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陛下天纵圣哲,所任贤明,以臣至愚,宁可干议?然臣又惟尧、舜,圣君也,八凯、五臣,良佐也,犹广听刍荛之言者,盖为智者千虑,或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也。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臣辄缘斯义,敢以陈闻,愿得与议谥者对议于御前。若臣言非也,甘受谤圣政之罪,赴鼎镬之诛。仍请申明义以示天下,使臣辈愚惑者咸蒙冰释,则无复异议矣。若所谥未当,奈何施之圣朝,垂之史册,使后代逆臣贼子因而引譬,资以为辞,是开悖乱之门,岂示将来之法!

伏望改定其谥,务合礼经。其李多祚等罪,请从宥免,不谓为雪,以顺天下之心,则尽善尽美矣。

书奏,睿宗引凑谓曰:“诚如卿言。事已如此,如何改动?”凑曰:“太子实行悖逆,不可褒美,请称其行,改谥以一字。多祚等以兵犯君,非曰无罪,只可云放,不可称雪。”帝然其言。当时执政以制令已行,难于改易,唯多祚等停赠官而已。

明年春,起金仙、玉真两观,用工巨亿。凑进谏曰:“陛下去夏,以妨农停两观作,今正农月,翻欲兴功。虽知用公主钱,不出库物,但土木作起,高价雇人,三辅农人,趋目前之利,舍农受雇,弃本逐末。臣闻一夫不耕,天下有受其饥者,臣窃恐不可。”帝不应。凑又奏曰:“日阳和布气,万物生育,土木之间,昆虫无数。此时兴造,伤杀甚多,臣亦恐非仁圣本旨。”睿宗方纳其言,令在外详议。中书令崔湜、侍中岑羲谓凑曰:“公敢言此,大是难事。”凑曰:“叨食厚禄,死且不辞,况在明时,必知不死。”寻出为陕州刺史,无几,转汝州刺史。

开元二年夏,敕靖陵建碑,征料夫匠。凑以自古园陵无建碑之礼,又时正旱俭,不可兴功,飞表极谏,工役乃止。寻迁岐州剌史。

四年,入为将作大匠。时有敕复孝敬庙为义宗,凑上书曰:

臣闻王者制礼,是曰规模,规模之兴,实由师古。师古之道,必也正名,名之与实,故当相副。其在宗庙,礼之大者,岂可失哉!礼,祖有功而宗有德,祖宗之庙,百代不毁。故殷太甲为太宗,太戊曰中宗,武丁曰高宗;周宗文王、武王;汉则文帝为太宗,武帝为世宗。其后代有称宗者,皆以方制海内,德泽可宗,列于昭穆,期于不毁。称宗之义,不亦大乎!伏惟孝敬皇帝位止东宫,未尝南面,圣道诚冠于储副,德教不被于寰瀛,立庙称宗,恐非合礼。况别起寝庙,不入昭穆,稽诸祀典,何义称宗?而庙号义宗,称之万代,以臣庸识,窃谓不可。陛下率循典礼,以辟大猷,有司所议,以致此失,或亏尽善,岂不惜哉!望更详议,务合于礼。

于是敕太常议,遂停义宗之号。

凑前后上书论时政得失,多见采纳。再迁河南尹,累封彭城郡公。以公事左授杭州刺史,转汾州刺史。十年,拜太原尹兼节度支度营田大使。其年卒官,年六十五。赠幽州都督,谥曰文。子见素,自有传。凑从子虚心。

虚心父维,少习儒业,博涉文史,举进士。自大理丞累至户部郎中,善于剖判,时员外郎宋之问工于诗,时人以为户部有二妙。终于左庶子。虚心举孝廉,为官严整,累至大理丞、侍御史。神龙年,推按大狱,时仆射窦怀贞、侍中刘幽求意欲宽假,虚心坚执法令,有不可夺之志。景龙中,西域羌胡背叛,时并擒获,有敕尽欲诛之。虚心论奏,但罪元首,其所全者千馀人。虚心有孝行,及丁父忧,哀毁过礼,须鬓尽白,朝廷深所嗟尚。后迁御史中丞、左右丞、兵部侍郎、荆扬潞长史兼采访使,所在官吏振肃,威令甚举,中外以为标准。历户部尚书、东京留守,卒,年六十七。

季弟虚舟,亦以举孝廉,自御史累至户部、司勋、左司郎中,历荆州长史,洪、魏州刺史兼采访使,多著能政。入为刑部侍郎,终大理卿。家有礼则,父子兄弟更践郎署,时称“郎官家”。

韩思复,京兆长安人也。祖伦,贞观中为左卫率,赐爵长山县男。思复少袭祖爵。初为汴州司户参军,为政宽恕,不行杖罚。在任丁忧,家贫,鬻薪终丧制。

时姚崇为夏官侍郎,知政事,深嘉叹之,擢授司礼博士。

景龙中,累迁给事中。时左散骑常侍严善思坐谯王重福事下制狱,有司言:

“善思昔尝任汝州刺史,素与重福交游,召至京师,竟不言其谋逆,唯奏云‘东都有兵气’。据状正当匿反,请从绞刑。”思复驳奏曰:“议狱缓死,列圣明规;刑疑从轻,有国常典。严善思往在先朝,属韦氏擅内,恃宠宫掖,谋危宗社。善思此时遂能先觉,因诣相府有所发明,进论圣躬必登宸极。虽交游重福,盖谋陷韦氏。及其谒见,犹不奏闻,将此行藏,即从极法。且敕追善思,书至便发,向怀逆节,宁即奔命?一面疏网,诚合顺生;三驱取禽,来而可宥。惟刑是恤,事合昭详。请付刑部集群官议定奏裁,以符慎狱。”是时议者多云善思合从原宥,有司仍执前议请诛之。思复又驳曰:“臣闻刑人于市,爵人于朝,必佥谋攸同,始行之无惑。谨按诸司所议,严善思十才一入,抵罪惟轻。夫帝阍九重,涂远千里。故借天下之耳以听,听无不聪;借天下之目以视,视无不接。今群言上闻,采择宜审,若弃多就少,臣实惧焉。舆诵一乖,下情不达,虽欲从众,其可及乎!

凡百京司,逢时之泰,列官分职,有贤有亲。亲则列藩诸王,陛下爱子;贤则胙茅开国,陛下名臣。见无礼于君,宁肯雷同不异?今措词多出,法令从轻。”上纳其奏,竟免善思死,配流静州。思复寻转中书舍人,数上疏陈得失,多见纳用。

开元初,为谏议大夫。时山东蝗虫大起,姚崇为中书令,奏遣使分往河南、河北诸道杀蝗虫而埋之。思复以为蝗虫是天灾,当修德以禳之,恐非人力所能翦灭。上疏曰:“臣闻河南、河北蝗虫,顷日更益繁炽,经历之处,苗稼都损。今渐翾飞河西,游食至洛,使命来往,不敢昌言,山东数州,甚为惶惧。且天灾流行,埋瘗难尽。望陛下悔过责躬,发使宣慰,损不急之务,召至公之人,上下同心,君臣一德,持此诚实,以答休咎。前后驱蝗使等,伏望总停。《书》云: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人心无亲,惟惠是怀。’不可不收揽人心也。”上深然之,出思复疏以付崇。崇乃请遣思复往山东检蝗虫所损之处,及还,具以实奏。

崇又请令监察御史刘沼重加详覆,沼希崇旨意,遂箠挞百姓,回改旧状以奏之。

由是河南数州,竟不得免。思复遂为崇所挤,出为德州刺史,转绛州刺史。入为黄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代裴漼为御史大夫。思复性恬澹,好玄言,安仁体道,非纪纲之任。无几,转太子宾客。十三年卒,年七十馀。

子朝宗,天宝初为京兆尹。

曾孙佽,字相之,少有文学,性尚简澹。举进士,累辟藩方。自襄州从事征拜殿中侍御史,迁刑部员外。求为澧州刺史。岁满受代,宰相牛僧孺镇鄂渚,辟为从事,征拜刑部郎中,转京兆少尹,迁给事中。出为桂州观察使。桂管二十馀郡,州掾而下至邑长三百员,由吏部而补者什一,他皆廉吏量其才而补之。佽既至桂,吏以常所为官者数百人引谒,一吏执籍而前曰:“具员请补其阙。”佽戒曰:“在任有政者,不夺所理;有过者,必绳以法。缺者当俟稽诸故籍,取其可者,然后补之。”会春衣使内官至,求贿于邮吏,三豪家因厚其资以求邑宰,佽悉诺之。使去,坐以挠法,各笞其背。自是豪猾敛迹,皆得清廉吏以苏活其人。

未几,诏置五管都监,计所费尽一境地征,不足饱其意,佽特用俭约处之,遂为定制,君子以为难。开成二年,卒于官,赠工部侍郎。

张廷珪,河南济源人,其先自常州徙焉。廷珪少以文学知名,性慷慨,有志尚。弱冠应制举。长安中,累迁监察御史。则天税天下僧尼出钱,欲于白司马坂营建大像。廷珪上疏谏曰:

夫佛者,以觉知为义,因心而成,不可以诸相见也。经云:“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此真如之果不外求也。陛下信心归依,发弘誓愿,壮其塔庙,广其尊容,已遍于天下久矣。盖有住于相而行布施,非最上第一希有之法。何以言之?经云:“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及恒河沙等身命布施,其福甚多。若人于此经中受持及四句偈等为人演说,其福胜彼。”

如佛所言,则陛下倾四海之财,殚万人之力,穷山之木以为塔,极冶之金以为像,虽劳则甚矣,费则多矣,而所获福不愈于一禅房之匹夫。

菩萨作福德,不应贪著,盖有为之法不足高也。况此营建,事殷木土,或开发盘礴,峻筑基阶,或塞穴洞,通转采斫,辗压虫蚁,动盈巨亿。岂佛标坐夏之义,愍蠢动而不忍害其生哉!又役鬼不可,唯人是营,通计工匠,率多贫窭,朝驱暮役,劳筋苦骨,箪食瓢饮,晨炊星饭,饥渴所致,疾疹交集。岂佛标徒行之义,愍畜兽而不忍残其力哉!又营筑之资,僧尼是税,虽乞丐所致,而贫阙犹多。

州县征输,星火逼迫,或谋计靡所,或鬻卖以充,怨声载路,和气未洽。岂佛标随喜之义,愍愚蒙而不忍夺其产哉!且边朔未宁,军装日给,天下虚竭,海内劳弊。伏惟陛下慎之重之,思菩萨之行为利益一切众生,应如是布施,则其福德若南西北方四维上下虚空不可思量。夫何必勤于住相,凋苍生之业,崇不急之务乎!

臣以时政论之,则宜先边境,蓄府库,养人力;臣以释教论之,则宜救苦厄,灭诸相,崇无为。伏愿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务以理为上,不以人废言,幸甚幸甚。

则天从其言,即停所作,仍于长生殿召见,深赏慰之。景龙末,为中书舍人,再转洪州都督,仍为江南西道按察使。

开元初,入为礼部侍郎。时久旱,关中饥俭,下制求直谏昌言、弘益政理者。

廷珪上疏曰:

臣闻古有多难兴王、殷忧启圣者,皆以事危则志锐,情迫则思深,故能自下登高,转祸为福者也。伏见景龙之末,中宗遇祸,先天之际,凶党构谋,社稷有危于缀旒,国朝将均于绝綖。陛下神武超代,精诚动天,再扫氛沴,六合清朗。

而后上顺皇旨,俯念黔黎,高运璿衡,光膺宝箓。日月所烛之地,书轨未通之乡,无不霑濡渥恩,被服淳化。十尧、九舜,未足称也。明明上帝,照临下土,宜锡介祉,以答鸿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