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臣(子惟岳惟诚惟简惟简子元本) 王武俊(子士真士平士则士真子承宗承元) 王廷凑(子元逵元逵子绍鼎绍懿绍鼎子景崇景崇子镕)
李宝臣,范阳城旁奚族也。故范阳将张钅巢高之假子,故姓张,名忠志。幼善骑射,节度使安禄山选为射生官。天宝中,随禄山入朝,玄宗留为射生子弟,出入禁中。及禄山叛,忠志遁归范阳;禄山喜,录为假子,姓安,常给事帐中。
禄山兵将指阙,使忠志领骁骑八千人入太原,劫太原尹杨光翙。忠志挟光翙出太原,万兵追之不敢近。禄山使董精甲,扼井陉路,军于土门。安庆绪伪署为恒州刺史。九节度之师围庆绪于相州,忠志惧,献章归国,肃宗因授恒州刺史。及史思明复渡河,伪授忠志工部尚书、恒州刺史、恒赵节度使,统众三万守常山。及思明败,不受朝义之命,乃开土门路以内王师。河朔平定,忠志与李怀仙、薛嵩、田承嗣各举其地归国,皆赐铁券,誓以不死。因授忠志开府仪同三司、检校礼部尚书、恒州刺史,实封二百户,仍旧为节度使。乃以恒州为成德军,赐姓名曰李宝臣。
时宝臣有恒、定、易、赵、深、冀六州之地,后又得沧州,步卒五万、马五千匹,当时勇冠河朔诸帅。宝臣以七州自给,军用殷积,招集亡命之徒,缮阅兵仗,与薛嵩、田承嗣、李正己、梁崇义等连结姻娅,互为表里,意在以土地传付子孙,不禀朝旨,自补官吏,不输王赋。初,天宝中,天下州郡皆铸铜为玄宗真容,拟佛之制。及安、史之乱,贼之所部,悉熔毁之,而恒州独存,由是实封百户。
初,宝臣、正己皆为承嗣所易。宝臣弟宝正娶承嗣女,在魏州与承嗣子维击鞠,宝正马驰骇,触杀维。承嗣怒,絷宝正以告。宝臣谢为教不谨,缄杖令承嗣以示责,承嗣遂鞭杀之,由是交恶。
大历十年,宝臣、正己更言承嗣之罪,请讨之。代宗欲因其相图,乃从其请。
时幽州节度留后朱滔方恭顺朝廷,诏滔与宝臣及太原之师攻其北,正己与滑亳、河阳、江淮之师攻其南。宝臣、正己会军于枣强,椎牛酾酒,犒劳将士,仍颁优赏。宝臣军赏厚,正己军赏薄。既罢会,正己军中咄咄有辞,正己闻,惧有变,即时引退。由是宝臣、朱滔共攻承嗣之沧州,连年未下。时承嗣使腹心将卢子期攻邢州,城将陷,宝臣发精卒赴救,击败之,擒子期来献。河南诸将又大破田悦于陈留,正己收承嗣之德州,以重兵临其境,指期进讨。承嗣大慑,遂求解于宝臣,宝臣不许。
初,正己将发兵,使人至魏,承嗣囚之。及是,乃厚礼遣归,发使与俱,具列境内户口兵粮之数,悉以奉正己。且告曰:“承嗣老矣,今年八十有六,形体支离,无日月焉。己子不令,悦亦孱弱,不足保其后业。今之所有,为公守耳,曷足辱公师旅焉!”立使者于廷,南向,拜而授书。又图正己形,焚香事之如神,谓人曰:“真圣人也!”正己闻之,且得其欢,乃止诸军,莫敢进者。
承嗣止正己,无南军之虞。又知范阳宝臣故里,生长其间,心常欲得之;乃勒石为谶,密瘗宝臣境内,使望气者云:“此中有玉气。”宝臣掘地得之,有文曰:“二帝同功势万全,将田作伴入幽、燕。”二帝,指宝臣、正己也。承嗣又使客讽之曰:“公与朱滔共举,取吾沧州,设得之,当归国,非公所有。诚能舍承嗣之罪,请以沧州奉献,可不劳师而致,愿取范阳以自效。公将骑为前驱,承嗣率步卒从,此万全之势。”宝臣喜,以为事合符命,遂与承嗣通谋,割州与之。
宝臣乃密图范阳,承嗣亦陈兵境上。宝臣谓朱滔使曰:“吾闻朱公貌如神,安得而识之?愿因绘事而观,可乎?”滔乃图其形以示之。宝臣悬于射堂,命诸将熟视之,曰:“朱公信神人也!”他日,滔出军,宝臣密选精卒劫之,戒其将曰:
“取彼貌如射堂所悬者。”是时,二军不相虞有变,滔与战于瓦桥。滔适衣他服,以不识免。承嗣闻与滔交锋,其衅已成,乃旋军,使告宝臣曰:“河内有警急,不暇从公。石上谶文,吾戏为之耳!”宝臣惭怒而退。
迁左仆射,封陇西郡王、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德宗即位,拜司空,兼太子太傅。宝臣名位既高,自擅一方,专贮异志。妖人伪为谶语,言宝臣终有天位。宝臣乃为符瑞及灵芝朱草,作朱书符。又于深室斋戒筑坛,上置金匜、玉斝,云“甘露神酒自出”。又伪刻玉为印,金填文字,告境内云:“天降灵瑞,非予所求,不祈而至。”将吏无敢言者。妖辈虑其诈发,乃曰:“相公须饮甘露汤,即天神降。”宝臣然之。妖人置堇汤中,饮之,三日而卒。
宝臣暮年,益多猜忌,以惟岳暗懦,诸将不服,即杀大将辛忠义、卢俶、定州刺史张南容、赵州刺史张彭老、许崇俊等二十余人,家口没入,自是诸将离心。
建中二年春卒,时年六十四,废朝三日,册赠太保。子惟岳、惟诚、惟简。
宝臣卒时,惟岳为行军司马,三军推为留后,仍遣使上表求袭父任,朝旨不允。魏博节度使田悦上章保荐,请赐旄节,不许。惟岳乃与田悦、李正己同谋拒命,判官邵真泣谏,以为不可。惟岳暗懦,初虽听从,终为左右所惑而止。而所与图议,皆奸吏胡震、家人王他奴等,唯劝拒逆为事。
惟岳舅谷从政者,有智略。为宝臣所忌,称病不出,至是知惟岳之谋,虑其覆宗,乃出谏惟岳曰:“今天下无事,远方朝贡,主上神武,必致太平。如至不允,必至加兵。虽大夫恩及三军,万一不捷,孰为大夫用命者?又先朝相公与幽帅不协,今国家致讨,必命朱滔为帅。彼尝切齿,今遂复雠,可不惧乎!又顷者相公诛灭军中将校,其子弟存者,口虽不言,心宁无愤?兵犹火也,不戢自焚。
往者田承嗣佐安禄山、史思明谋乱天下,千征百战。及顷年侵扰洺、相等州,为官军所败,及贬永州,仰天垂泣。赖先相公佐佑保援,方获赦宥,若雷霆不收,承嗣岂有生理!今田悦凶狂,何如承嗣名望?苟欲坐邀富贵,不料破家覆族。而况今之将校,罕有义心,因利乘便,必相倾陷。为大夫画久长之计,莫若令惟诚知留后,大夫自速入朝。国家念先相公之功,见大夫顺命,何求而不得?今与群逆为自危之计,非保家之道也。”惟岳亦素忌从政,皆不听,竟与魏、齐谋叛。
既而惟岳大将张孝忠以郡归国,朝廷以孝忠为成德军节度使,仍诏朱滔与孝忠合势讨之。惟岳以精甲屯束鹿以抗之,田悦遣大将孟佑率兵五千助惟岳。建中三年正月,朱滔、孝忠大破恒州军于束鹿,惟岳烧营而遁。惟岳大将赵州刺史康日知以郡归国,惟岳乃令衙将卫常宁率士卒五千,兵马使王武俊率骑军八百同讨日知。武俊既出恒州,谓常宁曰:“武俊尽心于本使,大夫信谗,颇相猜忌,所谓朝不谋夕,岂图生路!且赵州用兵,捷与不捷,武俊不复入恒州矣!妻子任从屠灭,且以残生往定州事张尚书去也,孰能持颈就戮!”常宁曰:“中丞以大夫不可事,且有诏书云,斩大夫首者,以其官爵授。自大夫拒命已来,张尚书以易州归国得节度使。今闻日知已得官爵。观大夫事势,终为朱滔所灭。此际转祸为福,莫若倒戈入使府,诛大夫以取富贵也。况大夫暗昧,左右诳惑,其实易图。
事苟不捷,归张尚书非晚。”武俊然之。三年闰正月,武俊与常宁自赵州回戈,达明至恒,武俊子士真应于内。武俊兵突入府署,遣虞任越劫擒惟岳,缢死于戟门外。又诛惟岳妻父郑华及长庆、王他奴等二十余人,传首京师。
惟诚,惟岳异母兄,以父荫为殿中丞,累迁至检校户部员外郎。好儒书理道,宝臣爱之,委以军事;性谦厚,以惟岳嫡嗣,让而不受。同母妹嫁李正己子纳。
宝臣以其宗姓,请惟诚归本姓,又令入仕于郓州,为李纳营田副使。历兖、淄、济、淮四州刺史,竟客死东平。
惟简,宝臣第三子。初,王武俊既诛惟岳,又械惟简送京师。德宗拘于客省,防伺甚峻。朱泚之乱,惟简斩关而出,赴奉天。德宗嘉之,用为禁军将。从浑瑊率师讨贼,频战屡捷,加御史中丞。从幸山南,得“元从功臣”之号,封武安郡王。后授左神威大将军,转天威统军。元和初,检校户部尚书、左金吾卫大将军,充街使;俄拜凤翔陇右节度使。元和十三年正月卒,赠尚书右仆射。
子元本,生于贵族,轻薄无行。初,张茂昭子克礼尚襄阳公主。长庆中,主纵恣不法,常游行市里。有士族子薛枢、薛浑者,俱得幸于主。尤爱浑,每诣浑家,谒浑母行事姑之礼。有吏谁何者,即以厚赂啖之。浑与元本皆少年,遂相诱掖;元本亦得幸于主,出入主第。张克礼不胜其忿,上表陈闻,乃召主幽于禁中。
以元本功臣之后,得减死,杖六十,流象州。枢、浑以元本之故,亦从轻杖八十,长流崖州。
王武俊,契丹怒皆部落也。祖可讷干,父路俱。开元中,饶乐府都督李诗率其部落五千帐,与路俱南河袭冠带,有诏褒美,从居蓟。武俊初号没诺干,年十五,能骑射。上元中,为史思明恒州刺史李宝臣裨将。宝应元年,王师入井陉。
将平河朔,武俊谓宝臣曰:“以寡敌众,以曲遇直,战则离,守则溃,锐师远斗,庸可御乎?”宝臣遂彻警备,以恒、定、深、赵、易,充本军先锋兵马使。
大历十年,田承嗣因薛嵩死,兼有相、卫、磁、邢、洺五州。承嗣遣将卢子期寇磁州,诏令宝臣与李正己、李勉、李承昭、田神玉、朱滔、李抱真各出兵讨之。诸军与子期战于清水,大破之。宝臣将有节生擒子期以献。代宗嘉其功,使中贵人马承倩赍诏宣劳。承倩将归,止传舍,宝臣亲遗百缣。承倩诟詈,掷出道中;宝臣顾左右有愧色。还休府中,诸将散归,宝臣潜伺屏间,独武俊佩刀立于门下。召入,解刀与语曰:“见向者顽竖乎?”武俊曰:“今阁下有功尚尔,寇平后,天子以幅纸之诏召置京下,一匹夫耳,可乎?”宝臣曰:“为之若何?”
武俊曰:“不如玩养承嗣,以为己资。”宝臣曰:“今与承嗣有衅矣,可推腹心哉?”武俊曰:“势同患均,转寇仇为父子,欬唾间。若传虚言,无益也。今中贵人刘清谭在驿,斩首送承嗣,立质妻孥矣!”宝臣曰:“恐不能如此。”武俊曰:“朱滔为国屯兵沧州,请擒送承嗣以取信。”许之。立选士二千,皆乘骏马,通夜驰三百里,晨至滔营,掩其不备。滔军出战,大败,擒类滔者,滔故得脱。自此宝臣与田承嗣、李正己更相为援,皆武俊萌之。
宝臣死,其子惟岳谋袭父位。宝臣旧将易州刺史张孝忠以州顺命,遂以孝忠代宝臣。俾惟岳护丧归京,惟岳不受命。建中三年正月,诏朱滔、张孝忠合军讨之。惟岳与武俊复统万余众战于束鹿。武俊率三千骑先进,为滔所败,惟岳遁走。
赵州刺史康日知遂以州顺命,惟岳令武俊统兵击之。日知遣人谓武俊曰:“惟岳孱微而无谋,何足同反!我城坚众一,未可以岁月下。且惟岳恃田悦为援,前岁悦之丁男甲卒涂地于邢州城下,犹不能陷,况此城乎!”复给伪手诏招武俊,信之;遂倒兵入恒州,率数百骑入衙门。使谓惟岳曰:“大夫举兵与魏、齐同恶,今田尚书已丧败,李尚书为赵州所间,军士自束鹿之役,伤痛轸心。朱仆射强兵宿境内,张尚书已授定州,三军俱惧殒首丧家。闻有诏征大夫,宜亟赴命,不尔,祸在漏刻。”惟岳怖,遽睢盱。武俊子士真斩惟岳,持首而出。武俊杀不同己者十数人,遂定。传首上闻,授武俊检校秘书少监、兼御史大夫、恒州刺史、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实封五百户,以康日知为深赵团练观察使。
时惟岳伪定州刺史杨政义以州顺命,深州刺史杨荣国降朱滔,分兵镇之。朝廷既以定州属张孝忠.深州属康日知。武俊怒失赵、定二州,且名位不满其志。
朱滔怒失深州,因诱武俊谋反,斥言朝廷,遂连率劲兵救田悦。时马燧、李抱真、李芃、李晟方讨田悦,败悦于洹水。后连岁暴兵,然悦势已蹙。至是武俊、朱滔复振起之。悦势益张。
十一月,武俊使大将张钟葵寇赵州,康日知击败之,斩首上献。是日,武俊僣建国,称赵王,又恒州为真定府,伪命官秩。朱滔、田悦、李纳一同僣号,分据所部,各遣使劝诱蔡州李希烈同僣位号。四年三月,希烈既为周曾谋溃其腹心,或传希烈已死,马燧等四节度军中闻之,欢声震外。
六月,李抱真使辩客贾林诈降武俊。林至武俊壁曰:“是来传诏,非降也。”
武俊色动,征其说。林曰:“天子知大夫宿诚,及登坛建国之日,抚膺顾左右曰:
‘我本忠义,天子不省。’是后诸军曾同表论列大夫。天子览表动容,语使者曰:
‘朕前事误,追无及已。朋友间失意尚可谢,朕四海主,毫芒安可复念哉!’”
武俊曰:“仆虏将,尚知存抚百姓,天子固不专务杀人以安天下。今山东大兵者五,比战胜,骨尽暴野,虽胜与谁守?今不惮归国,以与诸侯盟约,虏性直,不欲曲在己。朝廷能降恩涤荡之,仆首倡归国,不从者,于以奉辞,则上不负天子,下不负朋友。此谋既行,河朔不五旬可定。”
十月,泾原兵犯阙,上幸奉天。京师问至,诸将退军。李抱真将还潞泽,田悦说武俊与朱滔袭击之。贾林复说武俊曰:“今退军前辎重,后锐师,人心固一,不可图也。且胜而得地,则利归魏博;丧师,即成德大伤。大夫本部易、定、沧、赵四州,何不先复故地?”武俊遂北马首,背田悦约。贾林复说武俊曰:“大夫冀邦豪族,不合谋据中华。且滔心幽险,王室强即藉大夫援之,卑即思有并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