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断自天,处之极法。生杀之柄,人主合专;轻生有条,臣下当守。枉法者,枉理而取,十五匹便抵死刑;乞取者,因乞为赃,数千匹止当流坐。今若乞取得罪,便处斩刑,后有枉法当科,欲加何辟?所以为国惜法,期守律文,非敢以法随人,曲矜仙命。射兔魏苑,惊马汉桥,初震皇赫,竟从廷议,岂威不能制,而法贵有常。又景仙曾祖寂,草昧忠节,定为元勋,位至台司,恩倍常数。载初之际,被枉破家,诸子各犯非辜,唯仙今见承嫡。若寂勋都弃,仙罪特加,则叔向之贤何足称者,若敖之鬼不其餧而?舍罪念功,乞垂天听。应敕决杖及有犯配流,近发德音,普标殊泽,杖者既听减数,流者仍许给程。天下颙颙,孰不幸甚!
瞻彼四海,已被深恩,岂于一人,独峻常典?伏乞采臣之议,致仙于法。
乃下制曰:“罪不在大,本乎情;罚在必行,不在重。朕垂范作训,庶动植咸若,岂严刑逞戮,使手足无措者哉?裴景仙幸藉绪余,超升令宰,轻我宪法,蠹我风猷,不慎畏知之金,讵识无贪之宝,家盈黩货,身乃逃亡。殊不知天孽可违,自愆难逭,所以不从本法,加以殊刑,冀惩贪暴之流,以塞侵渔之路。然以其祖父昔预经纶,佐命有功,缔构斯重,缅怀赏延之义,俾协政宽之典,宜舍其极法,以窜遐荒。仍决杖一百,流岭南恶处。”
朝隐俄转岐州刺史,母忧去官。起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抗疏固辞,制许之。
朝隐性孝友,时年已衰暮,在丧尤加毁瘠。明年,制又起为扬州长史,不获已而就职,复入为大理卿,累封金城伯,代崔隐甫为御史大夫。朝隐素有公直之誉,每御史大夫缺,时议咸许之。及居其职,竟无所纠劾,唯烦于细务,时望由是稍减。俄转太常卿。二十一年,兼判广州事,仍摄御史大夫,充岭南采访处置使。
明年,卒于岭外,年七十,赠吏部尚书,官给灵舆,兼家口给递还乡,谥曰贞。
裴漼,绛州闻喜人也。世为著姓。父琰之,永徽中,为同州司户参军,时年少,美容仪,刺史李崇义初甚轻之。先是,州中有积年旧案数百道,崇义促琰之使断之,琰之命书吏数人,连纸进笔,斯须剖断并毕,文翰俱美,且尽与夺之理。
崇义大惊,谢曰:“公何忍藏锋以成鄙夫之过!”由是大知名,号为“霹雳手”。
后为永年令,有惠政,人吏刊石颂之。历任仓部郎中,以老疾废于家。
漼色养劬劳,十数年不求仕进。父卒后,应大礼举,拜陈留主簿,累迁监察御史。时吏部侍郎崔湜、郑愔坐赃为御史李尚隐所劾,漼同鞫其狱。安乐公主及上官昭容阿党湜等,漼竟执正奏其罪,甚为当时所称。三迁中书舍人。
太极元年,睿宗为金仙、玉真公主造观及寺等,时属春旱,兴役不止。漼上疏谏曰:
臣谨案《礼记》春、秋令曰:无聚大众,无起大役,不可兴土功,恐妨农事。
若号令乖度,役使不时,则加疾疫之危,国有水旱之灾,此五行之必应也。今自春至夏,时雨愆期,下人忧心,莫知所出。陛下虽降哀矜之旨,两都仍有寺观之作,时旱之应,实此之由。且春令告期,东作方始,正是丁壮就功之日,而土木方兴,臣恐所妨尤多,所益尤少,耕夫蚕妾,饥寒之源。故《春秋》“庄公三十一年冬,不雨”,《五行传》以为“岁三筑台”;“僖公二十一年夏,大旱”,《五行传》以“时作南门,劳人兴役”。陛下每以万方为念,睿旨殷勤,安国济人,防微虑远。伏愿下明制,发德音,顺天时,副人望,两京公私营造及诸和市木石等并请且停,则苍生幸甚。农桑失时,户口流散,纵寺观营构,岂救黎元饥寒之弊哉!
疏奏不报。寻转兵部侍郎,以铨叙平允,持授一子为太子通事舍人。
开元五年,迁吏部侍郎,典选数年,多所持拔。再转黄门侍郎,代韦抗为御史大夫。漼早与张说特相友善,时说在相位,数称荐之。漼又善于敷奏,上亦嘉重焉。由是擢拜吏部尚书,寻转太子宾客。漼家世俭约,既久居清要,颇饰妓妾,后庭有绮罗之赏,由是为时论所讥。二十四年卒,年七十余,赠礼部尚书,谥曰懿。
漼从祖弟宽。宽父无晦,袁州刺史。宽通略,以文词进,骑射、弹棋、投壶特妙。景云中,为润州参军,刺史韦铣为按察使,引为判官,清干善于剖断,铣重其才,以女妻之。后应拔萃,举河南丞。再转为长安尉。时宇文融为侍御史,括天下田户,使奏差为江南东道勾当租庸地税兼覆田判官。转太常博士。礼部拟国忌之辰享庙用乐,下太常,宽深达礼节,特建新意,以为庙尊忌卑则登歌,庙卑忌尊则去龠。中书令张说谓宽明识,举而行之。再迁为刑部员外郎。有万骑将军马崇正昼杀人,时开府、霍国公王毛仲恩幸用事,将鬻其狱,宽执之不回。兵部尚书萧嵩为河西节度使,奏宽及郭虚己为判官,累年专见委任,嵩加中书令,宽历中书舍人、御史中丞、兵部侍郎。开元二十一年冬,裴耀卿以黄门侍郎知政事,扈从出关,知江、淮转运,于河阴置仓,奏宽为户部侍郎,为其副。
宽性友爱,弟兄多宦达,子侄亦有名称,于东京立第同居,八院相对,甥侄皆有休憩所,击鼓而食,当世荣之。选吏部侍郎,及玄宗还京,又改蒲州刺史。
州境久旱,入境,雨乃大浃。迁河南尹,不附权贵,务于恤隐,政乃大理。改左金吾卫大将军,一年,除太原尹,赐紫金鱼袋。玄宗赋诗而饯之,曰:“德比岱云布,心如晋水清。”
天宝初,除陈留太守,兼采访使。寻而范阳节度李适之入为御史大夫,除宽范阳节度兼采访使河北替之。其年,又加御史大夫,时北平军使乌承恩恃以蕃酋与中贵通,恣求货贿,宽以法按之。檀州刺史何僧献生口数十人,宽悉命归之,故夷夏感悦。
三载,以安禄山为范阳节度,宽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玄宗素重宽,日加恩顾。刑部尚书裴敦复讨海贼回,颇张贼势,又广叙功以开请托之路,宽尝几微奏之。居数日,有河北将士入奏,盛言宽在范阳能政,塞上思之,玄宗嗟赏久之。李林甫惧其入相,又恶宽与李适之善,乃呼裴敦复,且以宽之语告之。敦复使气性疏,与宽素不相下,以为林甫推诚于己,因愿结之,且诉其冤。先是,宽以亲故名嘱敦复,求请军功。至是敦复气愤发其事,林甫曰:“公宜速奏,无后于人。”寻而敦复扈从幸温泉宫,宽在京城未发。遇有敦复下军将程藏曜、郎将曹鉴。鉴,郴州富人;藏曜,岭南首领之子。皆有他事,与人诣台告诉,宽受其状,捕鉴等鞫之。敦复判官太常博士王悦闻之,谓宽求其过,连夜诣汤所以告。
敦复大惧,促装待罪,因令子婿以五百金赂于贵妃姊杨三娘。杨氏遽为言之,明日贬宽为睢阳太守。
宽以清简为政,故所莅人皆爱之。当时望为宰辅。及韦坚构祸,宽又以亲累贬为安陆别驾员外置。林甫使罗希奭南杀李适之,纡路至安陆过,拟怖死之。宽叩头祈请,希奭不宿而过。宽又惧死,上表请为僧,诏不许。然崇信释典,常与僧徒往来,焚香礼忏,老而弥笃。累迁东海太守、襄州采访使、银青光禄大夫,转冯翊太守,入拜礼部尚书。十四载卒,年七十五。诏赠太子少傅,赙帛一百五十段、粟一百五十石。兄弟八人,皆明经及第,入台省、典郡者五人。
宽殁之后,弟珣为河内郡太守。安禄山反,以执父丧,将投阙庭,恐累其母,乃诣河东节度诉诚而退。后在母忧,又陷史思明,授其伪官委任,使弟朗密奉表疏至上京。代宗时,为左司郎中、兼侍御史、河东道租庸判官。
王丘,光禄卿同皎从兄子也。父同晊,左庶子。丘年十一,童子举擢第,时类皆以诵经为课,丘独以属文见擢,由是知名。弱冠,又应制举,拜奉礼郎。丘神气清古,而志行修洁,尤善词赋,族人左庶子方庆及御史大夫魏元忠皆称荐之。长安中,自偃师主簿擢第,拜监察御史。
开元初,累迁考功员外郎。先是,考功举人,请托大行,取士颇滥,每年至数百人,丘一切核其实材,登科者仅满百人。议者以为自则天已后凡数十年,无如丘者,其后席豫、严挺之为其次焉。三迁紫微舍人,以知制诰之勤,加朝散大夫,再转吏部侍郎。典选累年,甚称平允。擢用山阴尉孙逖、桃林尉张镜微、湖城尉张晋明、进士王泠然,皆称一时之秀。俄换尚书左丞。
十一年,拜黄门侍郎。其年,山东旱俭,朝议选朝臣为刺史以抚贫民,制曰:
“昔咎繇与禹言曰:‘在知人,在安人。’此皆念存邦本,光于帝载,乾乾夕惕,无忘一日。而长吏或不称,苍生或未宁,深思循良,以矫过弊,仍重诸侯之选,故自朝廷始之。”于是以丘为怀州刺史,又以中书侍郎崔沔等数人皆为山东诸州刺史。至任,皆无可称,唯丘在职清严,人吏甚畏慕之。俄又分知吏部选事,入为尚书左丞,丁父忧去职,服阕,拜右散骑常侍,仍知制诰。
二十一年,侍中裴光庭病卒,中书令萧嵩与丘有旧,将荐丘知政事,丘知而固辞,且盛推尚书右丞韩休,嵩因而奏之。及休作相,遂荐丘代崔琳为御史大夫。
丘既讷于言词,敷奏多不称旨。俄转太子宾客,袭父爵宿预男,寻以疾拜礼部尚书,仍听致仕。
丘虽历要职,固守清俭,未尝受人馈遗,第宅舆马,称为敝陋。致仕之后,药饵殆将不给。上闻而嘉叹,下制曰:“王丘夙负良材,累升茂秩,比缘疾疹,假以优闲。闻其家道屡空,医药靡给,久此从宦,遂无余资。持操若斯,古人何远!且优贤之义,方册所先,周急之宜,沮劝攸在。其俸禄一事已上,并宜全给,式表殊常之泽,用旌贞白之吏。”天宝二年卒,赠荆州大都督。
史臣曰:有唐之兴,绵历年所,骨鲠清廉之士,怀忠抱义之臣,台省之间,驾肩接武。但时有夷险,道有污隆,用与不用而已。睿、玄之世,若李杰、毕构、苏珦、郑惟忠、王志愔、卢从愿、裴漼、王丘并位历亚台,名德兼著。如尹思贞、李朝隐折李承嘉、窦怀贞,辱闾兴贵、赵常奴,诗人所谓不畏强御者也。解琬总兵朔野,料敌如神,功遂身退,深知止足,兹亦有足多也。
赞曰:尚书亚台,京尹方伯。我朝重官,云谁称职?杰、构、珦、忠,能竭其力。愔、愿、漼、丘,聿修厥德。贞蔑大僚,隐绳贵戚。琬驰令名,燕、蜀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