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朝恩,天宝末以宦者入内侍省,初为品官,给事黄门。性黠惠,善宣答,通书计。至德中,常令监军事。九节度讨安庆绪于相州,不立统帅,以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观军容使名,自朝恩始也。以功累加左监门卫大将军。时郭子仪频立大功,当代无出其右;朝恩妒其功高,屡行间谍;子仪悉心奉上,殊不介意。肃宗英悟,特察其心,故朝恩之间不行。自相州之败,史思明再陷河洛,朝恩常统禁军镇陕,以殿东夏。广德元年,西蕃入犯京畿,代宗幸陕。时禁军不集,征召离散,比至华阴,朝恩大军遽至迎奉,六师方振。由是深加宠异,改为天下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时四方未宁,万务事殷,上方注意勋臣,朝恩专典神策军,出入禁中,赏赐无算。
朝恩性本凡劣,恃勋自伐,靡所忌惮。时引腐儒及轻薄文士于门下,讲授经籍,作为文章,粗能把笔释义,乃大言于朝士之中,自谓有文武才干,以邀恩宠。
上优遇之,加判国子监事,光禄、鸿胪、礼宾、内飞龙、闲厩等使。赴国子监视事,特诏宰臣、百僚、六军将军送上,京兆府造食,教坊赐乐。大臣群官二百余人,皆以本官备章服充附学生,列于监之廊下,侍诏给钱万贯充食本,以供学生厨料。朝恩恣横,求取无厌,凡有奏请,以先允为度,幸臣未有其比。
大历二年,朝恩献通化门外赐庄为寺,以资章敬太后冥福;仍请以章敬为名,复加兴造,穷极壮丽。以城中材木不足充费,乃奏坏曲江亭馆、华清宫观楼及百司行廨、将相没官宅给其用,土木之役,仅逾万亿。三年,让判国子监事,加韩国公。
章敬太后忌日,百僚于兴唐寺行香,朝恩置斋馔于寺外之车坊,延宰臣百僚就食。朝恩恣口谈时政,公卿惕息。户部郎中相里造、殿中侍御史李衎以正言折之。朝恩不悦,乃罢会。
后尝释奠于国子监。宰臣百僚皆会,朝恩讲《易》,征《鼎卦》“覆餗”之义,以讥元载。载心衔之,阴图除去之。上以朝恩太横,亦恶之。载欲伺其便,巧中伤之;乃用腹心崔昭为京兆尹,伺朝恩出处。昭不吝财赂,潜与朝恩党陕州观察使皇甫温相结,温与昭协。自是朝恩动静,载皆知之,巨细悉以闻。上益怒,朝恩未之察,日以骄横。载奏加朝恩实封,又加皇甫温权位,以肆其欲。
五年,朝恩所昵武将刘希暹微有过忤,上讽之。诏罢朝恩观军容使,加实封通前一千户。朝恩始疑,然每朝谒,恩顾如常,亦不以载为意。会寒食宴近臣,朝恩入谒。先是,每宴罢,必出还营,是日有诏留之。朝恩始惧,言颇悖慢,上亦以旧恩不之责。是日朝恩还第,自经而卒。刘希暹亦下狱赐死。
希暹,出自戎伍,有膂力,形貌光伟,以骑射闻。朝恩用之为神策都虞候,封交河郡王。善候朝恩意旨,深被委信。累迁至太仆卿,与兵马使王驾鹤同掌禁兵,所为不法。讽朝恩于北军置狱,召坊市凶恶少年,罗织城内富人,诬以违法,捕置狱中,忍酷考讯,录其家产,并没于军。或有举选之士,财货稍殷,客于旅舍,遇横死者非一。坊市苦之,谓之“入地牢”。捕贼吏有贾明观者,尤凶蠹,以屡置大狱,家产巨万。希暹党之,地在禁密,人无敢言者。朝恩死,上宽宥之。
以素志非顺,虑不见容,常自疑惧。与王驾鹤联职,希暹辞多不逊。驾鹤纯谨,上信任之,至是以希暹语上闻,乃诛之。
贾明观者,本万年县捕贼吏。事希暹,恣为凶恶,毒甚豺狼。朝恩、希暹既死,元载复受明观奸谋,潜容之,特奏令江西效力。明观将出城,百姓数万人怀砖石候之,载令市吏止约。明观在洪州二年,观察使魏少游容之。及路嗣恭代少游,至郡之日,召明观笞杀之。识者减魏之名,多路之正。
朝恩素待礼部尚书裴士淹,户部侍郎、判度支第五琦,二人亦坐贬官。
窦文场、霍仙鸣者,始在东宫事德宗。初鱼朝恩诛后,内官不复典兵,德宗以亲军委白志贞。志贞多纳豪民赂,补为军士,取其佣直,身无在军者,但以名籍请给而已。泾师之乱,帝召禁军御贼,志贞召集无素,是时并无至者,唯文场、仙鸣率诸宦者及亲王左右从行。志贞贬官,左右禁旅,悉委文场主之。从幸山南,两军渐集。
德宗还京,颇忌宿将,凡握兵多者,悉罢之。禁旅文场、仙鸣分统焉。贞元十二年六月,特立护军中尉两员、中护军两员,以帅禁军。乃以文场为左神策护军中尉,仙鸣为右神策护军中尉,右神威军使张尚进为右神策中护军,内谒者监焦希望为左神策中护军,自文场等始也。
时窦、霍之权,振于天下,藩镇节将,多出禁军,台省清要,时出其门。文场累加骠骑大将军。是岁仙鸣病,帝赐马十匹,令于诸寺为僧斋以祈福。久病不愈,十四年,仓卒而卒。上疑左右小使正将食中加毒,配流者数十人。仙鸣死后,以开府内常侍第五守亮为右军中尉。文场连表请致仕,许之。
十五年已后,杨志廉、孙荣义为左右军中尉,亦踵窦、霍之事,怙宠骄恣。
贪利冒宠之徒,利其纳贿,多附丽之。至于贞元末,宦官复盛。顺宗即位,王叔文用事,与韦执谊谋夺神策军权,乃用宿将范希朝为京西北禁军都将。事未行,为内官俱文珍等所排,叔文贬而止。
俱文珍,贞元末宦官,后从义父姓,曰刘贞亮。性忠正,刚而蹈义。顺宗即位,风疾不能视朝政,而宦官李忠言与牛美人侍病。美人受旨于帝,复宣之于忠言;忠言授之王叔文。叔文与朝士柳宗元、刘禹锡、韩日华图议,然后下中书,俾韦执谊施行,故王之权振天下。叔文欲夺宦者兵权,每忠言宣命,内臣无敢言者,唯贞亮建议与之争。知其朋徒炽,虑隳朝政,乃与中官刘光琦、薛文珍、尚衍、解玉等谋,奏请立广陵王为皇太子,勾当军国大事。顺宗可之。贞亮遂召学士卫次公、郑絪、李程、王涯入金銮殿,草立储君诏。及太子受内禅,尽逐叔文之党,政事悉委旧臣,时议嘉贞亮之忠荩。累迁至右卫大将军,知内侍省事。元和八年卒,宪宗思其翊戴之功,赠开府仪同三司。
吐突承璀,幼以小黄门直东宫,性敏慧,有才干。宪宗即位,授内常侍,知内省事,左监门将军。俄授左军中尉、功德使。四年,王承宗叛,诏以承璀为河中、河南、浙西、宣歙等道赴镇州行营兵马招讨等使,内侍省常侍宋惟澄为河南、陕州、河阳已来馆驿使,内官曹淮玉、刘国珍、马江朝等分为河北行营粮料馆驿等使。谏官、御史上疏相属,皆言自古无中贵人为兵马统帅者,补阙独孤郁、段平仲尤激切。宪宗不获已,改为充镇州已来招抚处置等使。及承璀率禁军上路,帝御通化门楼,慰谕遣之。出师经年无功,乃遣密人告王承宗,令上疏待罪,许以罢兵为解。仍奏昭义节度使卢从史素与贼通,许为承宗求节钺。乃诱潞州牙将乌重胤谋执从史送京师。及承宗表至,朝廷议罢兵,承璀班师,仍为禁军中尉。
段平仲抗疏极论承璀轻谋弊赋,请斩之以谢天下,宪宗不获已,降为军器使。俄复为左卫上将军,知内侍省事。
时弓箭库使刘希先取羽林大将军孙璹钱二十万,以求方镇,事发赐死,辞相告讦,事连承璀,乃出为淮南节度监军使。
太子通事舍人李涉,性狂险,投匦上书,论希先、承璀无罪,不宜贬戮。谏议大夫、知匦事孔戣,见涉疏之副本,不受其章。涉持疏于光顺门欲进之,戣上疏论其纤邪,贬涉硖州司仓。上待承璀之意未已,而宰相李绛在翰林,时数论承璀之过,故出之。八年,欲召承璀还,乃罢绛相位。承璀还,复为神策中尉。惠昭太子薨,承璀建议请立澧王宽为太子,宪宗不纳,立遂王宥。穆宗即位,衔承璀不佑己,诛之。敬宗时,中尉马存亮论承璀之冤,诏雪之,仍令假子士晔以礼收葬。
王守澄,元和末宦者。宪宗疾大渐,内官陈弘庆等弑逆。宪宗英武,威德在人,内官秘之,不敢除讨,但云药发暴崩。时守澄与中尉马进潭、梁守谦、刘承偕、韦元素等定册立穆宗皇帝。长庆中,守澄知枢密事。
初,元和中,守澄为徐州监军,遇翼城医人郑注,出入节度使李酝家。注敏悟过人,博通典艺,棋奕医卜,尤臻于妙,人见之者,无不欢然。注尝为李酝煮黄金,服一刀圭,可愈痿弱重膇之疾,复能反老成童。酝与守澄服之,颇效。
守澄知枢密,荐引入禁中,穆宗待之亦厚。注多奇诡,每与守澄言必通夕。
文宗即位,守澄为骠骑大将军,充右军中尉。注复得幸于文宗,后依倚守澄,大为奸弊。文宗以元和逆党尚在,其党大盛,心常愤惋,端居不怡。翰林学士宋申锡尝独对探知,上略言其意,申锡请渐除其逼。帝亦以申锡沉厚有方略,为其事可成,乃用为宰相。申锡谋未果,为注所察,守澄乃令军吏豆卢著诬告申锡与漳王谋逆,申锡坐贬。
宰相李逢吉从子训,与注交通,训亦机诡万端,二人情义相得,俱为守澄所重。复引训入禁中,为上讲《周易》。既得幸,又探知帝旨,复以除宦官谋中帝意。帝以训才辩纵横,以为其事必捷,待以殊宠,自流人中用为学官,充侍进学士。时仇士良有翌上之功,为守澄所抑,位未通显。训奏用士良分守澄之权,乃以士良为左军中尉;守澄不悦,两相矛盾。训因其恶。
太和九年,帝令内养李好古齑鸩赐守澄,秘而不发,守澄死,仍赠扬州大都督。其弟守涓为徐州监军,召还,至中牟,诛之。守澄豢养训、注,反罹其祸,人皆快其受佞,而恶训、注之阴狡。
李训既杀守澄,复恶郑注,乃奏用注为凤翔节度使。训欲尽诛宦官,乃与金吾将军韩约、新除太原节度使王璠、新除邠宁节度使郭行余、权御史中丞李孝本、权京兆尹罗立言谋。其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上御宣政殿,百僚班定,韩约不奏平安,乃奏曰:“臣当仗廨内石榴树,夜来降甘露,请陛下幸仗舍观之。”帝乘辇趋金吾仗。中尉仇士良与诸官先往石榴树观之,伺知其诈;又闻幕下兵仗声,苍黄而还,奏曰:“南衙有变。”遂扶帝辇入阁门。李训从辇大呼曰:“邠宁、太原之兵,何不赴难?卫乘舆者,人赏百千!”于是谁何之卒,及御史台从人,持兵入宣政殿院,宦官死者甚众。辇既入阁门,内官呼万岁。俄而士良等率禁兵五百余人,露刃出东上阁逢人即杀,王涯、贾餗、舒元舆、李训等四人宰相及王璠、郭行余等十一人,尸横阙下。自是权归士良与鱼弘志。至宣宗即位,复诛其太甚者,而阍寺之势,仍握军权之重焉。
田令孜,本姓陈。咸通中,从义父入内侍省为宦者。颇知书,有谋略,自诸司小使监诸镇用兵,累迁神策中尉、左监门卫大将军。乾符中,盗起关东。诸军诛盗,以令孜为观军容、制置左右神策、护驾十军等使。京师不守,从僖宗幸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