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复第十
大夫曰为色矜而心不怿,曰:但居者不知负载之劳,从旁议者与当局者异忧。方今为天下腹居郡,诸侯并臻,中外未然,心憧憧若涉大川,遭风而未薄。是以夙夜思念国家之用,寝而忘寐,饥而忘食,计数不离于前,万事简阅于心。丞史器小,不足与谋,独郁大道。思睹文学,若俟周、邵而望高子。御史案事郡国,察廉举贤才,岁不乏也。今贤良、文学臻者六十余人怀六艺之术,骋意极论,宜若开光发蒙;信任而乖于今,道古而不合于世务,意者不足以知士也?将多饰文诬能以乱实邪?何贤士之难睹也!自千乘倪宽以治《尚书》位冠九卿,及所闻睹选举之士,擢升赞宪甚显,然未见绝伦比,而为县官兴滞立功也。
文学曰:输子之制材木也,正其规矩而凿枘调。师旷之谐五音也,正其六律而宫商调。当世之工匠,不能调其凿枘,则改规矩,不能协声音,则变旧律,是以凿枘剌戾而不合,声音泛越而不和。夫举规矩而知宜,吹律而知变,上也;因循而不作,以俟其人,次也。是以曹丞相日饮醇酒,倪大夫闭口不言。故治大者不可以烦,烦则乱;治小者不可以怠,怠则废。《春秋》曰:“其政恢卓,恢卓可以为卿相。其政察察,察察可以为匹夫。”夫维纲不张,礼义不行,公卿之忧也。案上之文,期会之事,丞、史之任也。《尚书》曰:“俊乂在官,百僚师师,百工惟时,庶尹允谐。”言官得其人,人任其事,故官治而不乱,事起而不废,士守其职,大夫理其位,公卿总要执凡而已。故任能者责成而不劳,任己者事废而无功。桓公之于管仲,耳而目之。故君子劳于求贤,逸于用之,岂云殆哉?昔周公之相也,谦卑而不邻,以劳天下之士,是以俊乂满朝,贤智充门。孔子无爵位,以布衣从才士七十有余人,皆诸侯卿相之人也,况外三公之尊以养天下之士哉?今以公卿之上位,爵禄之美,而不能致士,则未有进贤之道。尧之举舜也,宾而妻之。桓公举管仲也,宾而师之。以天子而妻匹夫,可谓亲贤矣。以诸侯而师匹夫,可谓敬宾矣。是以贤者从之若流,归之不疑。今当世在位者,既无燕昭之下士,《鹿鸣》之乐贤,而行臧文、子椒之意,蔽贤嫉能,自高其智,訾人之才,足己而不问,卑士而不友,以位尚贤,以禄骄士,而求士之用,亦难矣!大夫缪然不言,盖贤良长叹息焉。
御史进曰:太公相文、武以王天下,管仲相桓公以霸诸侯。故贤者得位,犹龙得水,腾蛇游雾也。公孙丞相以《春秋》说先帝,遽及三公,处周、召之列,据万里之势,为天下准绳,衣不重彩,食不兼味,以先天下,而无益于治。博士褚泰、徐偃等,承明诏,建节驰传,巡省郡国,举孝廉,劝元元,而流俗不改。招举贤良、方正、文学之士,超迁官爵,或至卿大夫,非燕昭之荐士,文王之广贤也?然而未睹功业所成。殆非龙蛇之才,而《鹿鸣》之所乐贤也。
文学曰:冰炭不同器,日月不并明。当公孙弘之时,人主方设谋垂意于四夷,故权谲之谋进,荆、楚之士用。将帅或至封侯食邑,而囗获者咸蒙厚赏。是以奋击之士由此兴。其后,干戈不休,军旅相望,甲士糜弊,县官用不足,故设险兴利之臣起,磻溪熊罴之士隐。泾、渭造渠以通漕运,东郭咸阳、孔仅建盐、铁,策诸利,富者买爵贩官,免刑除罪,公用弥多而为者徇私,上下兼求,百姓不堪,抏弊而从法,故憯急之臣进,而见知、废格之法起。杜周、咸宜之属,以峻文决理贵,而王温舒之徒以鹰隼击杀显。其欲据仁义以道事君者寡,偷合取容者众。独以一公孙弘,如之何?
论儒第十一
御史曰:文学祖述仲尼,称诵其德,以为自古及今,未之有也。然孔子修道鲁、卫之间,教化洙、泗之上,弟子不为变,当世不为治,鲁国之削滋甚。齐宣王褒儒尊学,孟轲、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禄,不任职而论国事,盖齐稷下先生千有余人。当此之时,非一公孙弘也。弱燕攻齐,长驱至临淄,湣王遁逃,死于莒而不能救;王建禽于秦,与之俱虏而不能存。若此,儒者之安国尊君,未始有效也。
文学曰:无鞭策,虽造父不能调驷马。无势位,虽舜、禹不能治万民。
孔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故轺车良马,无以驰之;圣德仁义,无所施之。齐威、宣之时,显贤进士,国家富强,威行敌国。及湣王,奋二世之余烈,南举楚、淮,北并巨宋,苞十二国,西摧三晋,却强秦,五国宾从,邹、鲁之君,泗上诸侯皆入臣。矜功不休,百姓不堪,诸儒谏不从,各分散,慎到、捷子亡去,田骈如薛,而孙卿适楚。内无良臣,故诸侯合谋而伐之。王建听流说,信反间,用后胜之计,不与诸侯从亲,以亡国,为秦所禽,不亦宜乎?
御史曰:伊尹以割烹事汤,百里以饭牛要穆公,始为苟合,信然与之霸王,如此,何言不从?何道不行?故商君以王道说孝公,不用;即以强国之道,卒以就功,邹子以儒术干世主,不用;即以变化始终之论,卒以显名。
故马效千里,不必胡、代;士贵成功,不必文辞。孟轲守旧术,不知世务,故困于梁、宋。孔子能方不能圆,故饥于黎丘。今晚世之儒勤德,时有乏匮,言以为非,困此不行。自周室以来,千有余岁,独有文、武、成、康,如言必参一焉,取所不能及而称之,犹躄者能言远不能行也。圣人异涂同归,或行或止,其趣一也。商君虽革法改教,志存于强国利民。邹子之作,变化之术,亦归于仁义。祭仲自贬损以行权,时也。故小枉大直,君子为之。今硁硁然守一首,引尾生之意,即晋文之谲诸侯以尊周室不足道,而管仲蒙耻辱以存亡不足称也。
文学曰:伊尹之干汤,知圣主也。百里之归秦,知明君也。二君之能知霸王,其册素形于己,非暗而以冥冥决事也。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如何其苟合而以成霸王也?君子执德秉义而行,故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孟子曰:“居今之朝,不易其俗而成千乘之势,不能一朝居也。”宁穷饥居于陋巷,安能变己而从俗化?阖闾杀僚,公子札去而之延陵,终身不入吴国。鲁公杀子赤,叔眄退而隐处,不食其禄。亏义得尊,枉道取容,效死不为也。闻正道不行,释事而退,未闻枉道以求容也。
御史曰:《论语》:“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有是言而行不足从也。季氏为无道,逐其君,夺其政,而冉求、仲由臣焉。《礼》:“男女不授受,不交爵。”孔子适卫,因嬖臣弥子瑕以见卫夫人,子路不悦。子瑕,佞臣也,夫子因之,非正也。男女不交,孔子见南子,非礼也。礼义由孔氏,且贬道以求容,恶在其释事而退也。
文学曰:天下不平,庶国不宁,明主之忧也。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天下烦乱,贤圣之忧也。是以尧忧洪水,伊尹忧民,管仲束缚,孔子周流,忧百姓之祸而欲安其危也。是以负鼎俎、囚拘、匍匐以求之。故追亡者趋,拯溺者濡。今民陷沟壑,虽欲无濡,岂得已哉?
御史默不对。
忧边第十二
大夫曰:文学言:“天下不平,庶国不宁,明王之忧也。”故王者之于天下,犹一室之中也,有一人不得其所,则谓之不乐。故民流溺而弗救,非惠君也。国家有难而不忧,非忠臣也。夫守节死难者,人臣之职也;衣食饥寒者,慈父之道也。今弟子远劳于外,人主为之夙夜不宁,群臣尽力毕议,册滋国用。故少府丞令请建酒榷,以赡边,给战士,拯救民于难也。为人父兄者,岂可以已乎?内省衣食以恤在外者,犹未足,今又欲罢诸用,减奉边之费,未可为慈父贤兄也。
文学曰:周之季末,天子微弱,诸侯力政,故国君不安,谋臣奔驰。何者?敌国众而社稷危也。今九州同域,天下一统,陛下优游岩廊,览群臣极言至论,内咏雅、颂,外鸣和、銮,纯德粲然,并于唐、虞,功烈流于子孙。
夫蛮貊之人,不食之地,何足以烦虑,而有战国之忧哉?若陛下不弃,加之以德,施之以惠,北夷必内向,款塞自至,然后以为胡制于外臣,即匈奴没齿,不食其所用矣大夫曰:圣主思念中国之未宁,北边之未安,使故廷尉评等问人间所疾苦,拯恤贫贱,周赡不足,群臣所宣明王之德,安宇内者,未得其纪,故问诸生。诸生议不干天则入渊,乃欲以闾里之治,而况国家之大事,亦不几矣。发于畎亩,出于穷巷,不知冰水之寒,若醉而新寤,殊不足与言也。
文学曰:夫欲安国富民之道,在于反本,本立而道生。顺天之理,因地之利,即不劳而功成。夫不修其源而事其流,无本以统之,虽竭精神,尽思虑,无益于治。欲安之适足以危之,欲救之适足以败之。夫治乱之端在于本末而已,不至劳其心而道可得也。孔子曰:“不通于论者难于言治,道不同者,不相与谋。”今公卿意有所倚,故文学之言不可用也。
大夫曰:吾闻为人臣者尽忠以顺职,为人子者致孝以承业。君有非,则臣覆盖之。父有非,则子匿逃之。故君薨,臣不变君之政,父没,则子不改父之道也。《春秋》讥毁泉台,为其隳先祖之所为,而扬君父之恶也。今盐、铁、均输,所从来久矣,而欲罢之,得无害先帝之功,而妨圣主之德乎?有司倚于忠孝之路,是道殊而不同于文学之谋也。
文学曰:明者因时而变,知者随世而制。孔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故圣人上贤不离古,顺俗而不偏宜。鲁定公序昭穆,顺祖弥,昭公废卿士,以省事节用,不可谓变祖之所为而改父之道也。二世充大阿房以崇绪,赵高增累秦法以广威,而未可谓忠臣孝子也。
因为你们在这个问题上有偏差,所以认为我们的主张没有用处。
大夫说:现在,盐铁官营等政策,由来已久,你们想废除它,能不损害武帝的功绩和昭帝的圣德吗?岂非偏离了忠孝的准则?
文学说:圣人崇尚贤人不和古代的礼节相违背,顺应时俗但不过于迎合时宜。总不能说秦二世继承父业,扩建阿房宫就是孝子吧。
园池第十三
大夫曰:诸侯以国为家,其忧在内。天子以八极为境,其虑在外。故宇小者用菲,功巨者用大。是以县官开园池,总山海,致利以助贡赋,修沟渠,立诸农,广田牧,盛苑囿。太仆、水衡、少府、大农、岁课诸入田牧之利,池囗之假,及北边置任田官,以赡诸用,而犹未足。今欲罢之,绝其源,杜其流,上下俱殚,困乏之应也,虽好省事节用,如之何其可也?
文学曰:古者制地足以养民,民足以承其上。千乘之国,百里之地,公侯伯子男,各充其求,赡其欲。秦兼万国之地,有四海之富,而意不赡,非宇小而用菲,嗜欲多而下不堪其求也。语曰:“厨有腐肉,国有饥民,厩有肥马,路有囗人。”今狗马之养,虫兽之食,岂特腐肉肥马之费哉!无用之官,不急之作,服淫侈之变,无功而衣食县官者众,是以上不足而下困乏也。
今不减除其本而欲赡其末,设机利,造田畜,与百姓争荐草,与商贾争市利,非所以明主德而相国家也。夫男耕女绩,天下之大业也。故古者分地而处之,制田亩而事之。是以业无不食之地,国无乏作之民,今县官之多张苑囿、公田、池泽,公家有鄣假之名,而利归权家。三辅迫近于山、河,地狭人众,四方并凑,粟米薪菜,不能相赡。公田转假,桑榆菜果不殖,地力不尽。愚以为非。先帝之开苑囿池囗,可赋归之于民,县官租税而已。假税殊名,其实一也。夫如是,匹夫之力,尽于南亩,匹妇之力,尽力麻枲。田野辟,麻枲治,则上下俱衍,何困乏之有矣?
大夫默然,视其丞相、御史。
轻重第十四
御史进曰:昔太公封于营丘,辟草菜而居焉。地薄人少,于是通利末之道,极女工之巧。是以邻国交于齐,财畜货殖,世为强国。管仲相桓公,袭先君之业,行轻重之变,南服强楚而霸诸侯。今大夫君修太公、桓、管之术,总一盐、铁,通山川之利而万物殖。是以县官用饶足,民不困乏,本末并利,上下俱足。此筹计之所致,非独耕桑农业也。
文学曰:礼义者,国之基也,而权利者,政之残也。孔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伊尹、太公以百里兴其君,管仲专于桓公,以千乘之齐而不能至于王,其所务非也。故功名隳坏而道不济。当此之时,诸侯莫能以德,而争于公利,故以权相倾。今天下合为一家,利末恶欲行?淫巧恶欲施?
大夫君以心计策国用,构诸侯,参以酒榷,咸阳、孔仅增以盐、铁,江充、杨可之等,各以锋锐,言利末之事析秋毫,可为无间矣。非特管仲设九府,徼山海也。然而国家衰耗,城廓空虚。故非崇仁义无以化民,非力本农无以富邦也。
御史曰:水有猵獭而池鱼劳,国有强御而齐民消。故茂林之下无丰草,大块之间无美苗。夫理国之道,除秽锄豪,然后百姓均平,各安其宇。张廷尉论定律令,明法以绳天下,诛奸猾,绝并兼之徒。而强不凌弱,众不暴寡。
大夫君运筹策,建国用,笼天下盐,铁诸利,以排富商大贾,买官赎罪,损有余,补不足,以齐黎民。是以兵革东西征伐,赋敛不增而用足。夫损益之事,贤者所睹,非众人之所知也。
文学曰:扁鹊抚息脉而知疾所由生,阳气盛,则损之而调阴,寒气盛,则损之而调阳,是以气脉调和,而邪气无所留矣。夫拙医不知脉理之腠,血气之分,妄刺而无益于疾,伤肌肤而已矣。今欲损有余,补不足,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矣。严法任刑,欲以禁暴止奸,而奸犹不止,意者非扁鹊之用针石,故众人未得其职也。
御史曰:周之建国也,盖千八百诸侯。其后,强吞弱,大兼小,并为六国。六国连兵结难数百年,内拒敌国,外攘四夷。由此观之,兵甲不休,战伐不乏,军旅外奉,仓库内实。今以天下之富,海内之财,百郡之贡,非特齐、鲁之畜,赵魏之库也。计委量入,虽急用之,宜无乏绝之时。顾大农等以术体躬稼,则后稷之烈,军四出而用不继,非天之财少也。用针石,调阴阳,均有无,补不足,亦非也。上大夫君与治粟都尉管领大农事,灸刺稽滞,开利百脉,是以万物流通,而县官富实。当此之时,四方征暴乱,车甲之费,克获之赏,以亿万计,皆赡大司农。此皆扁鹊之力,而盐、铁之福也。
文学曰:边郡山居谷处,阴阳不和,寒冻裂地,冲风飘卤,沙石凝积,地势无所宜。中国,天地之中,阴阳之际也,日月经其南,斗极出其北,含众和之气,产育庶物。今去而侵边,多斥不毛寒苦之地,是犹弃江皋河滨,而田于岭坂菹泽也。转仓廪之委,飞府库之财,以给边民。中国困于徭赋,边民苦于戍御。力耕不便种籴,无桑麻之利,仰中国丝絮而后衣之,皮裘蒙毛,曾不足盖形,夏不失复,冬不离窟。父子夫妇内藏于专室土圜之中。中外空虚,扁鹊何力?而盐、铁何福也?
未通第十五
御史曰:内郡人众,水泉荐草不能相赡,地势温湿,不宜牛马。民跖耒而耕,负檐而行,劳罢而寡功。是以百姓贫苦而衣食不足,老弱负辂于路,而列卿大夫或乘牛车。孝武皇帝平百越以为囿圃,却羌、胡以为苑囿,是以珍怪异物,充于后宫,騊駼、駃騠,实于外厩,匹夫莫不乘坚良,而民间厌橘柚。由此观之,边郡之利亦饶矣。而曰“何福之有?”未通于计也。
文学曰:禹平水土,定九州,四方各以土地所生贡献,足以充宫室,供人主之欲。膏壤万里,山川之利,足以富百姓,不待蛮、貊之地,远方之物而用足。闻往者未伐胡、越之时,徭赋省而民富足,温衣饱食,藏新食陈,布帛充用,牛马成群。农夫以马耕载,而民莫不骑乘;当此之时,却走马以粪。其后,师旅数发,戎马不足,牸牝入阵,故驹犊生于战地。六畜不育于家,吾谷不殖于野,民不足于糟糠,何橘柚之所厌?《传》曰:“大军之后,累世不复。”方今郡国,田野有陇而不垦,城廓有宇而不实,边郡何饶之有乎?
御史曰:古者制田百步为亩,民井田而耕,什而籍一。义先公而后己,民臣之职也。先帝哀怜百姓之愁苦,衣食不足,制田二百四十步而一亩,率三十而税一,堕民不务田作,饥寒及己,固其理也。其不耕而欲播,不种而欲获,盐、铁又何过乎?
文学曰:什一而籍,民之力也。丰耗美恶,与民共之。民勤,己不独衍;民衍,己不独勤。故曰:“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田虽三十,而以顷亩出税,乐岁粒米狼戾而寡取之,凶年饥馑而必求足。加之以口赋更徭之役,率一人之作,中分其功。农夫悉其所得,或假贷而益之。是以百姓疾耕力作,而饥寒遂及己也。筑城者先厚其基而后求其高,畜民者先厚其业而后求其赡。
《论语》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乎?”
御史曰:古者,诸侯争强,战国并起,甲兵不休,民旷于田畴,什一而籍,不违其职。今赖陛下神灵,甲兵不动久矣,然则民不齐出于南亩,以口率被垦田而不足,空仓廪击赈贫乏,侵益日甚,是以愈惰而仰利县官也。为斯君者亦病矣,反以身劳民,民犹背恩弃义而远流亡,避匿上公之事。民相仿效,田地日芜,租赋不入,抵杆县官,君虽欲足,谁与之足乎?
文学曰:树木数徙则囗,虫兽徙居则坏。故“代马依北风,飞鸟翔故巢”,莫不哀其生。由此观之,民非利避上公之事而乐流亡也。往者,军阵数起,用度不足,以訾征赋,常取给见民,田家又被其劳,故不齐出于南亩也。大抵逋流皆在大家,吏正畏惮,不敢笃责,刻急细民,细民不堪,流亡远去;中家为之绝出,后亡者为先亡者服事;录民数创于恶吏,故相仿效,去尤甚而就少愈者多。《传》曰:“政宽者民死之,政急者父子离。”是以田地日荒,城郭空虚。夫牧民之道,除其所疾,适其所安,安而不扰,使而不劳。
是以百姓劝业而乐公赋。若此,则君无赈于民,民无利于上,上下交让,而颂声作。故取而民不厌,役而民不苦。《灵台》之诗,非或使之,民自为之,若斯,则君何不足之有乎?
御史曰:古者,十五入大学,与小役,二十冠而成人,与戎事;五十以上,血脉溢刚,曰艾壮。《诗》曰:“方叔元老,克壮其猷。”故商师若乌,周师若荼。今陛下哀怜百姓,宽力役之政,二十三始傅,五十六而免,所以辅耆壮而息老艾也。丁者治其田里,老者修其唐园,俭力趣时,无饥寒之患。
不治其家而讼县官,亦悖矣。
文学曰:十九年已下为殇,未成人也;二十而冠;三十而娶,可以从戎事;五十已上曰艾老,杖于家,不从力役,所以扶不足而息高年也;乡饮酒之礼,耆老异馔,所以优耆耄而明养老也。故老者非肉不饱,非帛不暖,非杖不行。今五十已上至六十,与子孙服挽输,并给徭役,非养老之意也。古有大丧者,君三年不呼其门,通其孝道,遂其哀戚之心也。君子之所重而自尽者,其惟亲之丧乎!今或僵尸,弃衰绖而从戎事,非所以子百姓,顺孝悌之心也。周公抱成王听天下,恩塞海内,泽破四表,矧惟人面,含仁保德,靡不得其所。《诗》云:“夙夜基命宥密。”陛下富于春秋,委任大臣,公卿辅政,政教未均,故庶人议也。
御史默不答也。
地广第十六
大夫曰:王者包含并覆,普爱无私,不为近重施,不为远遗恩。今俱是民也,俱是臣也,安危劳佚不齐,独不当调耶?不念彼而独计此,斯亦好议矣?缘边之民,处寒苦之地,距强胡之难,烽燧一动,有没身之累。故边民百战,而中国恬卧者,以边郡为蔽扞也。《诗》云:“莫非王事,而我独劳。”
刺不均也。是以圣王怀四方,独苦,兴师推却胡、越,远寇安灾,散中国肥饶之余,以调边境,边境强则中国安,中国安则晏然无事,何求而不墨也?
文学曰:古者,天子之立于天下之中,县内方不过千里,诸侯列国,不及不食之地,《禹贡》至于五千里;民各供其君,诸侯各保其国,是以百姓的均调,而徭役不劳也。今推胡、越数千里,道路回避,士卒劳罢。故边民有刎颈之祸,而中国有死亡之患,此百姓所以嚣嚣而不默也。夫治国之道,由中及外,自近者始。近者亲附,然后来远;百姓内足,然后恤外。故君臣论或欲田轮台,明主不许,以为先救近务及时本业也。故下诏曰:“当今之务,在于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公卿宜承意,请减除不任,以佐百姓之急。今中国弊落不忧,务在边境。意者地广而不耕,多种而不耨,费力而无功。《诗》云:“无田甫田,维莠骄骄。”其斯之谓欤。
大夫曰:汤、武之伐,非好用兵也;周宣王辟国千里,非贪侵也;所以除寇贼而安百姓也。故无功之师,君子不行,无用之地,圣王不贪。先帝举汤、武之师,定三垂之难,一面而制敌,匈奴遁逃,因河山以为防,故去砂石咸卤不食之地,故割斗辟之县,弃造阳之地以与胡,省曲塞,据河险,守要害,以宽徭役,保士民。由此观之:圣主用心,非务广地以劳众而已矣。
文学曰:秦之用兵,可谓极矣,蒙恬斥境,可谓远矣。今逾蒙恬之塞,立郡县寇虏之地,地弥远而民滋劳。朔方以西,长安以北,新郡之功,外城之费,不可胜计。非徒是也,司马、唐蒙凿西南夷之涂,巴、蜀弊于邛、筰;横海征南夷,楼船戍东越,荆、楚罢于瓯、骆,左将伐朝鲜,开临屯,燕、齐困于秽貉,张骞通殊远,纳无用,府库之藏,流于外国;非特斗辟之费,造阳之役也。由此观之:非人主用心,好事之臣为县官计过也。
大夫曰:挟管仲之智者,非为厮役之使也。怀陶朱之虑者,不居贫困之处。文学能言而不能行,居下而讪上,处贫而非富,大言而不从,高厉而行卑,诽誉訾议,以要名采善于当世。夫禄不过秉握者,不足以言治,家不满檐石者,不足以计事。儒皆贫羸,衣冠不完,安知国家之政,县官之事乎?
何斗辟造阳也!文学曰:夫贱不害智,贫不妨行。颜渊屡空,不为不贤。孔子不容,不为不圣。必将以貌举人,以才进士,则太公终身鼓刀,宁戚不离饭牛矣。古之君子,守道以立名,修身以俟时,不为穷变节,不为贱易志,惟仁之处,惟义之行。临财苟得,见利反义,不义而富,无名而贵,仁者不为也,故曾参、闵子不以其仁易晋、楚之富。伯夷不以其行易诸侯之位,是以齐景公有马千驷,而不能与之争名。孔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于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故惟仁者能处约、乐,小人富斯暴,贫斯滥矣。杨子曰:“为仁不富,为富不仁。”苟先利而后义,取夺不厌。公卿积亿万,大夫积千金,士积百金,利己并财以聚;百姓寒苦,流离于路,儒独何以完其衣冠也?
贫富第十七
大夫曰:余结发束脩,年十三,幸得宿卫,给事辇毂之下,以至卿大夫之垃,获禄受赐,六十有余年矣。车马衣服之用,妻子仆养之费,量入为出,俭节以居之,奉禄赏赐,一二筹策之,积浸以致富成业。故分土若一,贤者能守之;分财若一,智者能筹之。夫白圭之度著,子贡之三至千金,岂必赖之民哉?运之六寸,转之息耗,取之贵贱之间耳!文学曰:古者事业不二,利禄不兼,然后诸业不相远,而贫富不相悬也。
夫乘爵禄以谦让者,名不可胜举也;因权势以求利者,人不可胜数也。食湖池,管山海,刍尧者不能与之争泽,商贾不能与之争利。子贡以布衣致之,而孔子非之,况以势位求之者乎?故古者大夫思其仁义以充其位,不为权利以充其私也。
大夫曰:山丘有饶,然后百姓赡焉;河海有润,然后民取足焉。夫寻常之污,不能溉陂泽,丘阜之木,不能成宫室。小不能苞大,少不能赡多。未有不能自足而能足人者也。未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也。故善为人者,能自为者也,善治人者,能自治者也。文学不能治内,安能理外乎?
文学曰:行远道者假于车,济江海者因于舟。故贤士之立功成名,因于资而假物者也。公输子能因人主之材木,以构宫室台榭,而不能自为专屋狭庐,材不足也。欧冶能因国君之铜铁,以为金炉大钟,而不能自为壶鼎盘杆,无其用也。君子能因人主之正朝,以和百姓,润众庶,而不能自饶其家,势不便也。故舜耕于历山,恩不及州里,太公屠牛于朝歌,利不及妻子,及其见用,恩流八荒,德溢四海。故舜假之尧,太公因之周,君子能修身以假道者,不能枉道而假财也。
大夫曰:道悬于天,物布于地,智者以衍,愚者以困。子贡以著积显于诸侯,陶朱公以货殖尊于当世。富者交焉,贫者赡焉。故上自人君,下及布衣之士,莫不戴其德,称其仁。原宪、孔伋,当时被饥寒之患,颜回屡空于穷巷,当此之时,迫于窟穴,拘于缊袍,虽欲假财信奸佞,亦不能也。
文学曰:孔子云:“富而可求,虽执鞭之事,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君子求义,非苟富也。故剌子贡不受命而货殖焉。君子遭时则富且贵,不遇,退而乐道。不以利累己,故不违义而妄取。隐居修节,不欲妨行,故不毁名而趋势。虽付之以韩、魏之家,非其志,则不居也。富贵不能荣,谤毁不能伤也。故原宪之缊袍,贤于季孙之狐貉,赵宣孟之鱼飧,甘于智伯之刍豢,子思之银佩,美于虞公之垂棘,魏文侯轼段干木之闾,非以其有势也;晋文公见韩庆下车而趋,非以其多财,以其富于仁,充于德也。故贵何必财,亦仁义而已矣!
毁学第十八
大夫曰:夫怀枉而言正,自托于无欲而实不从,此非士之情也?昔李斯与包丘子俱事荀卿,既而李斯入秦,遂取三公,据万乘之权以制海内,功侔伊、望,名巨泰山;而包丘子不免于瓮牖蒿庐,如潦岁之蛙,口非不众也,然卒死于沟壑而已。今内无以养,外无以称,贫贱而好义,虽言仁义,亦不足贵者也。
文学曰:方李斯之相秦也,始皇任之,人臣无二,然而荀卿谓之不食,睹其罹不测之祸也。包丘子饭麻蓬藜,修道白屋之下,乐其志,安之于广厦刍豢,无赫赫之势,亦无戚戚之忧。夫晋献垂棘,非不美也,宫之奇见之而叹,知荀息之图之也。智伯富有三晋,非不盛也,然不知襄子之谋之也。季孙之狐貉,非不丽也,而不知鲁君之患之也。故晋献以宝马钓虞、虢,襄子以城坏诱智伯。故智伯身禽于赵,而虞、虢卒于并晋,以其务得不顾其后,贪土地而利宝马也。孔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之在位者,见利不虞害,贪得不顾耻,以利易身,以财易死。无仁义之德而有富贵之禄,若蹈坎阱,食于悬门之下,此李斯之所以伏五刑也。南方有鸟名鹓囗,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飞过泰山,泰山之鸱俛啄腐鼠,仰见鹓囗而吓。今公卿以其富贵笑儒者,为之常行,得无若泰山鸱吓鹓囗乎?
大夫曰:学者所以防固辞,礼者所以文鄙行也。故学以辅德,礼以文质。
言思可道,行思可乐。恶言不出于口,邪行不及于己。动作应礼,从容中道。
故礼以行之,孙以出之。是以终日言,无口过;终身行,无冤尤。今人主张官立朝以治民,疏爵分禄以褒贤,而曰“悬门腐鼠”,何辞之鄙背而悖于所闻也。
文学曰:圣主设官以授任,能者处之;分禄以任贤,能者受之。义贵无高,义取无多。故舜受尧之天下,太公不避周之三公;苟非其人,箪食豆羹犹为赖民也。故德薄而位高,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夫泰山鸱啄腐鼠于穷泽幽谷之中,非有害于人也。今之有司,盗主财而食之于刑法之旁,不知机之是发,又以吓人,其患恶得若泰山之鸱乎?
大夫曰:司马子言:“天下穰穰,皆为利往。”赵女不择丑好,郑妪不择远近,商人不愧耻辱,戎士不爱死力,士不在亲,事君不避其难,皆为利禄也。儒、墨、内贪外矜,往来游说,栖栖然亦未为得也。故尊荣者士之愿也,富贵者士之期也。方李斯在荀卿之门,阘茸与之齐轸,及其奋翼高举,龙升骥鹜,过九轶二,翱翔万仞,鸿鹄华骝且同侣,况跛牂燕雀之属乎!席天下之权,御宇内之众,后车百乘,食禄万钟,而拘儒布褐不完,糟糠不饱,非甘菽藿而卑广厦,亦不能得已。虽欲吓人,其何已哉!文学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贤士徇名,贪夫死利。李斯贪其所欲,致其所恶。孙叔敖见于未萌,三去相而不悔,非乐卑贱而恶重禄也,虑患远而避害谨也。夫郊祭之牛,养食朞年,衣之文绣,以入庙堂,太宰执其鸾刀,以启其毛;方此之时,愿任重而上峻坂,不可得也。商鞅困于彭池,吴起之伏王尸,愿被布褐而处穷鄙之蒿庐,不可得也。李斯相秦,席天下之势,志小万乘;及其囚于囹圄,车裂于云阳之市,亦愿负薪入东门,行上蔡曲街径,不可得也。苏秦、吴起以权势自杀,商鞅、李斯以尊重自灭,皆贪禄慕荣以没其身,从车百乘,曾不足以载其祸也!
褒贤第十九
大夫曰:伯夷以廉饥,尾生以信死。由小器而亏大体,匹夫匹妇之为谅也,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何功名之有?苏秦、张仪,智足以强国,勇足以威敌,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万乘之主,莫不屈体卑辞,重币请交,此所谓天下名士也。夫智不足与谋,而权不能举当世,民斯为下也。今举亡而为有,虚而为盈,布衣穿履,深念徐行,若有遗亡,非立功成名之士,而亦未免于世俗也。
文学曰:苏秦以从显于赵,张仪以横任于秦,方此之时,非不尊贵也,然智士随而忧之,知夫不以道进者必不以道退,不以义得者必不以义亡。季、孟之权,三桓之富,不可及也,孔子为之曰“微”。为人臣,权均于君,富侔于国者,亡。故其位弥高而罪弥重,禄滋厚而罪滋多。夫行者先全己而后求名,仕者先辟害而后求禄。故香饵非不美也,龟龙闻而深藏,鸾凤见而高逝者,知其害身也。夫为乌鹊鱼鳖,食香饵而后狂飞奔走,逊头屈囗,无益于死。今有司盗秉国法,进不顾罪,卒然有急,然后车驰人趋,无益于死。
所盗不足偿于臧获,妻子奔亡无处所,身在深牢,莫知恤视。方此之时,何暇得以笑乎?
大夫曰:文学高行,矫然若不可卷;盛节絜言,皦然若不可涅。然戍卒陈胜释挽辂,首为叛逆,自立张楚,素非有回、由处士之行,宰相列臣之位也。奋于大泽,不过旬月,而齐、鲁儒墨缙绅之徒,肆其长衣,——长衣,容衣也。——负孔氏之礼器《诗》、《书》,委质为臣。孔甲为涉博士,卒俱死陈,为天下大笑,深藏高逝者固若是也。
文学曰:周室衰,礼义坏,不能统理天下,诸侯交争相灭亡,并为六国,兵革不休,民不得宁息。秦以虎狼之心,蚕食诸侯,并吞战国以为郡县,伐能矜功,自以为过尧、舜而羞与之同。弃仁义而尚刑罚,以为今时不师于文而决于武。赵高治狱于内,蒙恬用兵于外,百姓愁苦,同心而患秦。陈王赫然奋爪牙为天下首事,道虽凶而儒墨或干之者,以为无王久矣,道拥遏不得行,自孔子以至于兹,而秦复重禁之,故发愤于陈王也。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庶几成汤、文、武之功,为百姓除残去贼,岂贪禄位哉?
大夫曰:文学言行虽有伯夷之廉,不及柳下惠之贞,不过高瞻下视,絜言污行,觞酒豆肉,迁延相让,辞小取大,鸡廉狼吞。赵绾、王臧之等,以儒术擢为上卿,而有奸利残忍之心。主父偃以口舌取大官,窃权重,欺绐宗室,受诸侯之贿。卒皆诛死。东方朔自称辩略,消坚释石,当世无双;然省其私行,狂夫不忍为!况无东方朔之口,其余无可观者也?
文学曰:志善者忘恶,谨小者致大。俎豆之间足以观礼,闺门之内足以论行。夫服古之服,诵古之道,舍此而为非者,鲜矣。故君子时然后言,义然后取,不以道得之不居也。满而不溢,泰而不骄。故袁盎亲于景帝,秣马不过一驷;公孙弘即三公之位,家不过十乘;东方先生说听言行于武帝,而不骄溢;主父见困厄之日久矣,疾在位者不好道而富且贵,莫知恤士也,于是取饶衍之余以周穷士之急,非为私家之业也。当世嚣嚣,非患儒之鸡廉,患在位者之虎饱鸱咽,于求览无所孑遗耳。
相刺第二十
大夫曰:古者经井田,制廛里,丈夫治其田畴,女子治其麻枲,无旷地,无游人。故非商工不得食于利末,非良农不得食于收获,非执政不得食于官爵。今儒者释耒耜而学不验之语,旷日弥久,而无益于治,往来浮游,不耕而食,不蚕而衣,巧伪良民,以夺农妨政,此亦当世之所患也。
文学曰:禹慼洪水,身亲其劳,泽行路宿,过门不入。当此之时,簪堕不掇,冠挂不顾,而暇耕乎。孔子曰:“诗人疾之不能默、丘疾之不能伏。”
是以东西南北七十说而不用,然后退而修王道,作《春秋》,垂之万载之后,天下折中焉。岂与匹夫匹妇耕织同哉!传曰:“君子当时不动,而民无观也。”
故非君子莫治小人,非小人无以养君子。不当耕织为匹夫匹妇也。君子耕而不学,则乱之道也。
大夫曰:文学言治尚于唐、虞,言义高于秋天,有华言矣,未见其实也。
昔鲁穆公之时,公仪为相,子思、子柳为之卿,然北削于齐,以泅为境,南畏楚人,西宾秦国。孟轲居梁,兵折于齐,上将军死而太子虏,西败于秦,地夺壤削,亡河内、河外。夫仲尼之门,七十子之徒,去父母,捐家室,负荷而随孔子,不耕而学,乱乃愈滋。故玉屑满箧,不为有宝;诗书负笈,不为有道。要在安国家,利人民,不苟繁文众辞而已。
文学曰:虞不用百里奚之谋而灭,秦穆用之以至霸焉。夫不用贤则亡,而不削何可得乎?孟子适梁,惠王问利,答以仁义。趣舍不合,是以不用而去,怀宝而无语。故有粟不食,无益于饥;睹贤不用,无益于削。纣之时,内有微、箕二子,外有胶鬲、棘子,故期不能存。夫言而不用,谏而不听,虽贤,恶得有益于治也?
大夫曰:橘柚生于江南,而民皆甘之于口,味同也;好音生于郑、卫,而人皆乐之于耳,声同也。越人子臧、戎人由余,待译而后通,而并显齐、秦,人之心于善恶同也。故曾子倚山而吟,山鸟下翔;师旷鼓琴,百兽率舞。
未有善而不合,诚而不应者也。意未诚与?何故言而不见从,行而不合也?
文学曰:扁鹊不能治不受针药之疾,贤圣不能正不食谏诤之君。故桀有关龙逢而夏亡,纣有三仁而商灭,故不患无由余、子臧之论,患无桓、穆之听耳。是以孔子东西无所遇,屈原放逐于楚国也。故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此所以言而不见从,行而不得合者也。
大夫曰:歌者不期于利声,而贵在中节;论者不期于丽辞,而务在事实。
善声而不知转,未可为能歌也;善言而不知变,未可谓能说也。持规而非矩,执准而非绳,通一孔,晓一理,而不知权衡,以所不睹不信人,若蝉之不知雪,坚据古文以应当世,犹辰参之错,胶柱而调瑟,固而难合矣。孔子所以不用于世,而孟轲见贱于诸侯也。
文学曰:日月之光,而盲者不能见,雷电之声,而聋人不能闻。夫为不知音者言,若语于喑聋,可特蝉之不知重雪耶?夫以伊尹之智、太公之贤,而不能开辞于桀、纣,非说者非,听者过也。是以荆和抱璞而泣血,曰:“按得良工而剖之?”屈原行吟泽畔,曰:“安得皋陶而察之?”夫人君莫不欲求贤以自辅,任能以治国,然牵于流说,惑于道谀,是以贤圣蔽掩,则谗佞用事,以此亡国破家,而贤士饥于岩穴也。昔赵高无过人之志,而居万人之位,是以倾覆秦国而祸殃其宗。尽失其瑟,何胶柱之调也。
大夫曰:所谓文学高第者,智略能明先王之术,而姿质足以履行其道。
故居则为人师,用则为世法。今文学言治则称尧、舜,道行则言孔、墨,授之政则不达,怀古道而不能行,言直而行枉,道是而情非,衣冠有以殊于乡曲,而实无以异于凡人。诸生所谓中直者,遭时蒙幸,备数适然耳。殆非明举所谓,固未可与论治也。
文学曰:天设三光以照记,天子立公卿以明治。故曰:公卿者,四海之表仪,神化之丹青也。上有辅明主之任,下有遂圣化之事。和阴阳,调四时,安众庶,育群生,使百姓辑睦,无怨思之色,四夷顺德,无叛逆之忧。此公卿之职,而贤者之所务也。若伊尹、周、召三公之才,太颠、闳夭九卿之人。
文学不中圣主之时举,今之执政,亦未能称盛德也。
大夫不说,作色,不应也。
文学曰:朝无忠臣者政暗,大夫无直士者位危。任座正言君之过,文侯改言行,称为贤君。袁盎面刺绛侯之骄矜,卒得其庆。故触死亡以干主之过者,忠臣也,犯严颜以匡公卿之失者,直士也。鄙人不能巷言面违。方今人谷之教令,张而不施,食禄多非其人,以妨农商工,市井之利,未归于民,民望不塞也。且夫帝王之道,多堕坏而不修,《诗》云:“济济多士”。意者诚任用其计,苟非陈虚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