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韩休,京兆长安人。伯父大敏,则天初为凤阁舍人。时梁州都督李行褒为部人诬告,云有逆谋,则天令大敏就州推究。或谓大敏曰:“行褒诸李近属,太后意欲除之,忽若失旨,祸将不细,不可不为身谋也。”大敏曰:“岂有求身之安而陷人非罪!”竟奏雪之。则天俄又命御史重覆,遂构成其罪,大敏坐推反失情,与知反不告同罪,赐死于家。父大智,官至洛州司功。

休早有词学,初应制举,累授桃林丞。又举贤良。玄宗时在春宫,亲问国政,休对策与校书郎赵冬曦并为乙第,擢授左补阙。寻判主爵员外郎,历迁中书舍人、礼部侍郎,兼知制诰,出为虢州刺史。时虢州以地在两京之间,驾在京及东都,并为近州,常被支税草以纳闲厩。休奏请均配余州,中书令张说驳之曰:“若独免虢州,即当移向他郡,牧守欲为私惠,国体固不可依。”又下符不许之。休复将执奏,僚吏曰:“更奏必忤执政之意。”休曰:“为刺史不能救百姓之弊,何以为政!必以忤上得罪,所甘心也。”竟执奏获免。岁余,以母艰去职,固陈诚乞终礼,制许之。服阕,除工部侍郎,仍知制诰,迁尚书右丞。

开元二十一年,侍中裴光庭卒,上令萧嵩举朝贤以代光庭才,嵩盛称休志行,遂拜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休性方直,不务进趋,及拜,甚允当时之望。

俄有万年尉李美玉得罪,上特令流之岭外,休进曰:“美玉卑位,所犯又非巨害,今朝廷有大奸,尚不能去,岂得舍大而取小也!臣窃见金吾大将军程伯献,依恃恩宠,所在贪冒,第宅舆马,僣拟过纵。臣请先出伯献而后罪美玉。”上初不许之,休固争曰:“美玉微细犹不容,伯献巨猾岂得不问!陛下若不出伯献,臣即不敢奉诏流美玉。”上以其切直,从之。初,萧嵩以休柔和易制,故荐引之。休既知政事,多折正嵩,遂与休不叶。宋璟闻之曰:“不谓韩休乃能如是,仁者之勇也。”

其年夏,加银青光禄大夫。十二月,转工部尚书,罢知政事。二十四年,迁太子少师,封宜阳子。二十七年病卒,年六十八,赠扬州大都督,谥曰文忠。宝应元年,重赠太子太师。

子洽、洪、汯、滉,皆有学尚,风韵高雅。洽,天宝初为殿中侍御史卒。洪,为司库员外郎。洽弟浑,除大理司直。御史大夫王鉷犯法,籍没其家,洽兄浩为万年主簿,捕其资财,有所容隐,为京兆尹鲜于仲通所发,配流循州。洪、汯并坐贬职。后遇赦,量移洪为华州长史。属安禄山反,西京失守,洪陷于贼,贼授官,将见委任,洪与浩及汯、滉、浑同奔山谷,以投行在。至谷口,洪、浩、浑及洪子四人并为贼所擒,并命于通衢。洪重交友,籍甚于时,见者掩涕,肃宗闻其重臣子,能以忠而死,赠太常卿。浩赠吏部郎中,浑赠太常少卿。汯,上元中为谏议大夫。滉、洄,别有传。

裴耀卿,赠户部尚书守真子也。少聪敏,数岁解属文,童子举。弱冠拜秘书正字,俄补相王府典签。时睿宗在蕃,甚重之,令与掾丘悦、文学韦利器更直府中,以备顾问,府中称为学直。及睿宗升极,拜国子主簿。开元初,累迁长安令。

长安旧有配户和市之法,百姓苦之。耀卿到官,一切令出储蓄之家,预给其直,遂无奸僦之弊,公私甚以为便。在职二年,宽猛得中。及去官,县人甚思咏之。

十三年,为济州刺史。其年,车驾东巡,州当大路,道里绵长,而户口寡弱,耀卿躬自条理,科配得所。时大驾所历凡十余州,耀卿称为知顿之最。又历宣、冀二州刺史,皆有善政,入为户部侍郎。

二十年,礼部尚书、信安王祎受诏讨契丹,诏以耀卿为副。俄又令耀卿赍绢二十万匹分赐立功奚官,就部落以给之。耀卿谓人曰:“夷虏贪残,见利忘义,今赍持财帛,深入寇境,不可不为备也。”乃令先期而往,分道互进,一朝而给付并毕。时突厥及室韦果勒兵邀险,谋劫袭之,比至而耀卿已还。

其冬,迁京兆尹。明年秋,霖雨害稼,京城谷贵。上将幸东都,独召耀卿问救人之术,耀卿对曰:

臣闻前代圣王,亦时有忧害,更施惠泽,活国济人,由是苍生仰德,史册书美。伏以陛下仁圣至深,忧勤庶政,小有饥乏,降情哀矜,躬亲支计,救其危急。

上玄降鉴,当更延福祚,是因有小灾而增辉圣德也。今既大驾东巡,百司扈从,太仓及三辅先所积贮,且随见在发重臣分道赈给,计可支一二年。从东都更广漕运,以实关辅。待稍充实,车驾西还,即事无不济。臣以国家帝业,本在京师,万国朝宗,百代不易之所。但为秦中地狭,收粟不多,倘遇水旱,便即匮乏。往者贞观、永徽之际,禄禀数少,每年转运不过一二十万石,所用便足,以此车驾久得安居。今国用渐广,漕运数倍于前,支犹不给。陛下数幸东都,以就贮积,为国大计,不惮劬劳,只为忧人而行,岂是故欲不往。若能更广陕运,支粟入京,仓禀常有三二年粮,即无忧水旱。今天下输丁约有四百万人,每丁支出钱百文,五十文充营窖等用,贮纳司农及河南府、陕州以充其费。租米则各随远近,任自出脚送纳东都。从都至陕,河路艰险,既用陆脚,无由广致。若能开通河漕,变陆为水,则所支有余,动盈万计。且河南租船候水始进,吴人不便河漕,由是所在停留,日月既淹,遂生隐盗。臣望沿流相次置仓。

上深然其言。寻拜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转运使,语在《食货志》。

凡三年,运七百万石,省脚钱三十万贯。或说耀卿请进所省脚钱,以明功利。耀卿曰:“此盖公卿盈缩之利耳,不可以之求宠也。”乃奏充所司和市、和籴等钱。

明年,迁侍中。二十四年,拜尚书左丞相,罢知政事,累封赵城侯。时夷州刺史杨浚犯赃处死,诏令杖六十,配流古州。耀卿上疏谏曰:

伏以圣恩天覆,仁育庶类,凡死罪之属,不欲尸诸市朝,全其性命,流窜而已。所以政致刑措,狱无冤人,旷古以来,未有斯美。臣愚以为全生免死,诚为至化,有耻且格,为训将来。苟有未安,不敢缄默。

臣以为刺史、县令,与诸吏稍别,人之父母,风化所瞻,一为本部长官,即合终身致敬。决杖者,五刑之末,只施于抶扑徒隶之间,官荫稍高,即免鞭挞。

令决杖赎死,诚则已优,解体受笞,事颇为辱。法至于死,天下共之,刑至于辱,或有所耻。况本州刺史,百姓所崇,一朝对其人吏,背脊加杖,屈挫拘执,人或哀怜,忘其免死之恩,且有伤心之痛,恐非敬官长劝风俗之意。

又杂犯死罪,无杖刑,奏报三覆,然后行决。今非时不覆,决杖便发,倘狱或未尽,又暑热不耐,因杖或死,即是促其处分,不得顺时。将欲生之,却夭其命,又恐非圣明宽宥之意。前后频在州县,或缘杂犯决人,每大暑盛夏之时,决杖多死,秋冬已后,至有全者。伏望凡刺史、县令于本部决杖及夏暑生长之时,所定杖刑,并乞停减。即副陛下好生之德,于死者皆有再生之恩。

俄而特进盖嘉运破突骑施立功还,诏加河西、陇右两节度使,仍令经略吐蕃。

嘉运既承恩宠,日夕酣宴,不时赴军。耀卿密上疏曰:“伏见盖嘉运立功破贼,更委两军,以勇果之才,承战胜之势,吐蕃小丑,不足歼夷。然臣近日与其同班,观其举措,精劲勇烈,诚则有余,言气矜夸,恐难成事。莫敖败于蒲骚之役,举趾稍高,《春秋》书之为惩诫。恐其有骄敌之色,臣窃忧之。入秋防边,日月稍逼,接对人吏,须识其宜。今将抚边军,未言发日,若临事始去,人吏未识,虽决在一时,恐将非制胜万全之道。况兵未训练,不知礼法,人未怀惠,士未同心,求其忘性命于一时,惮严刑于少选,纵威逼而进,因而立功,恐非师出以律,久长之义。又万人性命,决在将军,不得已而行之,凿凶门而即路。今酣宴朝夕,优渥有余,亦恐非爱人忧国之意,不可不察。若不可回换,即望速遣进途,仍乞圣恩,勖以严命。”疏奏,上乃促嘉运赴军,竟以无功而还。

天宝元年,改为尚书右仆射,寻转左仆射。一岁薨,年六十三,赠太子太傅,谥曰文献。子综,吏部郎中。综子佶。佶,字弘正,幼能属文。弱冠举进士,补校书郎,判入高等,授蓝田尉。时有诏命畿内诸县城奉天,时严郢为京兆,政尚峻暴,加以朝旨甚迫,尹正之命,急如风霆。本曹尉韦重规其室方娠而疾,畏郢之暴,不敢以事故免。佶因请代,役无愆程,当时义之。德宗南狩,佶诣行在,拜拾遗,转补阙。李怀光以河中叛,朝廷欲以含垢为意,佶抗议请讨,上深器之,前席慰勉。三迁吏部员外,历驾部兵部郎中,迁谏议大夫。会黔中观察使韦士宗惨酷驭下,为夷獠所逐,俾佶代之,酋渠自化。其后为瘴毒所侵,坚请入觐,拜同州刺史。征入为中书舍人,迁尚征入为中舍人,迁尚书右丞。时兵部尚书李巽兼盐铁使,将以使局置于本行,经构已半,会佶拜命,坚执以为不可,遂令彻之。

巽恃恩而强,时重佶之有守,就拜吏部侍郎。以疾除国子祭酒,寻迁工部尚书致仕。元和八年卒,年六十二,赠吏部尚书。佶清劲温敏,凡所定交,时称为第一流。与郑余庆特相友善,佶殁后,余庆行朋友之服,搢绅美之。

史臣曰:魏知古、卢怀慎、源乾曜、李元纮、杜暹、韩休、裴耀卿,悉蕴器能,咸居宰辅。或心存启沃,或志在荐贤,或出爱子为外官,或止屯田于关辅,或不受蕃人之赂,或坚劾伯献之奸,或广漕渠以充国用:此皆立事立功,有足嘉尚者也。卢、李、杜三君子,又以清白垂美简书,公孙弘之流也。乾曜职当机密,无所是非,持禄保身,焉用彼相?

赞曰:卢、魏、乾曜,弼违进贤。裴、韩、李、杜,远财劾奸。汗简书事,清风肃然。万岁之后,其名不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