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玉宾

叨叨令 道情[1]（一）

想这堆金积玉平生害，男婚女嫁风流债。鬓边霜头上雪是阎王怪，求功名贪富贵今何在？您省的也么哥[2]，您省的也么哥？寻个主人翁早把茅庵盖。

【注释】

[1]道情：道家勘破世态、清静无为的情味。[2]省：明白。也么哥：语尾助词，无义，是[叨叨令]曲牌五、六句的定格。

【译文】

想想这堆积钱财一生的祸害，男婚女嫁留下的风流债。鬓发出现斑白，容颜衰老，那是阎王爷在责怪，那些追求功名富贵的小人，现在到哪里去了？您醒悟了么，您醒悟了么？找个贤主人，早点盖所茅草庵去修行吧。

【赏析】

元建朝前期，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科举取士都被废止。知识分子得不到晋身之路，建功立业的理想无以实现，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开始寄情于推崇隐逸生活的道教。邓玉宾就是其中之一。这首小曲处处可见道家的思想，譬如将堆金积玉当作人生之害，将男婚女嫁视作风流之债。

此曲为劝世之作，面对的是芸芸众生，所以语言非常平易通俗。一句“求功名富贵今何在”的反问犹如当头棒喝，警醒世人。叨叨令的曲牌规定曲的五六句应为“仄仄也么哥，仄仄也么哥”格式，“您省的也么哥”的反问和“今何在”的反问接在一起，本已有十分强大的警示力度，再经叠唱，力度更大。

曲的前四句是对世俗人生的否定，“您省的也么哥”旨在劝人抛弃为物所累的生活。那么，抛弃之后呢？作者在末尾为人指明了出路“寻个主人翁早把茅庵盖”。“茅庵”是道家修习的场所，此句点明了道情的主旨，即劝人归向大道，回归简朴自然。

叨叨令 道情（二）

白云深处青山下，茅庵草舍无冬夏。闲来几句渔樵话，困来一枕葫芦架。您省的也么哥，您省的也么哥？煞强如风波千丈担惊怕[1]。

【注释】

[1]煞强如：全然胜过。

【译文】

在幽深偏僻的青山下，白云缭绕的地方，盖几间茅草庵，真是冬暖夏凉的好住处。闲暇时同渔人樵夫聊几句话，困了，头枕着葫芦架安然入睡。您醒悟了么，您醒悟了么？同那些到名利场的风波中去担惊受怕的人相比，不知强多少。

【赏析】

这首《道情》是前一曲的续篇。前篇呼吁“寻个主人翁早把茅庵盖”，这一首便是叙说茅庵里隐居乐道的生活了。

白云深处有茅庵一座，青山脚下有草屋数间，作者生活在这世外桃源，快乐悠闲，忘记了纷扰世情，忘记了春秋冬夏。感觉无聊的时候与渔父樵夫清谈数语，困意袭来时就在葫芦架下睡上一觉，一切都是那样的随心所欲，一切都是那样的恬淡和谐。作者说：“你该醒悟了吧，你该醒悟了吧？比起那日夜担惊受怕的宦海沉浮来说，这样的生活难道不是更加的让人向往吗？”

作者将社会的黑暗，仕途的艰险比作“风波千丈”，警醒世人应退避到自在闲适的山林中，远离祸患，以便独善其身。

全曲旨在劝世，却能婉曲见意，决不勉强说理，这正是其成功之处。

一枝花 [套数]

连云栈上马去了衔[1]，乱石滩里舟绝了缆。取骊龙颏下珠[2]，饮鸩鸟酒中酣[3]。阔论高谈，是一个无斤两的风月担[4]， 虫般舍命的贪[5]。此事都谙，从今日为头罢参[6]。

[梁州第七]俺只待学圣人问礼于老聃[7]，遇钟离度脱淮南[8]，就虚无养个真恬淡。一任教春花秋月，暮四朝三，蜂衙蚁阵[9]，虎窟龙潭[10]。阑纷纷的尽入包涵[11]，只是这个舞东风的宽袖蓝衫。两轮日月是俺这长明朗不灭的灯龛，万里山川是俺这无尽藏长生药篮，一合乾坤是俺这养全真的无漏仙庵[12]。可堪，这些儿钝憨，比英雄回首心无憾。没是待雷破柱落奸胆[13]，不如将万古烟霞付一簪[14]，俯仰无惭。

[随煞]七颠八倒人谁敢，把这坎位离宫对勘的嵓[15]。火候抽添有时暂[16]，修行的好味甘。更把这谈玄口缄，什么细雨斜风哨得着俺[17]！

【注释】

[1]连云栈：古栈道名，在陕西褒城与凤县之间，为历史上川陕之间的交通要道，依崖壁凿成，极其险峻。[2]骊龙：传说中的黑龙。据《庄子·列御寇》载，骊龙生活于九重之渊，颔下有珠，必须等它睡着时才能探取，否则就会遭到生命危险。[3]鸩鸟：一种有剧毒的鸟。以鸩羽浸酒，饮者会立刻死亡。[4]风月担：元曲中通常代指烟花生涯，这里指不正经、不务正业。[5]蝂虫：据唐柳宗元《蝂传》述，蝂是一种性贪而拙的小甲虫，遇物则取之负于背上，虽困剧犹不止。[6]罢参：不去谒见，也即不理睬。[7]“俺只待”句：孔子曾前往周国，问礼于老子，见《史记·孔子世家》。圣人，指孔子。老聃，即老子，春秋战国间大哲学家，为后世的道教尊为祖师。[8]钟离：钟离权，道教传说中的“八仙”之一。淮南：西汉淮南王刘安，因谋反罪入狱自杀，《神仙传》等则传说他得道升天成仙。但钟离权实为唐人；据《神仙传》载，度化刘安的是汉代的八公。[9]蜂衙蚁阵：蜂房中群蜂簇拥蜂王如上衙参拜，称蜂衙；蚂蚁群聚如列战阵，称蚁阵。喻世俗的扰杂。[10]虎窟龙潭：喻境地的险危。[11]阑纷纷：乱纷纷。[12]全真：保全先天的本性。无漏：无孔隙，修行者则常指无烦恼欲望的杂念。[13]没是：与其。[14]簪：指道簪，道家束发所用。[15]坎位离宫：坎离的位置。在道家外丹术中，坎为铅为水、离为汞为火；内丹术中坎为肾为气，离为心为神。嵓：严实。[16]火候：道家借指修行时精、气、神在体内运行中意念的操纵程度。抽添：减少或增加。时暂：长久或暂时。[17]哨：同“潲”，斜飘。

【译文】

悬在半空中的连云栈上，马儿脱去了缰绳正在狂奔；乱石滩里，断缆的孤舟飞速漂流着。为了得到利益不惜取下骊龙下巴上的珠子，为了满足欲求不惜喝掉鸩酒止渴。夸夸其谈，自吹自擂，在风月场中厮混，追求钱财就像 蝂虫那样贪婪。这一切我早已习以为常，从今天起彻底一刀两断。

我只想着学习孔子虔诚地向老子问礼，效法淮南王刘安寻访高人而成仙，参悟虚无大道，享受恬淡人生。任凭那时光流逝，人情翻覆，世俗扰杂，处境危险，这一切都与我没有任何干系。把那乱纷纷的世界尽数包涵，只用我身上的这个舞东风的宽袖蓝衫便足够了。两轮日月是我修道的长明灯盏；万里山川是我取之不尽的装药的筐篮，整个乾坤是我养全真去杂念的道观。怎能受得了呵，我本就愚钝傻憨，回过头来与世上的英雄相比，却也没留下过一点儿遗憾。与其作奸犯科遭受天谴，倒不如出家入道，寻访那千古存在的自然风光呢！俯仰之间就没有可愧疚的了。

我怎敢七颠八倒呵，对这坎、离的位置细细品对，一心炼丹。操纵意念，掌握着抽添的时间，修炼习得精髓要旨，真是很得意呵。还要处事谨慎，决不多说话，什么人世的斜风细雨，这些怎能吹打着我呢！

【赏析】

元散曲中有一专门的品种，称为“道情”，也就是道家的歌唱。元代有很多文人有过辞官入道的经历，这也成为当时的时尚，邓玉宾便是这类文人中著名的一个。邓玉宾出仕元朝，曾出任同知一职，后来厌倦官场生活，弃官修道，远离尘世，畅游于林泉丘壑之间，修心养性，学道求仙。

邓玉宾的散曲流传下来的很少，大都是道家警世之语，但词格却很高。所以，明初人朱权在《太和正音谱》中评其曲如“幽谷芳兰”，也是赞叹他的散曲意境的超脱与辞句的飘逸。

辞去将官场的险恶与修道的愉悦作对照，警悟世人荡涤俗情。又描写修道人生活环境的宁静幽美与心境的怡然自得，启迪人一心向道。

这首套曲有三支曲子，[一枝花]写世途的艰险，主张看破红尘，皈依道家。[梁州第七]说世俗世界如“蜂衙蚁阵、虎窟龙潭”，因此呼吁人们“志在冲漠之上，寄傲宇宙之间”，脱离现实世界的困扰。[随煞]写的是道家的养真修炼。尽管这首曲子写修道乐道，但乐道是伤时的产物，避世为叹世的补充，这与元曲愤世嫉俗的精神实质是一脉相通的。

这套曲子中运用了大量形象的比喻，如连云栈马、乱石滩舟、骊龙珠、鸩鸟酒、风月担、蝂虫等，产生了蕴藉奇警的艺术效果。尤其是“两轮日月”等三句鼎足对，以日月、山川、乾坤的庞然大物与灯龛、药篮、仙庵的道家器具喻连在一起，令人回味无穷。

这套曲子格调清丽雅致，耐人咀嚼。此曲主旨虽是教人“乐道”，但通篇无说教口吻，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这套曲“如幽谷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