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关于卡罗尔和肯尼科特之间的恋爱过程或许就无须赘述了,他们和别的情侣一样,喜欢在夏天的夜晚出来散步,喜欢在林荫小道上柔情蜜意。

他们是被生理上的需要和相互的神秘感促成的;他们的谈话既有俚语,又有美妙的诗句;即使是沉默,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满足,或者当他的胳膊搂着她的肩膀时,能感受到两颗心都在颤动。在青春即将逝去的时候,它全部的美好终于第一次被发现了——这看上去是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情,一个富有的未婚男子和一个美丽的姑娘相遇了,此时,这个姑娘已经厌倦了现在的职业,看不到美好的未来,也没有遇到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两个诚实的人都真诚地爱慕着对方。卡罗尔对他热衷于赚钱这一点有些失望,但是她确信他对待病人还是很诚实的,他经常阅读各种医学期刊。当他们一起出去散步的时候,肯尼科特身上的孩子气总能唤起卡罗尔对他更多的爱慕。

他们沿着河从圣保罗一直走到孟多达,肯尼科特头上戴着一顶运动帽,穿着一件轻柔的绉呢衬衫,显得活力四射,卡罗尔戴着一顶鼹鼠绒制的便帽,穿着一件蓝哔叽外套,宽宽的亚麻领子翻得很厉害,但是看上去很新奇,脚上是一双运动鞋,脚踝轻佻地露在外面,散发出青春的气息。

大桥横跨密西西比河,在低低的岸边逐渐升高,延伸至对面的悬崖峭壁。圣保罗那边桥下的浅滩上,有一个荒凉的村落,那里尽是小鸡成群的庭园,还有利用商店废弃的招牌、瓦楞铁皮和从河里捞上来的木板搭建的小棚屋。卡罗尔斜身靠在大桥的围栏上,俯瞰下面这个江畔的小村庄;无限的联想中,她突然惊叫起来,站得这么高,难免有些眩晕;此时一个强壮有力的男人的手把她拽了回来,这让她很满意,她觉得,要是这时身旁是一个喜欢推理的女教师或者图书管理员,他们肯定会说:“既然你害怕,为什么不赶紧离开围栏呢?”

卡罗尔和肯尼科特从河对岸的悬崖峭壁回望群山环绕的圣保罗——从大教堂的圆屋顶一直到州议会大厦的圆屋顶,这番景色无比雄伟壮观。

在满是乱石的斜坡上,一条大道沿着河流飞下幽深的峡谷,穿过九月里缤纷艳丽的树林,通往孟多达——在山下的树丛里,白色的围墙和一座尖塔显现出来,平静悠闲中,古老世界的画面浮现在脑海。对于年轻的美国来说,这个地方是很有古韵的。这里有一些厚重的大石头房子,是皮货大王西布利将军在1835年建造的,当时河底淤泥代替了灰泥,拧起来的草绳代替了板条,这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卡罗尔和肯尼科特在这些坚固的房子里发现了当年的一些图片,上面有蓝色的燕尾服,满载着豪华的皮货的笨重的红河马车,还有一些头上歪戴着军帽,佩着优质军刀,满脸胡子的英国兵。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们想到了美国那段人尽皆知的历史,但因为是他们俩共同发现的,就显得弥足珍贵了。他们边走边说,都向对方打开了心扉,更加地亲密无间。坐上一艘划桨的渡船,他们穿越明尼苏达河,登上山岗,到达了用石头砌成的斯内林圆形古堡。他们看到密西西比河和明尼苏达河的交汇处,不禁想起八十年前来过这里的人们,有缅因州的伐木工人,约克商人,还有来自马里兰山地的士兵们。

“这真是个好地方,我为这里感到骄傲。让咱们把先辈们的梦想付诸实现吧!”向来不感情用事的肯尼科特现在竟然立下了这样的誓言。

“这太好了!”

“来吧,咱们一块去格菲尔草原镇吧。指点指点我们,让我们把格菲尔草原镇建设得更加好、更加美丽。别人都说那是个好地方,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认,要想让它称得上有艺术美感,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我们那里的木头庭院肯定比不上希腊的神殿啊。去我们那里吧,一起改变小镇的面貌。”

“我很愿意去,总有一天会去的!”

“现在就去吧!你一定会爱上格菲尔草原镇的。过去几年,我们整理了不少草坪和花园,非常舒适的。镇上还有很多高大的树木,那里的人也是天下极好的人,充满着热情。我相信卢克·道森……”

卡罗尔对那些名字并没有很在意听。她还不知道以后这些名字将会对她产生重要的影响。

“我敢说卢克·道森赚的钱比萨米特大街的富翁们还要多;在高中教书的舍温小姐真是个奇才——看起拉丁文的书来就和我看英文书那样熟练;萨姆·克拉克是个五金商人,他也是很了不起的——这个州里相伴打猎的最佳人选;要是你想了解一下文化方面的事情,除了维达·舍温,还有公理会的沃伦牧师,担任督学的莫特教授,以及律师波洛克——他们说他经常写诗,此外还有伍瑟斯庞,接触久了,你就会觉得他还挺聪明的,他歌唱得很好。当然还有很多人,比如说莱姆·卡斯。当然这里面没有一个人能比你更聪明伶俐,你说是吧。但是不要认为他们不能欣赏你的才华。来吧!你就来领导我们吧,我们都做好准备了。”

他们坐在古堡墙根的斜坡上,任何人都看不到他们。他的胳膊搂着她的肩膀。或许是走得太累了,他们休息了一下,卡罗尔感觉一股寒气穿过她的喉咙,她满怀感激地依偎在肯尼科特的怀里,此时他是这么的温暖有力。

“卡罗尔,知道吗,我已经爱上你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他的手背一下。

“你说我太注重物质了。可是我能怎么办呢,除非你来激励我一下,或许我就能改变了,是不是?”

她没有回答,现在她无法思考这样的问题。

“你说过一个医生可以用治病救人的办法来改革一个市镇。既然这样的话,你就来治理一下这个市镇吧,要是用得上我的话,我愿意做你这位医生的外科手术工具。”

她没有接着肯尼科特的话说什么,但是她能体会到他坚定的意志。

肯尼科特在她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大声说道:“说那么多空话也没什么用,还不如用我的胳膊向你表达我的心意。”这让她感到惊讶和震颤。

“哦,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发火,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哭泣。

于是,他俩坐得分开了一些,大约有六英寸,假装两人从来没有挨得更近过。这时,卡罗尔尽力表现得很冷静,说道:“我倒是还挺想——挺想看一下格菲尔草原镇的。”

“相信我!格菲尔草原镇就是这个样子的!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些我拍的快照。”

卡罗尔仔细地瞧着那十几张照片,脸颊几乎都挨到他的袖子了。照片不是很清晰;她只能看出一些树木、灌木丛,还有树荫下面隐约可见的门廊。看到镇上的湖的照片的时候,她不禁大声叫起来:黑黝黝的湖面上倒映着树木繁茂的悬崖,一群鸭子在湖面游荡,还有卷着袖子,头戴宽檐大草帽,手里提着一串花鲈鱼的渔夫。一幅千鸟湖畔冬景图跃然显现,犹如一幅蚀刻版画:晶莹剔透的冰面,沼泽缝隙里的皑皑白雪,麝鼠洞穴隆起的土堆,一片稀少的变黑了的芦苇,还有几座长满灰白野草的拱桥。这一切给人的感觉是清爽、干净、活力充沛。

“你说要是能在那里溜上一两个小时的冰,或者在飞快的雪橇上玩个痛快,然后回家喝杯咖啡,吃点热乎乎的香肠,这该多棒啊,是不是?”肯尼斯特说道。

“那应该很有趣吧。”

“但是这只是一些照片,你完全可以到这里来。”

有一张照片显示的是一片被砍伐了的森林的景象:树桩间都是些新近碾压过的车辙,让人感觉无比的凄凉惋惜,还有一间简陋的、有裂缝的、涂着泥巴的圆木小屋,屋顶上铺着一些干草。在小屋前面有一个邋里邋遢的女人,头发扎得很紧,怀里抱着一个身上都是泥污油渍、眼睛闪闪发光的婴儿。

“多年来,我要医治的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人。纳尔斯·厄尔斯特鲁姆是个体面干净的年轻瑞典人。再过十年,他就会拥有一个非常棒的农场,不过现在——我给他妻子做手术时,是在厨房的桌子上,我的司机给她上的麻药。看看那个受到惊吓的婴儿,他多么需要像你这样眼疾手快的女人!他正在等着你呢!看看那个孩子的眼睛,他在恳求你呢——”

“别说了,你的话让我好难过。哦,我要是能帮助他,这该有多好。”

当他的胳膊再次朝她伸过来的时候,她所有的疑问只用一句话就都能解答:“好啊,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