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窃见食封之家,其数甚众。昨略问户部,云用六十余万丁,一丁两匹,即是一百二十万已上。臣顷在太府,知每年庸调绢数,多不过百万,少则七八十万已来,比诸封家,所入全少。倘有虫霜旱涝,曾不半在,国家支供,何以取给?
臣闻自封茅土,裂山河,皆须业著经纶,功申草昧,然后配宗庙之享,承带砺之恩。皇运之初,功臣共定天下,当时食封才上三二十家,今以寻常特恩,遂至百家已上。国家租赋,太半私门,私门则资用有余,国家则支计不足。有余则或致奢侈,不足则坐致忧危,制国之方,岂谓为得?封户之物,诸家自徵,或是官典,或是奴仆,多挟势骋威,凌突州县。凡是封户,不胜侵扰,或输物多索裹头,或相知要取中物,百姓怨叹,远近共知。复有因将货易,转更生衅,徵打纷纷,曾不宁息,贫乏百姓,何以克堪!若必限丁物送太府,封家但于左藏请受,不得辄自征催,则必免侵扰,人冀苏息。
臣又闻设官分职,量事置吏,此本于理人而务安之也。故《书》曰“在官人,在安人。官人则哲,安人则惠。能哲而惠,何忧乎欢兜,何畏乎有苗”者也!是明官得其人,而天下自理矣。古者取人,必先采乡曲之誉,然后辟于州郡;州郡有声,然后辟于五府;才著五府,然后升之天朝。此则用一人所择者甚悉,擢一士所历者甚深。孔子曰:“譬有美锦,不可使人学制。”此明用人不可不审择也。
用得其才则理,非其才则乱,理乱所设,焉可不深择之哉!今之取人,有异此道。
多未甚试效,即顿至迁擢。夫趋竞者人之常情,侥幸人之所趣。而今务进不避侥幸者,接踵比肩,布于文武之列。有文者用理内外,则有回邪赃污上下败乱之忧;有武者用将军戎,则有庸懦怯弱师旅丧亡之患。补授无限,员阙不供,遂至员外置官,数倍正阙。曹署典吏,困于祗承,府库仓储,竭于资奉。国家大事,岂甚于此!古者悬爵待士,唯有才者得之,若任用无才,则有才之路塞,贤人君子所以遁迹销声,常怀叹恨者也。且贤人君子,守于正直之道,远于侥幸之门,若侥幸开,则贤者不可复出矣。贤者遂退,若欲求人安化洽,复不可得也。人若不安,国将危矣,陛下安可不深虑之!又刺史、县令,理人之首。近年已来,不存简择。
京官有犯及声望下者,方遣牧州;吏部选人,暮年无手笔者,方拟县令。此风久扇,上下同知,将此理人,何以率化?今岁非丰稔,户口流亡,国用空虚,租调减削。陛下不以此留念,将何以理国乎?臣望下明制,具论前事,使有司改换简择,天下刺史、县令,皆取才能有称望者充。自今已往,应有迁除诸曹侍郎、两省、两台及五品已上清望官,先于刺史、县令中选用。牧宰得人,天下大理,万姓欣欣然,岂非太平乐事哉!唯陛下详择。
疏奏不纳。
嗣立与韦庶人宗属疏远,中宗特令编入属籍,由是顾赏尤重。赏于骊山构营别业,中宗亲往幸焉,自制诗序,令从官赋诗,赐绢二千匹。因封嗣立为逍遥公,名其所居为清虚原幽栖谷。韦氏败,几为乱兵所害,宁王宪以嗣立是从母之夫,救护免之。睿宗践祚,拜中书令。寻日,出为许州刺史。以定册尊立睿宗之功,赐实封一百户。开元初,入为国子祭酒。先是,中宗遗制睿宗辅政,宗楚客、韦温等改削藁草,嗣立时在政事府,不能正之。至是为宪司所劾,左迁岳州别驾。
久之,迁陈州刺史。时河南道巡察使、工部尚书刘知柔奏嗣立清白可陟之状,诏命未下,开元七年卒,赠兵部尚书,谥曰孝。中书门下又奏:“嗣立衣冠之内,夙表才名;兄弟之间,特称和睦。承恩历事,位列宰臣。中年以不能正身,颇近凶戚,为宪司纠劾,因兹出贬。若循其始,终是吉人,宜弃其瑕,以从众望。请赠物一百段。”从之。
嗣立、承庆俱以学行齐名。长寿中,嗣立代承庆为凤阁舍人。长安三年,承庆代嗣立为天官侍郎,顷之又代嗣立知政事。及承庆卒,嗣立又代为黄门侍郎,前后四职相代。又父子三人,皆至宰相。有唐已来,莫与为比。嗣立三子:孚、恒、济,皆知名。孚,累迁至左司员外郎。恒,开元初为砀山令。为政宽惠,人吏爱之。会车驾东巡,县当供帐,时山东州县皆惧不办,务于鞭扑,恒独不杖罚而事皆济理,远近称焉。御史中丞宇文融,即恒之姑子也,尝密荐恒有经济之才,请以己之官秩回授,乃擢拜殿中侍御史。历度支左司等员外、太常少卿、给事中。
二十九年,为陇右道河西黜陟使。恒至河西时,节度使盖嘉运恃托中贵,公为非法,兼伪叙功劳,恒抗表请劾之,人代其惧。因出为陈留太守,未行而卒,时人甚伤惜之。济,早以辞翰闻。开元初,调补鄄城令。时有人密奏玄宗:“今岁吏部选叙太滥,县令非材,全不简择。”及县令谢官日,引入殿庭,问安人策一道,试者二百余人,独济策第一,或有不书纸者。擢济为醴泉令,二十余人还旧官,四五十人放归习读,侍郎卢从愿、李朝隐贬为刺史。济至醴泉,以简易为政,人用称之。三迁为库部员外郎。二十四年,为尚书户部侍郎。累岁转太原尹。制《先德诗》四章,述祖、父之行,辞致高雅。天宝七载,又为河南尹,迁尚书左丞。
三代为省辖,衣冠荣之。济从容雅度,所莅人推善政,后出为冯翊太守。
陆元方,苏州吴县人。世为著姓。曾祖琛,陈给事中黄门侍郎。伯父柬之,以工书知名,官至太子司议郎。元方举明经,又应八科举,累转监察御史。则天革命,使元方安辑岭外。将涉海,时风涛甚壮,舟人莫敢举帆。元方曰:“我受命无私,神岂害我?”遽命之济,既而风涛果息。使还称旨,除殿中侍御史。即以其月擢拜凤阁舍人,仍判侍郎事。俄为来俊臣所陷,则天手敕特赦之。长寿二年,再迁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延载初,又加凤阁侍郎。证圣初,内史李昭德得罪,以元方附会昭德,贬绥州刺史。寻复为春官侍郎,又转天官侍郎、尚书左丞,寻拜鸾台侍郎、平章事。则天尝问以外事,对曰:“臣备位宰臣,有大事即奏,人间碎务,不敢以烦圣览。”由是忤旨,责授太子右庶子,罢知政事。
寻转文昌左丞,病卒。
元方在官清谨,再为宰相,则天将有迁除,每行以访之,必密封以进,未尝露其私恩。临终,取前后草奏悉命焚之,且曰:“吾阴德于人多矣,其后庶几福不衰矣。”又有书一匣,常自缄封,家人莫有见者,及卒视之,乃前后敕书,其慎密如此。赠越州都督。开元十八年,又赠扬州大都督。子象先。
象先,本名景初。少有器量,应制举,拜扬州参军。秩满调选,时吉顼为吏部侍郎,擢授洛阳尉,元方时亦为吏部,固辞不敢当。顼曰:“为官择人,至公之道。陆景初才望高雅,非常流所及,实不以吏部之子妄推荐也。”竟奏授之。
迁左台监察御史,转殿中,历授中书侍郎。
景云二年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监修国史。初,太平公主将引中书侍郎崔湜知政事,密以告之,湜固让象先,主不许之,湜因亦请辞。主遽言于睿宗,乃并拜焉。象先清净寡欲,不以细务介意,言论高远,雅为时贤所服。湜每谓人曰:
“陆公加于人一等。”太平公主时既用事,同时宰相萧至忠、岑义及湜等咸倾附之,唯象先孤立,未尝造谒。先天二年,至忠等伏诛,象先独免其难。以保护功封兖国公,赐实封二百户,加银青光禄大夫。时穷讨至忠等枝党,连累稍众,象先密有申理,全济甚多,然未尝言及,当时无知之者。
其年,出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仍为剑南道按察使。在官务以宽仁为政,司马韦抱真言曰:“望明公稍行杖罚,以立威名。不然,恐下人怠堕,无所惧也。”
象先曰:“为政者理则可矣,何必严刑树威。损人益己,恐非仁恕之道。”竟不从抱真之言。历迁河中尹。六年,废河中府,依旧为蒲州,象先为刺史,仍为河东道按察使。尝有小人犯罪,但示语而遣之。录事白曰:“此例当合与杖。”象先曰:“人情相去不远,此岂不解吾言?若必须行杖,即当自汝为始。”录事惭惧而退。象先尝谓人曰:“天下本自无事,只是庸人扰之,始为繁耳。但当静之于源,则亦何忧不简。”前后为刺史,其政如一,人吏咸怀思之。按察使停,入为太子詹事,历工部尚书。十年冬,知吏部选事,又加刑部尚书,以继母忧免官。
十三年,起复同州刺史,寻迁太子少保。二十四年卒,年七十二,赠尚书左丞相,谥曰文贞。
象先弟景倩,历监察御史。景融,历大理正、荥阳郡太守、河南尹、兵吏部侍郎、左右丞、工部尚书、东都留守、襄阳郡太守、陈留郡太守,并兼采访使。
景献,历殿中侍御史、屯田员外郎。景裔,河南令、库部郎中。皆有美誉。僧一行少时,尝与象先昆弟相善,常谓人曰:“陆氏兄弟皆有才行,古之荀、陈,无以加也。”其为当时所称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