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导论(1)

在许多伟大的历史人物中,马克思占有卓绝的地位。在马克思的许多伟大思想中,人学理论是一个重要的方面。然而,正是问题的这一方面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激烈争论。科学地研究和对待马克思主义的人学理论,将有助于完整、准确地理解马克思主义,并进而廓清和纠正某些不正确的观点和偏颇的态度。

一、什么是“人学”

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人学理论,首先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什么叫人学?对于人学,国内外已有越来越多的学者在使用这一概念,但至今仍然不能说这个概念已经比较清楚,也不能说对待人学的态度已经比较一致。

所谓人学,就是以人这一特殊社会存在物为研究对象,探讨其生存和发展的最一般规律的科学。虽然以往的人学研究在某种意义上主要是把它作为一种思想原则、学术思潮而不是作为一门科学来进行的,但应该肯定,人学思想古已有之,当代人学正在形成之中,人学概念也在不断的探讨中日趋确切和完善。科学史告诉我们,每一门科学都不是先有一个确切的名称而后才开展其研究的,相反,规范名称的出现大都滞后于学科基本思想和观点的提出。目前人学概念还不明确,这符合科学发展规律的正常现象。

历史上对人的问题的研究主要是在“人的哲学”和“人的科学”两个领域,他们分别从哲学和科学的角度,以哲学和科学的方式研究人的某些方面的问题。事实证明,缺乏人学这一中间层次,“人的哲学”和“人的科学”对于人的研究是不全面的,还存在着许多缺陷。

“人的哲学”就是关于人的本质、地位和使命的哲学探讨。在哲学中,人是作为整个世界中与“自然”不同的类存在物加以审视和研究的。换句话说,哲学对人的研究只限于“人类”的层次,民族、阶级,特别是“个人”均在哲学的视野之外。一切旧哲学,之所以长期陷于关于人的抽象议论,一个重要的理论原因就在于它长期满足于从外在特性方面寻找人作为一个“类”与自然和其他动物的不同,于是便有了人是政治动物、人是理性动物、人是制造工具的动物等种种说法。马克思主义哲学主张用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来代替对于抽象人的议论,涉及人民群众、阶级、政党和个人。但是须知,这里的理论逻辑是:个人(领袖)是政党的代表,政党是阶级的代表,阶级是人民的代表,人民是人类的代表。其思维的焦点仍然在于人类,而不是个人,其理论兴趣是整个人类社会的进步和发展趋势问题,而不是个人的生活目的和义务问题,以及个人在为了实现这些目的的行为中应有的自由和责任问题。这说明,哲学对人的问题的思考是多方面的,但也是有局限的。哲学所探讨的是人和自然界关系中关于人类的一般问题,没有也不应该包括人的问题的各个方面,它有自己的理论视野和研究范围。

“人的科学”是一个多义词。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把它同单纯以自然界为对象的“自然科学”相并列视为“关于人的科学”[1]。所谓“关于人的科学”,是在人与自然、社会、精神三种关系中研究个人和人类特别是个人的存在、行为和发展问题。在这个意义上,“人的科学”不是一门科学而是一个学科群。由于人是作为在自然、社会、精神三种关系中的对象性存在物,是自然、社会和精神的统一体,所以人的科学可以相对地分为“人的自然科学”(如人体解剖学、人体生理学)、“人的社会科学”(如经济学、伦理学)和“人的精神科学”(如心理学、逻辑学)。每一门“人的科学”都有自己的概念体系和方法、自己的理论角度和内容,分门别类地研究人的自然的、社会的或精神的某些方面,例如人的属性,从生理学的角度,人是无羽毛的两足动物;从心理学的角度,人是理性动物。又如人的自由,从心理学的角度,人有理性自由;从社会学的角度,人有政治自由。再如人格,伦理学把它理解为“人的道德品格”,心理学把它理解为“人的心理性格”,法学把它理解为“人的法律资格”。这种对于人的分门别类的研究是必要的,它是科学发展的必经阶段。但它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很简单,人并不是如某些旧哲学家所说的那样只是一架机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机体。研究人最为重要的方面是把人作为复杂系统进行整体思考。这就需要有一门科学在对各门“人的科学”进行整理和综合的基础上,使人的研究理论化和系统化,构成一幅关于整体的人的完整图景。这门科学就是“人学”。

所以,人学不是“人的科学”的简称,人学内容不是各种人的科学知识的汇集,它要在各种“人的科学”的基础上,揭示人的存在中的自然因素、社会因素和精神因素的辩证统一以及它们之间相互作用的机制,揭示人的行为中的生理需要、社会需要和精神需要的辩证统一以及它们之间相互作用的方式。不能说“人的科学”丝毫没有注意到各学科间的联系,特别是现代尤其是这样,但它们对于联系本身的问题并不感兴趣,主要是在联系的背景下各自着眼于各自的问题。人学则正好相反,它是把各门人的科学知识作为背景而侧重研究各种知识之间的联系和关系,从而提供一个着眼于人的整体的理论知识体系。

人学既不同于人的哲学和人的科学,但人学又离不开人的哲学和人的科学。确切地说,人学是介于人的哲学和人的科学之间的一门交叉科学,带有哲学和科学的双重性质。它以人的哲学为指导,有什么样的哲学就有什么样的人学,人的哲学关于人的本质等问题的论述,客观上决定着人学一系列问题的解决。与之相联系,人学又是人的哲学联系实际的一个环节,人的哲学通过人学影响和规定人的行为和活动,帮助人们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人学要以人的科学为基础,依赖人的科学提供的观点和材料,随着人的科学的发展而不断充实自己的内容和改变自己的形式。反过来,人学可以拓展人的科学的视野和思路,增强研究的综合意识,引导其健康地向前发展。

就人学和人的哲学、人的科学的联系而言,它虽然介于二者之间,但实质上更加接近于人的哲学。人学正处在从哲学中分化独立出来的过程之中。在研究方法上,系统论等横断科学方法对于人学无疑是重要的,但哲学方法在对人作整体思考中始终具有特殊的意义。按照辩证法的观点,整体并不是部分之总和,整体思考也就是一定意义上的本质的思考。对于人来说,理解了人的本质也就在一定程度上把握了人的整体。无论如何,现代人学都难以完全排除其母体哲学的印记和色彩,人学实际上更多地具有哲学的性质。

[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128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二、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的内涵

国内外学术界有一种意见认为,马克思拒斥人的学说,马克思的思想中不包括人学思想,不存在马克思主义人学这样的问题。主要理由是,人的问题是人道主义这种社会思潮的中心,是人本主义这种哲学理论的主题,马克思曾经在其论著中反复批判过旧哲学中的人道主义和人本主义,所以,承认马克思人学思想的存在,就无法同抽象的人道主义、人本主义划清界限。

这种思维逻辑显然不能成立,是违背马克思的思想实际的。历史上的人道主义、人本主义思潮都在一定意义上重视人的问题和研究人的问题,但是不能反过来说凡是重视人的问题、研究人的问题的就一定是抽象的人道主义、人本主义。在人的学说、人学思想上,马克思主义与非马克思主义或反马克思主义的区别不在于是否重视和研究人的问题,而在于研究什么样的人、怎样研究人和为了什么研究人,以及通过研究得出怎样的理论和政治的结论。

实际上,马克思十分重视人的问题,关注“人的科学”。他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这就是说,科学可以相对分为研究自然的“自然科学”和研究人的“人的科学”,但从根本上和发展趋势上看,“自然科学”和“人的科学”是统一的。因为在马克思看来,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在这方面应该说人属于自然界;另一方面,人通过劳动把自然转化为自己的“无机身体”,使它成为人的存在的一部分,从这个意义又可以说,自然是属于人的。因此,“自然科学”和“人的科学”,归根到底不过是同一门科学。马克思在研究自然时,也就在一定意义上研究人。人是怎样理解人的,也就怎样去理解自然。

马克思是科学家,又是革命家。作为革命家,马克思革命实践的目标不仅在于增加生产、扩大物质福利和提高人民的物质生活水平,更主要的是使每个人得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抨击资本主义社会,积极参加推翻资本主义的斗争。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他在人类社会发展“五形态”的基础上,立足于人的发展提出了前资本主义的“人的依赖关系”、资本主义的“物的依赖关系”和共产主义的“自由个性”三形态说。

作为科学家,马克思的研究领域十分广泛,而且都有着独到的发现。但马克思一生所追求的不是什么特殊的科学,而是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翻身解放的科学,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就是“人的科学”。正是为了回答无产阶级革命进程中所遇到的种种现实问题,他才分别研究种种不同的科学理论,并在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解放事业的总目标下把它们统一、完善起来。所以,马克思不仅仅是哲学家、经济学家或政治理论家,而且是“当代最伟大的思想家”和“科学家”[1]。马克思的学说不仅是哲学、经济学或政治理论,而且是“革命无产阶级的思想体系”[2]。

作为思想家,马克思一生有两个最伟大的发现,即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规律,其中唯物史观是发现剩余价值规律的前提和基础,剩余价值学说是对唯物史观的验证和发展。那么什么是唯物史观呢?恩格斯认为,与费尔巴哈对抽象人崇拜的唯心史观不同,唯物史观是“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3]。

唯物史观当然要研究社会,探讨社会历史的规律性。然而对于马克思来说,社会是由人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关系构成的;社会历史实质上是人的劳动史和人在劳动中的自我发展史。唯物史观要研究社会和历史,就离不开作为社会历史主体的人,离不开人的劳动和社会关系,离不开个人和社会、人的自由和必然、人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等问题。正如列宁所说,“全部历史正是由那些无疑是活动家的个人的行动构成的”[4],因此“唯物主义的社会学者把人与人间一定的社会关系当作自己研究的对象,从而也就是研究真实的个人,因为这些关系是由个人的活动组成的”[5]。

在这个意义上,唯物史观的创立过程也就是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的形成过程。正是在唯物史观的形成、发展过程中,马克思明确了人学研究的基本立场,这就是坚定地站在人民群众的立场上,始终追求人类的幸福,以此确定人学研究的目的和内容,衡量人学领域中的是非和得失,以及建立人学研究的学风和文风。

正是在唯物史观的形成、发展过程中,马克思提出了一系列精辟、深邃的人学观点,如在人和自然的关系中,自然界对于人的优先地位,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在人和社会的关系中,社会本身即处于社会关系中的人本身,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在人和劳动的关系中,人是劳动的前提,也是劳动的结果,社会生活本质上是实践的,自由自觉的劳动是人的类特性;在人和历史的关系中,人是剧作者,也是剧中人,社会历史规律也即人的活动规律;在个人和群众的关系中,历史是群众的事业,各个人的意志产生的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融合为一个总的合力;在个人和阶级的关系中,他们的个性受非常具体的阶级关系所制约,社会发展就是由“偶然的人”向“有个性的人”转变,最后达到“自由个性”;等等。

正是在唯物史观的形成、发展过程中,马克思形成和运用了许多重要的人学研究的方法论原则,这是马克思人学思想中内容最丰富、最精彩和最有普遍意义的部分。诸如把人看作复杂系统,从哲学、经济学、政治理论等多学科、多角度、多层次对人进行整体研究的整体性原则;主张从现实的人出发,反对关于“抽象的人”、“一般的人”的空洞议论,研究从事实际活动的人的现实性原则;强调劳动实践是人的存在方式,是人和动物的最终的唯一的区别,把劳动实践的观点看作人学理论首要的和基本的观点的实践性原则;要求对事物从实践的角度去理解,对实践从人的角度去理解,对人从主体的角度去理解的主体性原则;突出考察人的历史发展,着重研究历史地发生着变化的人的本性的历史性原则;等等。

总之,马克思创立的无产阶级思想体系中包含着十分丰富的人学思想,马克思人学理论的形成是人学研究历史上的重大变革。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人学空场”,这是歪曲;认为马克思主义不包括人学理论,这是误解。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776、777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列宁全集》第39卷,33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3]《马克思恩格 斯选集》第4卷,241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列宁全集》第1卷,12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

[5]同上书,36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