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塔是个独子,没有兄弟姐妹。他家的几户亲戚只是普通的人户,没有人对他家的家业可以支配。洛布志玛一夜里成为了一份小头人家业的主人。她做梦也没有想过,现在,与别人家交换草场这样的大事会要自己出来说话。绒塔的丧事刚办完,松朗家又带信来,这回,松朗提出的条件好像更加优惠,是用他家的两条山沟来换他一直想换的那片草场。洛布志玛的娘家人,也是普通的“科巴”人户,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可他们也很清醒,虽然在数量上看好像占到了便宜,可换回来的那两条山沟,距离远不说,周围是另外好几户头人的山林、草场,以后还不知又要发生些什么样的事。娘家人也拿不定主意,想到的仅是请土司老爷家出面做主。而两家的土司老爷却一直没有明确的说法,洛布志玛有时真想说出这样的话来:山林、耕地、牧场,谁想要,谁就来拿去好了,我还是回到根都去。当一辈子“科巴”人户的穷女儿,也比过这样的日子强。可,她到底没有说出这样的话来,娘家人把现在由她来管理的这份家产看得很重,而她自己也知道,没有了这份家产,不是没有地位的事,很可能吃和穿有一天也会出问题。他的娘家如果有份家产,也就不会把她嫁给绒塔,让自己来这里活守寡、受活罪。
转完神山回家的路上,洛布泽里饶有兴趣地听着班多吉有声有色的讲述,眼前不断浮现洛布志玛那撩人心魄的笑容。洛布志玛嫁到绒塔家,他是知道的,当时心里就若有所失。她和绒塔的那些传闻,他是听说过的,那些传闻对他也有鼓动,好几次,他甚至真想去找洛布志玛偷情,可他到底没有去。夏加措姆再丑陋,可她还是阿嘎的女儿,万一阿嘎家知道他与已经嫁人的一个女人有往来,对他今后想做的事没有好处。何况,他也接受了夏加措姆,他同她在一起时,他甚至觉得她既漂亮又温柔,更重要的是他看出了,夏加措姆是一个懂得自己心思、明白事理的女人。
而现在,现在洛布志玛已经没有男人了。没有男人的女人可以嫁人,男人也可以娶她,而不需要偷偷摸摸。一个想法,在洛布泽里的大脑里慢慢越来越清晰。那片曾经在绒塔名份下的领地可以成为自己的,洛布志玛这个女人也可以成为自己的,那里所有的财产也会成为自己的。这是祖先积德,是老天把这样一个时机给了自己,想把把这块肉吃下肚子的人不知还有多少,洛布泽里,你不能落在了别人后面,后悔是没有用处的。
想到这里,他对班多吉和司泽说,我们的马儿是不是快要睡着了?说毕,他把骏马的头高高拉起来,双腿用蹬紧马蹬子,把手里的马鞭挥了一下,却并没有抽打在马儿身上,三匹马如箭离弦,飞腾而去。
6
松朗又派人给洛布志玛送来了口信,大意是说如果洛布志玛还嫌两条山沟换一条山沟不够的话,可以提出自己的想法。还说,松朗家想换那条山沟是真心的,那怕吃亏也要换。带口信的人说,松朗想到洛布志玛这里来当面谈,如果洛布志玛到愿意到他那里去谈,他更是欢迎。
面对松朗咄咄逼人的作法,洛布志玛一筹莫展。她想不出怎么对付松朗的办法,好几次请来了娘家的人,每次都商量到半夜,商量了好多次,也没有商量出一个好的办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让松朗再等,等自己想好了再说。可是,在那条沟里放牧的人早就来说过了,松朗家已经把他家的牛羊赶进了那条山沟,逢人就说那条山沟是他们松朗老爷家的了。
这天早晨,洛布志玛起来的很迟。她已经习惯于在这座楼房里有属于绒塔家的“科巴”们对她的服侍。懒懒地、草草地梳洗完毕,正想坐下喝茶,为她烧茶的女人跑来说,切衣的洛布泽里老爷来到了楼下,说一定要见见洛布志玛。他来了!他怎么来了?她头脑里顿时一片空白,可她的心里头在那瞬间有了一种甜的感觉,那是她脑子里又闪出了他们俩在根都时的那些见面。同时,也涌出了酸楚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不过是靴子底下那一把垫靴底的草,他垫过了,抓出来扔掉就是了。更多的还是一种苦的味道,她心里真苦,自从嫁给了绒塔,她的那种苦,只有她自己知道。洛布志玛头脑里其实不是空白,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好多事来。
直到那个女人问,让不让他进门?她才明白,又要面对这个男人了,又要面对这个嘴里甜得蜜糖,转眼又把说过的话丢在一边的男人了。这时,老屋的木楼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陌生、沉重的脚步声让洛布志玛心里一阵发慌,那脚步不慌不忙,那么自信,就像是走在他自己的家里。
洛布志玛刚站起来,洛布泽里已来到了她的面前。洛布志玛急忙叫那个女人出去,去重新烧一壶茶来,茶要浓。女人一哈腰就退了出去。洛布泽里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顺手就交给了她。她慌乱地接过,挂在了房屋的柱子上。她面前站着一个成熟了的真正男子汉,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当年稚气、调皮的神态。摘下帽子后,她看到,英姿勃勃的他披散在肩头的浓密的黑发依然弯卷,一边耳朵上挂着一个巨大的象牙骨制的耳环,他的目光还是那么灼人。脸庞上,经过修整的连鬓胡须更是在展示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
洛布泽里这时也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这些年来不知多少次进入他梦里的女人就在眼前,她惊慌的神色,让洛布泽里想起有一次在山林里见到的一头受到惊吓的小鹿。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张人人见了都止不住心猿意马的五官还是那么迷人,依然苗条却越发丰满的身材让洛布泽里忍不住咂响了舌头,说,天啦,你比那时更漂亮呀,我的仙女!
志玛这名字含义就是仙女,洛布泽里的嘴巴就是这么甜。听他这么喊了一声,洛布志玛真想就扑入他的怀里,抱着他好好地大哭一场,把这些年的经历、委曲、甚至还有思念都朝他倾述。可是,洛布志玛毕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她在学会了忍耐的同时也学会了克制。
她问他,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
为了你,为了保护你。洛布泽里定下神,满脸认真地回答说。不等到洛布志玛再问,他一口气地说了下去:你们家与松朗家的草场那件事,人人心里都清楚,你们家占理。人们都不出来说公道话,是怕得罪松朗家。我不怕,但是当你的丈夫没有仙逝的时候,我又能做什么呢?哪个男人会让自己的妻子受别人的气?现在仙逝的还没有走好远,松朗家就来逼你。换了别人,我也不会这样有气,因为是你,我才决心站出来。你遇上了这样的事,现在我不出来护着你,我心里会好过吗?
自从嫁到了这个家,这么些年了,她从来就没有听到过这样暖心窝的话,洛布志玛差不多就要放声大哭起来。是送茶进来的女人又让她稳住了神,她打发走了那个女人,自己亲手为洛布泽里斟上了茶,坐下,叹口气,把自己碰到的麻烦细细地述说了一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在近一段时间来一直睡得很不好,早上起来就显得这样脸色发白,没有精神。她一直发愁,不知怎么样给松朗家回话。
洛布泽里把茶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说,没有什么不好回话的。你找人给他带口信,就说不行,不换,除非把你松朗家所有的家产都拿来。
可是,他还会又想出别的花招来,说不定他会仗着他家里人多势众强行霸占呢?洛布志玛真就是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形。
洛布泽里笑了,说,志玛,我的仙女,你忘记了有句话了。那句话说,任你狐狸有九十九条诡计,我猎人只有拉开弓箭的一条规矩。不管他怎么来说,不管他说什么,你只认定一点:不答应。说到他来强占……洛布泽里沉吟了一下,接着说,让你的领地上的“科巴”家,每户出一个人,只要有人承头,组织起来同他家对着干。只要你不怕他了,他就不敢强来。
可谁来承头、谁来领着他们去同松朗家对抗呢?洛布志玛心里好像有了点底气,她认真地思考着这个男人为她出的主意。但她知道她那胆小的父兄不行,她死去的丈夫家里又再没有别的男人了。
我来!洛布泽里“霍”地站起来,好像刚刚下定决心。他有点语无伦次对洛布志玛说道,我在娘卡、切衣也有人。他松朗家有什么本事,我也心里有数。我只要把我的手下的人带几个来,就让他死了这条心。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好多朋友,可我还不会劳驾我的朋友们,就我身边的几个人就够了。我手下的那几个人,别说在上、下瞻对,就是“梁茹”地界外也是大名鼎鼎,没有怕死的。
在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能难住他的事,这个男人就是能吹散漫空乌云的狂风,洛布志玛看到了,在自己的头顶上原来依然阳光灿烂。这样的男人才是一个女人的靠山,这样的男人才配叫男子汉。洛布志玛心里涌起一阵柔情,在心里深情地呼唤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
洛布泽里好像洞悉洛布志玛在想什么。忽然一把抓住了洛布志玛的手,说,志玛,我的仙女,你娶了我吧!现在你已经没有男人了,让我来给你当男人。要知道,我们本来就应该住在一屋的。
女人娶男人,在“梁茹”地面和其它地方都有,其实就是男人到女家入赘。因为是“娶”,其规矩和习惯同男人娶女人一样,一样有提亲、下聘礼、举行婚礼的过程。可是洛布泽里在切衣有家有室,有妻子女儿,自己能娶他吗?志玛一时糊涂起来,有这样的事吗?
洛布泽里却胸有成竹,说,我回到切衣,我就是娶了老婆的男人,我到了你这里,就是你娶的男人。我,不能丢了切衣的家业,丢了妻子和女儿。你娶了我以后,我也可以名正言顺来帮你管理、照料这里。再说,以我的名声,在“上、下瞻对”谁还敢对我的这两处家怀有非分的想法?
说话期间,洛布泽里已经把志玛拉到了自己的怀里,洛布志玛一点反抗、挣扎的余地也没有,男子汉身上特有的汗水气味让志玛一阵眩晕,而那强壮有力的双手搂住她的腰、让她感到窒息。她浑身无力,连话也说不出来,她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脸躲开他那钢针似的胡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