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用餐气氛自然是让喜欢热闹的江紫末食不下咽,然而她也晓得,此时即使是她出尽百宝,也没法缓和气氛,便索性将筷子重重的撂下。
童自辉头也没抬。
倒是另外两双眼睛都盯着她,小惠的眼神怯怯的。
江紫末无奈地摇摇头,“我出去一会儿。”
说着站起身来。童自辉这才问:“去哪里?”
“去妈那里,”她说,“就不信她老人家还会给我脸色看!”
她抬起脚便往外走,但走的步伐极慢。她以为童自辉会再叫住她,然而已经快走到门口,身后并没有声音传来。原本只是想赌一赌气的,这时却变得骑虎难下,便横了心地要去母亲家里。
正在开门时,童童却追上来。
“妈妈,我跟你一起走。”
声音有如天籁,江紫末得意地转过身,见童童从鞋柜里拿出自己的小鞋,边穿边说:“要外婆给我做炸虾。”
童自辉把母子俩打量了一遍,淡然地说了一句:“早去早回!”便埋头吃自己的饭。
江紫末怒从心起,不在意她就算了,连儿子要出走也不理不睬。果然是小惠回来就万事大吉了么?那么她在他心里的地位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临时保姆。
她拉起童童,声音高亢地撂下一句:“我们走!”
照旧没得到回应,灰溜溜地牵着小同盟军,重重地关上门。
童童像出笼的小鸟,很快活。江紫末仍憋着一肚子气,“童童,干脆我们今晚别回家了。”
“可以吗?”童童问,“不怕爸爸生气吗?”
可以不回家,当然好。可童童也不希望父母为此吵架。
“我不会跟他吵的。”紫末说。当然不会吵,她已打定主意在娘家赖个几天,童自辉不来接,就不回去。
到一楼,他们往小区外的路走,童童突然停下脚步,“妈妈,你不开车吗?”
“开车?”江紫末一愣,对了,她是会开车的,但也忘记怎么开了,“不,我们坐车吧。”
坐车!江紫末低头看看自己那一身雪白的套裙,干干净净,平平整整,绝不会在某个地方装着一个鼓鼓的钱包。
她踌躇了一会儿,在童童面前蹲下,语重心长地说:“童童,妈妈今天要教你个道理!”
“什么道理?”童童歪着脑袋。
“大丈夫能屈能伸,偶尔一次屈服不算是失败,屡败屡战,才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童童不明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妈妈真正想对我说的话是什么?”
“我们回去跟你爸爸道歉。”
“啊?”
“妈妈没带钱出来,”江紫末沮丧地说。
童童也顿时消沉了,鄙视地看着母亲,“早说嘛!”
然后丢下母亲,很识时务地往回走,看样子是去投靠父亲了。
江紫末无奈地跺跺脚,彻底看清了这小叛逆的真面目。
于是,离家出走不到十分钟,江紫末和已背叛她的小同盟军又站在了家门口。小惠开门后,童自辉看着他们俩,仿佛早知道他们会马上回来似的,淡淡地讥笑到:“这么快就吃好了?”
原本想道歉,并已为此打了许多腹稿的江紫末听到这句话,又被挑拔起了怒火。
童童已奔向餐桌,童自辉对悔悟的儿子表示欢迎,把童童的碗递给小惠,“饭冷了,重新盛一碗来。”
江紫末见这一幕更加下不来台,气鼓鼓地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把声音开到最大,震耳欲聋。
其间小惠来过客厅,并给她盛了一份饭菜端来,她没再回餐厅,端着自己的碗静静地坐在紫末旁边吃饭。
江紫末多少获得了一点安慰,瞥了一眼小惠,也许是看多了的原因,她脸上的那块印记已不若最初那么吓人了。
“小惠,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问。
小惠扒了一口饭,摇摇头,“我不知道,亲戚说童先生去乡下找人,见了我,就把我带来了。”
说了等于没说,江紫末想。
小惠见紫末没有答话,看看左右无人,便朝紫末坐近了一点,小声说道:“这次回乡下,我听亲戚们说,城里人找保姆专找丑的,是为了家庭和睦。”
江紫末“哧”一声笑出来,小惠也傻笑起来。
开心归开心,江紫末可不信童自辉那么冷漠的人会想到这一层去,大概就是不想费心思,随便挑了一个踏实能做事的。
想到此,她看着面前的饭更没了胃口。父子俩吃完饭便进了书房,一个工作,一个写作业,没有人来过问她饿不饿。
苦肉计没有效用。江紫末洗过澡后便要躲回卧室。
经过书房,门照旧虚掩着,站在门口可以瞥见童自辉坐在椅子上,对站在面前的童童说着什么。
江紫末见状放轻脚步,贴门站稳。
“童童,你今天对同学说,你会对她们负责任,”童自辉神色凝重地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错的。”
童童不解地摇摇头。
“一个成年人都难以承担起的东西,你都不能自食其力,又怎么做得到?”童自辉温言责备道,“负责任不是你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娶了一个人就算是负责了,真正的做到给另一个人安稳无忧的生活,真正做到给予她所要的快乐,给予她所要的幸福——现在我跟你说再多,你可能也不懂,既然连我的话都没办法真正理解,你又能为别人做什么呢?”
童童不语,但神情显然是有些不服气,可也没有大胆到顶嘴。
“更何况——”童自辉顿了顿又说,“许一个很多年后才能兑现的承诺,那是很轻浮的人才会做的事,因为人生是充满变数的,你永远不能预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
“轻浮?”童童抓住了关键字,“是什么?”
“就是像你这样,轻率地对别人许诺。”
“那样不好吗?”
童自辉点头。
“那我不要做那样的人,”童童终于明白了道理,并学他父亲抿紧唇,状似在反省了。
童自辉用深思的目光盯着儿子,良久,摸着他的头,重重地叹了口气,“童童,你太小,所以不知道做一个从不叫人失望,或一个总是失望却永远坚持的人有多么难。”
门外的江紫末心似猛地往下一跌,这样的语气,疲累而又无奈的,总不像是由冷漠得不近人情的童自辉口中说出来。
是什么让他感到力不从心,甚至有埋怨的情绪?
她想不明白,也没有惊动他们,悄然回到卧室。窗户忘了关,清冷的风一阵阵扑向她,真正有些秋天的意味了。
江紫末向来不擅长应付纷杂繁复的情绪,更不会感伤,只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便关上窗户,回到床上睡了。
半夜,她又饿醒了。敌不过困意,腹中却饥肠辘辘,似乎哪一种生理需求都不能忽略。痛苦地挣扎了许久,她终是离开了床,在黑暗中摸索到厨房。
厨房的墙壁上有盏小灯幽幽亮着,那是为了半夜起床找水喝的人预备的。
江紫末双眼朦胧着走到厨房门边,酒柜前的高凳上已经坐了个人,是童自辉,他看起来像是还没有睡过,柔和黯淡的灯光照着他的脸,双眼略微发红,嘴唇边已长出细密的新胡茬。
一个自斟自饮,尤其寂寞的样子。
他知道紫末在旁边,并没有理她,仍喝着酒。紫末也不自找没趣,打开冰箱,拿出面包片烤上,倒了杯牛奶,便坐到他旁边。
静默了一会儿,她忍不住说:“下午我去了260号。”
童自辉端酒的动作一顿,“有什么收获?”声音很冷淡。
“我记起那里原来的样子了。”紫末说,“与咖啡店的老板聊过,但他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跟我说起那套产业?”
“记起来了?”童自辉惊愕地看着她。
“并不是都记起来了,就是那个地方原来的样子也是忽然冒出来的,”她皱了皱眉,“对了,我还遇到了刘大爷,我对他有印象,但在他没有对我说起他是谁知道,我却不记得。”
“到现在也没有想起来?”
“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跟他打过交道,具体的却记不起来。”
童自辉重新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便沉默地看着柜沿那一排小灯,像许多双眼睛幽幽暗暗地注视着他。
他又喝了一口酒,像是定了主意,“那套产业名义上是我们的,但实际上是我父母的产业,因此才没跟你说。”
“你父母?——对了,他们在哪儿,回家后一直没见过他们。”
“他们在另一个城市养老,很少到这里来。”
紫末了然地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那个刘大爷让我们有空去他家吃饭。”
她刚一说完,童自辉就摇头,“我没有空。”
紫末以为他性格乖僻,也不再提,反正她也没有太大兴趣去一个不怎么熟的人家里。
“你可以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吗?”她说,“至少告诉我一些有关我们之间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童自辉把酒杯倒扣在桌面上,状似要离开。
刚站起身,他似想到了什么,又坐回来,盯着紫末出了好一会儿神。
“真想知道?”
紫末赶忙点头。