恹成病,治疗略可,曾士学劝褚乐:“休忆妻子,将息身体,好生看管儿子胜祖便是,不要忆他也。”至后又过半年,褚乐头痛发热,延及六、七日,又归泉世。曾士学令人将褚乐葬于其妻之侧。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胜祖在曾家一住十五年,长成一十八岁,聪明智慧,读书学礼。一日,正值清明佳节,曾士学夫妻,打点祭物,同胜祖去上坟祭扫,到坟前,将祭物供养,曾士学曰:“婆婆,我有句话对你说,胜祖今已长成了,今是大利之年,我有心交他将父母骨殖还乡,认他伯父,不知你意下何如?”婆婆曰:“丈夫若言及此,亦是阴也。妾岂有不肯之礼?”二人商议已定,交胜祖拜了父母的坟。胜祖问曰:“父亲,此二墓是何人的墓?”士学曰:“孩儿休问。”烧了纸将回,胜祖曰:“父亲,何不通名姓,使孩儿有失其亲。”曾士学曰:“我儿,非是我不通名姓、这是你生身父母,我是你养身父母。你乃是淳安县离城十五里瓜萎村人氏,你伯父褚喜无子,你父亲姓褚名乐。因为年歉,来我家趁熟,时你母亲带着你,一起来到。到你年方三岁,你母因患脑疽疮身死。你父因头痛发热而亡,我夫妻备棺木殡葬了,将孩儿嫡亲儿看养。”士学方才说罢,胜祖向坟前放声大哭曰:“不孝子那知生身父母双亡!”士学曰:“孩儿不须烦恼,选个吉日良辰,将你父母骨殖还乡去,认了伯父褚喜,葬埋了你父母骨殖,休要忘我夫妇养育之恩。”胜祖曰:“父亲母亲之恩,过如生身父母,孩儿岂敢有忘?若得身荣,当结草衔环报答。”道罢回家,交人选择吉日,将父母骨殖包裹已了,收拾衣服、盘缠、合同文字,做一担儿挑了,前来拜辞。曾士学言曰:“你父亲来时,盘缠并无一文。一头挑着骸骨,一头是此穷家私,孩儿路上小心在意,到地头时,便稍信与我知之。”胜祖曰:“父亲放心。”遂拜别士学夫妇而去。

然,褚喜忽一日自思:我弟褚乐夫妇二人去趁熟,至今十五年,并元音信,不知有无。我今老矣,无入伏侍。乃娶一婆婆王氏,带着前夫之子,大家一同过活。王氏自思:我丈夫褚喜,有个兄弟和侄儿趁熟去了,倘若还乡来时。那里发付我这孩儿?心中好生不乐。当日,褚喜因往人家吃酒,不在家中,下午席散回家。却好胜祖于路问人,来到家中,放下担子,王氏问曰:“你这后生,欲要寻谁?”胜祖曰:“姆娘,孩儿是褚乐之子,于十五年前,父母与孩儿出外趁熟,今日方且到家,望乞姆娘垂怜。”正议论间,褚喜醉回,见了胜祖,遂问之曰:“你是谁人,来此何干?”胜祖云:“伯父,孩儿是褚乐之子褚胜祖。”褚喜问:“你那父母在何处?”胜祖曰:“自从离伯父,到高阳村曾士学家趁熟,过不得三年,父母双亡,止存得孩儿。亲父母已故,多亏曾士学看养。今将父母骨殖,还乡安葬,望伯父见怜,便是生死骨肉也。”当下褚喜酒醉,王氏言:“我家并无人在外趁熟,不知你是何人,敢来诈认我家?”胜祖曰:“我见有合同文字为照,因此来认伯父,岂有胡认之理?”褚喜并不肯看文约,王氏交褚喜打逐胜祖出去,免得在此胡缠。褚喜依了妻言,手拿块砖,将胜祖打破了头,重伤出门,倒在地下。有刘社长听知其故,前来看问褚喜打倒的是谁,褚喜云:“诈称褚乐兄弟之子,来此认我,又骂我,被我打倒,推死在地。”刘社长曰:“我听得人说,因此来看,休问是与不是,待我扶起来问他。”刘社长问道:“你是谁?”胜祖云:“我是褚乐之子胜祖的便是。”社长问道:“你许多年纪?那里去来?”胜祖云:“孩儿在高阳村,曾士学家,抚养长成,如今带父母骨殖回乡安葬,伯父伯母言孩儿诈认,我见将合同文字,又不肯看,把我打倒在地,多得老爷救命,实乃无恩可报。”社长叫胜祖挑了担子,“且同我回去。”即领胜祖回家。放下担子,刘社长道:“婆婆,你的女婿褚胜祖,将父母骨殖回乡。”再后出来与胜祖曰:‘我是你丈人,婆婆是你丈母。叫赛娇女孩儿出来,参拜了你公婆的灵柩。”安排祭物,祭祀化纸已毕,整酒席相待。社长言曰:“明日你去海公处,告理被晚伯母、亲伯父打伤事情。”当日酒散各歇。

次早,胜祖径往海公处陈告。海公随即差人捉褚喜夫妻赴审,又拘刘社长明证。一干人犯,俱至厅前跪下,海公问:“褚喜,这胜祖是你侄儿否?”褚喜夫妇告曰:“此子不知是谁,非我亲侄。既是亲侄,缘何多年不知音信?”海公取两纸合同一看,大怒,将褚喜收监问罪,胜祖慌忙告曰:“老爷,可怜伯父无子年老,乞老爷恕饶。”海公又要将晚伯母收监问罪,胜祖又告曰:“望老爷只问小人之罪。”海公曰:“汝伯父伯母,如此可恶,既不问罪,亦难全恕。”喝令左右,将褚喜打了二十方可。胜祖又告曰:“宁责小的,莫责伯父。望老爷只要明白家事,小的久不忘恩。”海公见胜祖孝义,各发回家。判令王氏所带之子,驱逐出外,不容再入褚喜之家。刘社长选择吉日,令女赛娇与胜祖成亲。一家团圆,夫妻谐老。后胜祖亦登科第。

告谋家业

告状人褚胜祖,告为吞家绝食事。切父逃荒,投居高阳曾士学家,岂遭不幸,父母俱亡。士学将身恩养一十五载,今令祖带父母骸骨还乡。岂伯褚喜,切听晚妻王氏,睥睨局谋,不认胜祖,乱打重伤,幸得刘社长救护。切思一家艰苦置产,伊独霸为己业,狼心狗行,不依文约合同,情实惨然。乞天俯断,永感天台。激切上告。

诉状人褚喜,诉为号天究占事。切弟褚乐,因先年岁歉无收,悉将产业典身,当银二十两,同妻等投居高阳,已经十五载矣。后夫妇双双已死,并无有甚后嗣。岂恶瞰身年老子幼,顿生祸心,欲谋家业,假称是弟嫡儿胜祖,冒告天台,乞天详情杜害。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