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元载(王昂李少良郇谟附) 王缙 杨炎 黎干(刘忠翼附) 庾准

元载,凤翔岐山人也,家本寒微。父景昇,任员外官,不理产业,常居岐州。

载母携载适景昇,冒姓元氏。载自幼嗜学,好属文,性敏惠,博览子史,尤学道书。家贫,徒步随乡赋,累上不升第。天宝初,玄宗崇奉道教,下诏求明庄、老、文、列四子之学者。载策入高科,授邠州新平尉。监察御史韦镒充使监选黔中,引载为判官,载名稍著,迁大理评事。东都留守苗晋卿又引为判官,迁大理司直。

肃宗即位,急于军务,诸道廉使随才擢用。时载避地江左,苏州刺史、江东采访使李希言表载为副,拜祠部员外郎,迁洪州刺史。两京平,入为度支郎中。

载智性敏悟,善奏对,肃宗嘉之,委以国计,俾充使江、淮,都领漕輓之任,寻加御史中丞。数月征入,迁户部侍郎、度支使并诸道转运使。既至朝廷,会肃宗寝疾。载与幸臣李辅国善。辅国妻元氏,载之诸宗,因是相昵狎。时辅国权倾海内,举无违者,会选京尹,辅国乃以载兼京兆尹。载意属国柄,诣辅国恳辞京尹,辅国识其意,然之。翌日拜载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度支转运使如故。旬日,肃宗晏驾,代宗即位,辅国势愈重,称载于上前。载能伺上意,颇承恩遇,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集贤殿大学士,修国史。又加银青光禄大夫,封许昌县子。载以度支转运使职务繁碎,负荷且重,虑伤名,阻大位,素与刘晏相友善,乃悉以钱谷之务委之,荐晏自代,载自加营田使。李辅国罢职,又加判天下元帅行军司马。广德元年,与宰臣刘晏、裴遵庆同扈从至陕。及舆驾还宫,遵庆皆罢所任,载恩宠弥盛。辅国死,载复结内侍董秀,多与之金帛,委主书卓英倩潜通密旨。以是上有所属,载必先知之,承意探微,言必玄合,上益信任之。

妻王氏狠戾自专,载出朝谒,纵子伯和等游于外,上封人顾繇奏之,上方任载以政,反罪繇而已。

内侍鱼朝恩负恃权宠,不与载协,载常惮之。大历四年冬,乘间密奏朝恩专权不轨,请除之。朝恩骄横,天下咸怒,上亦知之,及闻载奏,适会于心。载遂结北军大将同谋,以防万虑。五年三月,朝恩伏法,度支使第五琦以朝恩党坐累,载兼判度支,志气自若,谓己有除恶之功,是非前贤,以为文武才略,莫己之若。

外委胥吏,内听妇言。城中开南北二甲第,室宇宏丽,冠绝当时。又于近郊起亭榭,所至之处,帷帐什器,皆于宿设,储不改供。城南膏腴别墅,连疆接畛,凡数十所,婢仆曳罗绮一百余人,恣为不法,侈僣无度。江、淮方面,京辇要司,皆排去忠良,引用贪猥。士有求进者,不结子弟,则谒主书,货贿公行,近年以来,未有其比。与王缙同列,缙方务聚财,遂睦于载,二人相得甚欢,日益纵横。

代宗尽察其迹,以载任寄多年,欲全君臣之分,载尝独见,上诫之,不悛。

初,扈驾自陕还,与缙上表,请以河中府为中都,秋杪行幸,春首还京,以避蕃戎侵轶之患。帝初纳之,遣条奏以闻。自鱼朝恩就诛,志颇盈满,遂抗表请建中都,文多不载。大略以关辅、河东等十州户税入奉京师,创置精兵五万,管在中都,以威四方,辞多开合。自以为表入事行,潜遣所由吏于河中经营。

节度寄理于泾州。大历八年,蕃戎入邠宁之后,朝议以为三辅已西,无襟带之固,而泾州散地,不足为守。载尝为西州刺史,知河西、陇右之要害,指画于上前曰:“今国家西境极于潘源,吐蕃防戍在摧沙堡,而原州界其间。原州当西塞之口,接陇山之固,草肥水甘,旧垒存焉。吐蕃比毁其垣墉,弃之不居。其西则监牧故地,皆有长濠巨堑,重复深固。原州虽早霜,黍稷不艺,而有平凉附其东,独耕一县,可以足食。请移京西军戍原州,乘间筑之,贮粟一年。戎人夏牧多在青海,羽书覆至,已逾月矣。今运筑并作,不二旬可毕。移子仪大军居泾,以为根本。分兵守石门、木峡、陇山之关,北抵于河,皆连山峻岭,寇不可越。

稍置鸣沙县、丰安军为之羽翼,北带灵武五城为之形势。然后举陇右之地以至安西,是谓断西戎之胫,朝廷可高枕矣。”兼图其地形以献。载密使人逾陇山,入原州,量井泉,计徒庸,车乘畚锸之器皆具。检校左仆射田神功沮之曰:“夫兴师料敌,老将所难。陛下信一书生言,举国从之,听误矣。”上迟疑不决,会载得罪乃止。

初,六年,载条奏应缘别敕授文武六品以下,敕出后望令吏部、兵部便附甲团奏,不得检勘,从之。时功状奏拟,结衔多谬,载欲权归于己,虑有司驳正。

会有上封人李少良密以载丑迹闻,载知之,奏于上前,少良等数人悉毙于公府。

由是道路以目,不敢议载之短。门庭之内,非其党与不接,平素交友,涉于道义者悉疏弃之。

代宗宽仁明恕,审其所由,凡累年,载长恶不悛,众怒上闻。大历十二年三月庚辰,仗下后,上御延英殿,命左金吾大将军吴凑收载、缙于政事堂,各留系本所,并中书主事卓英倩、李待荣及载男仲武、季能并收禁,命吏部尚书刘晏讯鞫。晏以载受任树党,布于天下,不敢专断,请他官共事。敕御史大夫李涵、右散骑常侍萧昕、兵部侍郎袁傪、礼部侍郎常衮、谏议大夫杜亚同推究其状。辩罪问端,皆出自禁中,仍遣中使诘以阴事,载、缙皆伏罪。是日,宦官左卫将军、知内侍省事董秀与载同恶,先载于禁中杖杀之。敕曰:“任直去邪,悬于帝典;奖善惩恶,急于时政。和鼎之寄,匪易其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元载,性颇奸回,迹非正直。宠待逾分,早践钧衡。亮弼之功,未能经邦成务;挟邪之志,常以罔上面欺。阴托妖巫,夜行解祷,用图非望,庶逭典章。纳受赃私,贸鬻官秩。凶妻忍害,暴子侵牟,曾不提防,恣其凌虐。行僻辞矫,心狠貌恭,使沉抑之流,无因自达,赏罚差谬,罔不由兹。顷以君臣之间,重于去就,冀其迁善,掩而不言。曾无悔非,弥益凶戾,年序滋远,衅恶贯盈。将肃政于朝班,俾申明于宪纲,宜赐自尽。朕涉道犹浅,知人不明,理绩未彰,遗阙斯众,致兹刑辟,悯愧良深。黾勉行之,务申沮劝,凡在中外,悉朕怀焉。”又制曰:“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缙,附会奸邪,阿谀谗佞。据兹犯状,罪至难容,矜以耋及,未忍加刑。俾申屈法之恩,贷以岳牧之秩。可使持节括州诸军事,守括州刺史,宜即赴任。于戏!朕恭己南面,推诚股肱,敷求哲人,将弼予理。昧于任使,过在朕躬,无旷厥官,各慎厥职。”初,晏等承旨,缙亦处极法,晏谓涵曰:“重刑再覆,国之常典,况诛大臣,岂得不覆奏!又法有首从,二人同刑,亦宜重取进止。”涵等咸听命。及晏等覆奏,上乃减缙罪从轻。

载长子伯和,先是贬在扬州兵曹参军,载得罪,命中使驰传于扬州赐死。次子仲武,祠部员外郎,次子季能,秘书省校书郎,并载妻王氏并赐死。女资敬寺尼真一,收入掖庭。王氏,开元中河西节度使忠嗣之女也,素以凶戾闻,恣其子伯和等为虐。伯和恃父威势,唯以聚敛财货,征求音乐为事。

载在相位多年,权倾四海,外方珍异,皆集其门,资货不可胜计,故伯和、仲武等得肆其志。轻浮之士,奔其门者,如恐不及。名姝、异乐,禁中无者有之。

兄弟各贮妓妾于室,倡优偎亵之戏,天伦同观,略无愧耻。及得罪,行路无嗟惜者。中使董秀、主书卓英倩、李待荣及阴阳人李季连,以载之故,皆处极法。遣中官于万年县界黄台乡毁载祖及父母坟墓,斫棺弃柩,及私庙木主;并载大宁里、安仁里二宅,充修百司廨宇。以载籍没钟乳五百两分赐中书门下御史台五品已上、尚书省四品已上。

王昂者,出自戎旅,以军功累迁河中尹,充河中节度使。贪纵不法,务于聚敛,以货藩身。永泰元年正月,检校刑部尚书知省事,改殿中少监。元载秉政,与载深相结托。大历五年六月,为江陵尹、兼御史大夫,充荆南节度观察使,代卫伯玉。昂既行,伯玉讽大将杨钅采等拒昂,乞留伯玉,诏许之。昂复检校刑部尚书,知省事。专事奢靡,广修第宅,多畜妓妾,以逞其志。在刑部,虽公务有程,昂耽徇私宴,连日不视曹事。性贪吝,无愧苟得,乃鬻公廨园菜,收其钱以润屋,甚为时论所丑。元载诛,贬连州刺史,遣中使监至万州,过硖江,坠江而卒。

李少良者,以吏用,早从使幕,因职迁殿中侍御史。罢,游京师,干谒权贵。

时元载专政,所居第宅崇侈,子弟纵横,货贿公行,士庶咸嫉之。少良怨不见用,乘众怒以抗疏上闻。留少良于禁内客省,少良友人韦颂因至禁门访少良,少良漏其言;颂不慎密,遂为载备知之,乃奏少良狂妄,诏下御史台讯鞫。是时御史大夫缺,载以张延赏为之,属意焉。少良以泄禁中奏议,制使陆珽同伏罪。初,韦颂及珽俱与少良友善,与载子弟亲党款狎。颂得少良微旨,漏于载所亲,遂达于载。载密召珽问之,珽具白其状及禁中语。载得之,奏于上前,上大怒,并付京兆府决杀。珽,国子司业善经之子也,少传父业,颇通经史,性浮躁而疏,故及于累。

大历中,元载弄权自恣,人皆恶之。八年七月,晋州男子郇谟以麻辫发,持竹筐及苇席哭于东市。人问其故,对曰:“有三十字请献于上。若无堪,便以竹筐贮尸,弃之于野。”京兆府以闻。上既召见,赐衣,馆于禁内客省。其献三十字,各论一事。其要者:“团”字、“监”字。团者,请罢诸州团练使;监者,请罢诸道监军使。殿中御史杨护职居左巡,郇谟哭市,护不闻奏,上以为蔽匿,贬连州桂阳县丞员外置。元载当承宠得志,每改张朝政,出于载手,中外共怒,当时归咎于载,故少良封事于前,郇谟哭市于后。凡百有位,宜为明诫。

王缙,字夏卿,河中人也。少好学,与兄维早以文翰著名。缙连应草泽及文辞清丽举,累授侍御史、武部员外。禄山之乱,选为太原少尹,与李光弼同守太原,功效谋略,众所推先,加宪部侍郎,兼本官。时兄维陷贼,受伪署,贼平,维付吏议,缙请以己官赎维之罪,特为减等。

缙寻入拜国子祭酒,改凤翔尹、秦陇州防御使,历工部侍郎、左散骑常侍。

撰《玄宗哀册文》,时称为工。改兵部侍郎。属平殄史朝义,河朔未安,诏缙以本官河北宣慰,奉使称旨。广德二年,拜黄门侍郎、同平章事、太微宫使、弘文崇贤馆大学士。其年,河南副元帅李光弼薨于徐州,以缙为侍中、持节都统河南、淮西、山南东道诸节度行营事。缙恳让侍中,从之,加上柱国,兼东都留守。岁余,迁河南副元帅,请减军资钱四十万贯修东都殿宇。大历三年,幽州节度使李怀仙死,以缙领幽州、卢龙节度。缙赴镇而还,委政于燕将朱希彩。又属河东节度辛云京卒,遂兼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营田观察等使。缙又让河南副元帅、东都留守,从之。太原旧将王无纵、张奉璋等恃功,且以缙儒者易之,每事多违约束。缙一朝悉召斩之,将校股栗。

二岁,罢河东归朝,授门下侍郎、中书门下平章事。时元载用事,缙卑附之,不敢与忤,然恃才与老,多所傲忽。载所不悦,心虽希载旨,然以言辞凌诟,无所忌惮。时京兆尹黎干者,戎州人也,数论事,载甚病之,而力不能去也。干尝白事于缙,缙曰:“尹,南方君子也,安知朝礼!”其慢而侮人,率如此类。

缙弟兄奉佛,不茹荤血,缙晚年尤甚。与杜鸿渐舍财造寺无限极。妻李氏卒,舍道政里第为寺,为之追福,奏其额曰宝应,度僧三十人住持。每节度观察使入朝,必延至宝应寺,讽令施财,助己修缮。初,代宗喜祠祀,未甚重佛,而元载、杜鸿渐与缙喜饭僧徒。代宗尝问以福业报应事,载等因而启奏,代宗由是奉之过当,尝令僧百余人于宫中陈设佛像,经行念诵,谓之内道场。其饮膳之厚,穷极珍异,出入乘厩焉,度支具廪给。每西蕃入寇,必令群僧讲诵《仁王经》,以攘虏寇。苟幸其退,则横加锡赐。胡僧不空,官至卿监,封国公,通籍禁中,势移公卿,争权擅威,日相凌夺。凡京畿之丰田美利,多归于寺观,吏不能制。僧之徒侣,虽有赃奸畜乱,败戮相继,而代宗信心不易,乃诏天下官吏不得箠曳僧尼。

又见缙等施财立寺,穷极瑰丽,每对扬启沃,必以业果为证。以为国家庆祚灵长,皆福报所资,业力已定,虽小有患难,不足道也。故禄山、思明毒乱方炽,而皆有子祸。仆固怀恩将乱而死;西戎犯阙,未击而退。此皆非人事之明征也。帝信之愈甚。公卿大臣既挂以业报,则人事弃而不修,故大历刑政,日以陵迟,有由然也。

五台山有金阁寺,铸铜为瓦,涂金于上,照耀山谷,计钱巨亿万。缙为宰相,给中书符牒,令台山僧数十人分行郡县,聚徒讲说,以求货利。代宗七月望日于内道场造盂兰盆,饰以金翠,所费百万。又设高祖已下七圣神座,备幡节、龙伞、衣裳之制,各书尊号于幡上以识之,舁出内,陈于寺观。是日,排仪仗,百僚序立于光顺门以俟之,幡花鼓舞,迎呼道路。岁以为常,而识者嗤其不典,其伤教之源始于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