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机遇·静若泰山才能现世安稳(2)

在蓝田战场的医营处,我忙得焦头烂额,不仅要照顾病重的大王,还要照顾我的弟弟魏冉,他在战斗中身受重伤,双腿被敌军砍得血肉模糊,生死未卜。

除了丈夫和儿子,两个弟弟便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人的生命亦如有着无数分枝的参天大树,会在时光的轮回中不断延续,不断生发出新的枝桠。四季交替时,虽然其中的枝叶会凋零、枯萎,重新落入尘土,且在若干年后,孕育出新的个体。但是,我却不愿意这样的血肉亲情就此中断。

我在医营外面焦急地等待着,心急如焚。这时,恩公张仪却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将我引到了大王的面前。

彼时,大王的营帐内,甘茂、司马错、魏章以及惠文后等人悉数在场。人群中,还有一个头戴锥形尖顶帽,脚踩胡履,且面部黝黑的中年男人——义渠的使者,正透过缝隙,在一脸审视地打量着我。

当着大王和众人的面,张仪用极其委婉的口吻向大王道:“大王,现在战况紧急,为了大秦国的安危,不如请芈王妃暂且到义渠去避一避。”

“要她到义渠去,这是谁的主意?”大王双目圆瞪,一下子从病榻上弹了起来。入秦时,义渠王当着众人的面对我表达爱意的往事,举国上下人尽皆知。啮桑会盟,我被义渠王的人无端地掳走,虽然大王将我迅速接了回去,但是此事却给了旁人口实,且宫里的人一致认为我与义渠王发生了不才之事。

见大王一脸震怒,使臣便小心翼翼地道:“大王,义渠王派我到秦国来,完全是看在芈王妃的面子上,想助大王您一臂之力。此前,你我两国确曾有过多次交战,但是和楚、魏等国相比,秦国才是我们的近邻。现在虽然是楚怀王对您发兵,但是您的主要力量却全部被调到魏国去了,而且貌似您的主将嬴疾此时也在魏国战场。楚怀王的如此反击,对您而言无疑是釜底抽薪。芈王妃在哪里事小,但大王您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却是事大啊。”

“放你娘的狗屁,我的皮存不存,我的女人我不会保护,要你义渠王来掺和什么?”

“大王请息怒,我王虽然一直向往芈王妃,但是此次我王却完全是出于对大王您的仗义。同时,我也代我王向您保证,芈王妃到了我义渠之后,一切生活起居和在秦国一样照旧,任何人都不会动芈王妃的一根指头。而且……”

使臣在说“而且”二字时,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嬴壮和惠文后,然后继续道:“而且,我王请芈王妃到义渠去暂避一时,也非他的本意。”

“谁,谁要她到义渠去?”义渠使者的一番故弄玄虚令大王的眉头一皱,尤其在听到“非义渠王本意”几个字时,怒不可遏的大王突然抓起一个酒樽,狠狠地朝义渠使者砸了过去,并指着使者大骂:“他这是在要人吗?分明是在打我的脸。国家都保不住了,却要一个女人去做筹码,这叫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言毕,又指着内侍大声道:“来人,给我把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杀了,看他还敢来跟我要人!”

使者的话也令我震惊不已,虽然我深受大王的恩宠,但在秦王宫中,我凡事都谨小慎微,并且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宫中侍女,都尽量不与他们为敌,竭力避免与任何人产生冲突。

可是,当一个人处在光明之处时,他的背后总有光明所不能及的阴暗之处。不是所有的人都欣赏你的光明,更不是所有的人都会与你笑脸相迎,尤其是在权利与欲望的王宫中,你的光鲜与受宠,很可能成为别人的众矢之的。

为了王位,为了秦国的安危,无辜的我再次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可情况是如此紧急,病中的大王已然是被使者的话气糊涂了。

义渠国虽然在大王的不断打压下向秦国称了臣,可是,不甘人下的义渠王依然在养精蓄锐,不断地筑城自守,时刻期望着,能够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义渠王的三万精兵虽然数量不算多,但是却都是义渠王一手培养出来的精良之士,既可以解秦国的一时之危,更是义渠王手里的一把利剑。一旦义渠王与楚怀王联手,只能使敌国更强,我国更弱,更能轻而易举地将秦国置于万劫不复的深渊。

为了秦国的未来,为了能为大王分忧,我只能含恨地做出选择。于是,我跪在大王的面前,请求大王准了义渠使者的奏请,请义渠王快些发兵援秦。

望着一脸泪水的我,大王略带微笑地望着我,眼里充满了感激。尽管大王是绝对不会让我去义渠的,但是,我的请求至少让大王知道了,他自己疼爱的这个女人是真正爱他,肯为他付出一切的,我们的心永远是在一起的。

可是,就在大王犹豫不决的时候,嬴壮却站了出来,指着我大声喝道:“父王,芈母妃有罪,她不能留在王宫里。”然后罗列了关于我的数种“罪行”。

大王向来反感嬴壮的莽撞,可他当着众人的面如此振振有词,却把大王的心再次戳痛了。尽管我与嬴壮极力争执,并且同他大吵了起来。可是,男人的尊严,加之油然而起的醋妒,却令大王坚定了主意。

大王准了我到义渠的奏请,并且,就在我前往义渠的次日,义渠王的三万大军便赶到了秦国,与大王所剩无几的兵力合为了一股。

此后,远在魏国的嬴疾大军也终于赶到了,楚怀王最终被打得落荒而逃,不得不用割地的方法向秦国求和,从此再也不敢与秦国正面为敌了。

异国他乡——唯有自己才是命运的权杖

红尘中,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行者。没有谁是我们的权杖,也没有谁能一成不变地陪伴我们直至终老。

可是有的人偏偏以命运为主宰,认为这世上的一切,所有的是非成败、起落沉浮,都是命运的安排。殊不知,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命运的权杖就是自己。

身为大王的嫔妃,我虽为他生儿育女,终日与他相依相伴。但是,在国家利益面前,我依然被他当作交换的筹码,被赠送给了他的敌人。

或许,这便是我的命。但是,尽管我数度深陷囹圄,我却没有逆来顺受,而是一直在与命运作抗争,一直在为自己以及我的儿女努力争取。因为,路就在自己脚下,未知的前方,不管是康庄大道,还是布满荆棘,都要靠自己去走。

大王成功地击败了楚国,秦国的局势也在义渠王的助力之下,终于转败为胜。此后,义渠王也信守诺言,将我们母子安全地送回了秦国。

只是,再回秦国,我的家便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家了。大王虽然将我和稷儿秘密地接回了秦国,但是,他并没有将我们直接接回王宫,而是将我们安置在了城郊外的一处偏殿里,对外,他也似乎不愿意再向人提及我们母子的存在。

偏殿的一应陈设与王宫里无异,可是,不明就里的稷儿却大为不满,他几次都想冲破侍卫的看守,去找大王理论。

其实,自打离开秦王宫的那日起,我、还有我的儿子们便与那个美丽的王宫渐行渐远。对此,我虽然心生怨恨,却也只能安然接受大王的安排。

虽然我恨惠文后,恨这一切的阴谋都是来自她的儿子壮。可是,适者生存,在秦国给秦王做了小的我,原本就是一个不该出现的政治产物。况且,异国他乡,除了两个身在战场一线的弟弟,我也别无其他亲人。

虽然我有大王的恩宠,但是,男人的爱都只是一时的。或许,今天还被宠爱的我,到了明天,便是下一个失了宠的惠文后。

我和稷儿被困在偏殿中,既不能出门,亦不能随意走动。

如此安排,年轻气盛的稷儿很快便沉不住气了。整日愤愤不平的他,不明白父王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偏心,为何这样对待自己和母亲。

其实,王朝的更替,不是惊天动地,便是伴着血腥的屠戮。唐明皇李隆基虽然一世英武,但晚年时却令举国发生了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使原本繁荣的朝堂一步一步走向衰败,并于756年在太子李亨的逼迫下,让出了王位,被尊为太上皇。

公元959年,后周世宗柴荣驾崩,其年仅七岁的儿子柴宗训即位,世称恭帝。由于新主年幼,后周便出现了“主少国疑”的动荡局面。从而也给了已经掌握实权的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夺取天下的机会。翌年,赵匡胤通过发动“陈桥兵变”,兵不血刃便夺取了后周政权,导致后周彻底灭亡。

为了国家,为了能使秦国早日东出六国,不论是大王,还是大王的先贤们,一直在励精图治。秦国由弱到强,是数代君主呕心沥血的努力换得的。今天的成绩,大王又岂能让人轻易地毁于一旦。

其实,王储之争,不论过程如何,身为庶子的稷儿、芾儿、悝儿都是处在劣势的,他们胜出的机会也微乎其微。可是,每个人胸中都有一颗不断进取的心,都想往高处走。尤其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充满诱惑的王位,人人都在向往,人人都想成为别人的主宰。

即使我一再地告诫我的孩子们,要低调示人,而他们也无意于王位。可是,大王对我恩深义重有目共睹,因此,我和我的孩子们,便成了旁人眼里的众矢之的。

于是,在这个暂时安置的荒凉之所,胸有成竹的我,只是默默地等,等待着大王的到来,等待着大王接我们回宫的消息。

但是,一如我刚进王宫时的情形,或许是战况紧急,或许是大王政务缠身,我们回到秦国后许久,也不见大王的身影。

我担心,得了胜仗的秦王宫里会突然生变,便将随身携带的金银器物送给看守的侍卫,想派人回宫去瞧一瞧宫里的情况,但却被他们一概地拦了下来。我想从他们口中得到有关王宫的消息,他们也一律三缄其口。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忐忑不安。尤其是稷儿,一向自由惯了的他,又怎能受得如此囚禁。犹如笼中困兽的他,几次想冲破门外的侍卫,并与在场的侍卫兵戎相见地想返回王宫,但终都被人拦了下来。

这样的冷落,一直持续了数日。直到一个落霞满天的黄昏时分,大王才终于露面了。

来时的他一身便装,且未带随从。再见大王,他的面色依然晦暗,原本伟岸挺拔的身姿似乎也因一直未见好转的病况而佝偻了下去。

彼时,他倚在偏殿的门边,晚霞照耀着他的背后,我所看到的他的脸,依旧是那么熟悉,那么英俊。但当我再细看大王时,大王却是一脸憔悴。

数日不见,大王又瘦了许多。仅仅分别了一月之久的我们,仿佛分离了几生几世。大王依然是我心中的大王,四目相对的时候,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怨恨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此刻,大王屏去了偏殿里的侍卫和宫女,整个大殿只剩下我、大王和稷儿三人。我们都沉默着,见父王亲自驾到,先前狂躁无比的稷儿也顿时安静了下来,怵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样的沉默里,不知何时,我的眼睛却湿润了。泪眼朦胧中,我同样看到大王泪水涟涟的脸。此际,憔悴的他,正一脸忧伤地看着我,他用那双宽大的臂膀将我与稷儿拥在了怀里。

原来,大王一直是爱我们的。我的隐忍,还有我的顾全大体,大王全然知晓。并且,他是明里随了嬴壮等人的心,将我们母子送到义渠,实则却是在送我们母子到义渠去暂时避祸。

而且,之所以将我们送往义渠去,也是当时的形势所逼。那时,嬴壮的步步相逼,还有那所谓的人证、物证俱在。除此,还有楚怀王的数十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整个国家的命运已危在旦夕。

不仅如此,也是在这个尤为关键的时刻,与秦国处处为敌的燕国,亦在伺机对秦有所行动。春秋末期,由于燕国采取向东平定东胡,向南吞并蓟国的发展战略,其实力已远远超过了与魏国苦战的秦国,并跻身于称雄的六国之列。秦国一步一步地发展壮大,燕国便将秦国视作自己的强敌,并开始频频发动楚、魏等六国合纵锁秦。

而大王之前为了打破孤立,在张仪的建议下推行了连横战略。主张在东西之间结成定点盟约,以图分化并突破六国封锁。但苏秦却在同时推行了合纵之策,主张将南北六大战国连成一片,从而达到封堵、遏制秦国,直至摧毁秦国的目的。这样的局势下,大王不得不对遥远的燕、齐、楚三国推行破交战的对策。

于是,大王改变了以往与遥远的燕国疏远的做法,开始主动与其结交。并且还将长女嫁给燕国太子。只是,燕国国内的局势也在不断变化着。

他需要我的帮助,需要我到义渠去寻找援兵,给予他力量。为了巩固两国的关系,这一次,大王决定再次派我们母子到燕国去,进入燕国做他们的单方人质。所谓单方人质,就是燕国不派人质到秦国作交换,而只有秦国一方向燕国派出人质,以显示秦国不侵犯燕国的诚意。如此决策,说明此时大王只能依靠与燕国的邦交盟约来打破孤立了。

这样的结果,不论是稷儿,还是我自己,都惊愕万分。况且,远离秦国,异国他乡,沦为人质,这也意味着我们的人生从此将是一片黯淡。至于稷儿的未来,更是无从谈起。大王的话音未落,委屈不已的我便当场哭了。

我想不通,大王的嫔妃和公子众多,为何独独选中了我们母子。以往的恩情,还有魏冉、芈戎两个弟弟为大王所做的一切——我想和大王理论,可是一抬眼,我便看到了大王头上无数的白发,还有他一脸的疲惫。

跪在地上的稷儿愤愤不平,他委屈地问大王这是为什么。这时,大王一把扶起地上的稷儿,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地告诉他:“我们只有拉拢了燕国,才能消除别人对我们的敌视,并更好地牵制赵国,腾出手来攻打齐国和楚国。我的稷儿向来都是最优秀的。你不是一直想成就一番事业吗,为父也成全你,让你和母亲先到燕国去历练历练。那里有你的姐夫燕太子,他可保护你们在燕国的安全。记住,你是我的儿子,不论何时何地,你在做什么,你都是在为秦国效命,在为我们的国家建功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